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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犀紀事

青梅竹馬

靈犀紀事 雙魚琳兒 3846 2019-07-06 10:56:02

  三十年前,京都

  “小姐,去看看吧……”

  “我不去!”

  “老爺喊您呢,您就去看一眼吧?!?p>  “什么臟東西,我不去看。”

  “您別這樣說,老爺聽了該不高興了?!?p>  “爹心里難道還有我這個女兒嗎?”

  “老爺當然最疼您了。”

  “疼什么疼!”床上的被子被踹翻,小小的人頭發(fā)亂蓬蓬的:“疼我會帶那個比我還大的外室子回來,我娘尸骨未寒?。 奔t腫的眼泡掛著閃爍的淚珠,女孩看著小小一個,看著兔子一般,連一旁的侍女都心疼的抹眼淚。

  小姐命苦,老爺平日看著清正高潔,怎想到夫人過世不到一年,竟會帶回家一個比小姐還大的少爺回來。

  可能怎么樣呢,小姐已經(jīng)沒有娘了,若是連爹的憐憫都弄丟了,這偌大的侯府可還有小姐的容身之地嗎。

  那侍女越想越心酸,可她只是個丫鬟,哪里能說什么話。

  “你叫他兄長就好?!钡涯莻€男孩推到她面前的時候,謝秋寧強硬的別過頭,不肯看父親,也不肯看那個男孩,更不肯看那個站在男孩身后對她微笑的女人,她恨透了這群人。

  “我沒有兄長,我兄長早死了?!敝x秋寧硬邦邦的撂下一句話,轉(zhuǎn)頭就跑,老爺?shù)氖稚炝擞稚欤K究是沒抓住。

  他轉(zhuǎn)過頭嘆了口氣:“你們別跟秋秋計較。”

  那女人趕忙走過來,按住小男孩的頭:“是我們不好……”

  說完還要裝模作樣的咳嗽兩聲,老侯爺嘆了口氣,扶著她向屋里走。

  只留下那小小的男孩,左看看跑走的身影,右看看母親的背影,一時間透漏出些許孤寂。

  小秋寧跑啊跑,直到晚飯時間都沒有露面,侯府說大也不小,一個小姑娘能藏的地方太多了,侯爺只好趕緊命人去找,可找到飯菜都涼了,始終找不見小姐。

  那個男孩默默地喝著杯里已經(jīng)涼透的茶,在大人不注意的角落里溜出屋子。

  幾乎是輕而易舉的,他在侯府的假山洞里找到了那具小小的身體。

  小姑娘看見他,本就紅彤彤的眼睛更紅了幾分,帶著小獸般的敵意怒視著他。

  “你滾開?!?p>  小姑娘一張口,一個鼻涕泡打了出來,一瞬間氣勢全無。

  謝執(zhí)嘆了口氣,默默地走到她身邊坐下。

  張嘴第一句就是:“你爬的真高?!?p>  謝秋寧沒聽明白。

  謝執(zhí)繼續(xù)說:“他在找你?!?p>  這個謝秋寧聽明白了,說的是她那個沒良心的爹,她固執(zhí)的把頭埋在身體里,不肯回答,也不肯出去。

  謝執(zhí)也不急,就那么默默地陪她坐著。

  謝秋寧一天什么都沒吃,此刻已經(jīng)餓的胃里發(fā)疼,看謝執(zhí)不說話,她也不肯說,甚至還默默地往旁邊跟謝執(zhí)拉開距離。

  謝執(zhí)就從懷里拿出剛剛在桌上包的肉包子,如今天氣炎熱,包子也還保留著熱氣,香氣直往謝秋寧鼻子里鉆。

  那是廚房李大娘的手藝,謝秋寧知道,李大娘剁餡最愛放一抹香油,配上蝦仁和瘦肉,香的沒邊。

  謝秋寧的肚子不爭氣的咕咕叫起來。

  眼看謝執(zhí)要吃完一個,第二個正要往嘴里塞,謝秋寧終于被饑餓戰(zhàn)勝,顫巍巍的伸出手。

  謝執(zhí)瞥了她一眼,繼續(xù)若無其事的把第二個包子塞到嘴里。

  小謝秋寧看的眼睛都直了,天知道她做了多久的天人交戰(zhàn)才伸出手,可那個人,那個人!

  居然就這么無視了她。

  氣煞她也。

  “謝執(zhí)!”她叫:“你還是人嗎?”

  謝執(zhí)就微微的勾起嘴角,不言不語的慢騰騰的吃著包子。

  侯府很快又辦起了喪事,謝執(zhí)那個柔弱的母親也死了,死的時候口吐鮮血,油盡燈枯,據(jù)說是謝執(zhí)親手為她蓋上的白布,小秋寧再見到他時候,只覺得他又瘦了些,好看的臉又冷了不少,連那一星點的笑意也不見了。

  很久之后長大的她才知道為什么謝執(zhí)會如此順利的找到那個全府上下都沒能找到的她。

  因為沒有爹娘的孩子,都躲在一個地方。

  謝侯爺回家的時候很少,更多的時候他都要陪著金鑾殿里的陛下四處修仙,陛下吃的仙丹他要先嘗,陛下求來的劍譜他要先練,謝秋寧就只能和謝執(zhí)玩。

  下雨天謝執(zhí)在廊下練字,她就在旁邊撐著傘踩水,故意濺起水花浸濕他的宣紙,暈開一團團墨漬,謝執(zhí)不急不惱的換紙,提筆,連頭都不抬,嘴角卻隱隱像是在上揚。

  日頭烈的時候謝執(zhí)一手執(zhí)扇給她扇風,另一只手捧著書默默地讀,她就在旁邊吃侍女洗好的水果,晶瑩剔透的葡萄和被井水鎮(zhèn)過的西瓜,謝執(zhí)都不喜歡,就捧著他的書讀啊讀個沒完。

  到了冬天,謝執(zhí)沒辦法在室外看書了,就坐在石凳上煮茶,看著她堆出一個奇丑無比的雪人,還非要把金釵扎在雪人腦袋上,伴著噼里啪啦的木炭聲,遞給她暖手的姜棗茶。

  少年人的時光太短,而世間的不得已又太多。

  秋收冬藏,寒來暑往,日出日落,沒等到春暖花開放時候,先等來了一紙賜婚的圣旨。

  十六歲的謝秋寧穿著那條謝執(zhí)為她畫的石榴裙,站在那棵他們依偎著打瞌睡的石榴樹下,捧著圣旨,默默無言。

  謝執(zhí)就站在廊下,跟之前無數(shù)次一樣垂首沉默,臉上卻沒有往日的一絲笑意。

  兩兩相望,最是愛哭的謝小姐卻連一滴淚都不曾落下。

  謝秋寧覺得,自己要瘋掉了。

  這沉重的侯門,風雨欲來的王朝和無法言說的的情愫早就壓的她要瘋掉了。

  老侯爺?shù)哪樤缫讶旧巷L霜,謝秋寧如十二歲那年一般沖進他的房間,不由分說的將他桌上的瓷器玉瓶砸了個稀巴爛。

  老侯爺就那么默默地坐在太師椅上任由她發(fā)泄,只余下幽幽一聲嘆息。

  “你們是兄妹。”他渾厚的嗓音帶著些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們真的是兄妹嗎?”謝秋寧將手按在桌面的碎瓷片上,卻毫無知覺的和她父親對視:“你真的是我爹嗎?”

  當年母親嫁給你不足七月就生下了我,而你分明在婚前一月才從邊域調(diào)回京城。

  謝秋寧的嘴巴一張一合,似要將這些年的痛苦一股腦的倒出來。

  我母親身為郡主,卻被自己的皇兄強要懷上了我,她不肯打掉我,只好找你這個小官草草嫁了掩蓋這莊丑事。

  老侯爺渾濁的眼珠眨了兩下避開了謝秋寧的淚水,他分明不足四十歲,卻蒼老的厲害,慢騰騰的開口:“你怎么會知道?!?p>  謝秋寧冷笑著沒有回答,只反問,當年他把我母親塞進這里遮掩,如今又要把我塞進另一個門里遮掩嗎?

  老侯爺將手放在膝上,似乎耗盡了渾身的力氣擠出最后一句:“我只能是你爹。”

  那么,謝執(zhí)也只能是她兄長。

  謝秋寧覺得自己真的要瘋掉了,她痛苦的壓抑著自己,她保守著那個天大的秘密,整整六年,她連深眠都不敢,生怕被人聽去一點囈語,可她做錯了什么,為什么她總是不能得償所愿。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屋子里的,也不記得經(jīng)過父親門口時,跪的筆直的謝執(zhí)投來那灼熱的目光,甚至連大雪紛紛揚揚落下時那冰冷徹骨的心境都已經(jīng)記不清,太久遠了,久的她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疼不疼。

  桌上擺著藥粉和紗布,旁邊的紙上還留著謝執(zhí)蒼勁有力的字跡,可她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就那么在椅子上枯坐了一夜。

  她覺得,謝執(zhí)也瘋了。

  謝執(zhí)紙上的每一個字,都是她的噩夢。

  他那么聰明,他什么都知道。

  若天不容他們,他就要捅破了天。

  謝執(zhí)什么都不在乎,他不在乎什么丑聞,也不在乎天下人的口水,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可她在乎,龍椅上的那個人也在乎。

  第二日穿上嫁衣的時候,她甚至很難分清哪些是紅色的繡線,哪些是她的血。

  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熱鬧,等人們再掀開花轎的時候,花轎里只有一具冰冷的尸體。

  母親,我好像明白您當年為什么會含笑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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