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無名酒館 (上)
顧煜笙神情微變,這他自然是知道的。
“你想要說什么?”
“哈哈哈…其實(shí)也沒什么?!蔽倚χ?,
“就是……哎呀,我覺得好歹我們昨晚也是一起喝過酒的好伙伴了嘛,有些事情該擺在明面上的就得擺在明面上說。這么說吧……我不裝了!我攤牌了!我其實(shí)是你哥哥南王派來潛伏在你王府里的臥底,間諜!”
“我知道你知道我的身份,或者說,打一開始南王殿下帶我去見你時,你就明白了他的目的。你順?biāo)浦垌樍怂囊?,讓我這個一開始就暴露的臥底進(jìn)到王府來。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盤,我看不出來。你二哥南王殿下心里的算盤我更是看不出來,他非要這么明顯的把我這個臥底暴露給你,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初來乍到,雖然以前沒少看宮斗劇,但是我暫時還沒明白這里的游戲規(guī)則。
這是我為啥要坦白告訴你我身份的原因。雖然我是南王殿下派來的臥底,但是只要你有去調(diào)查我就會知道,我前些日子落了河,醒來后失了憶。我不記得所有人,所有事。
理論上來講,我甚至和南王并不熟悉。
他派我來當(dāng)臥底,我來了。但是現(xiàn)在我是在您的宸王府里,我告訴你這些,是想著你可以信任我。我可以幫你?!?p> “哦?”他好笑的看著我。
“你要幫本王?怎么幫?”
“我向南王透露關(guān)于你的假消息,幫你從他那兒得到有利于你的真消息?!?p> 反間諜。
“哈哈哈?!彼劬镩W著光,像看一件新奇的物什般打量著我。
“你倒是有趣?!彼掍h一轉(zhuǎn),“可本王,如何信你?”
“王爺不必急著信我。日月長長在,何必把人急壞。我選擇站著您這邊,是因?yàn)槲矣X得,您比南王殿下值得信任,僅此而已?!?p> 顧煜笙微笑不語。
“王爺可以當(dāng)我是暫時的合作伙伴,等到真正相信我了,再和我變成真正的戰(zhàn)略伙伴。反正我只有孤身一人,您怕什么?”
“呵”他輕輕笑了笑。
歪了歪頭。
我就當(dāng)他是暫時相信我了,“既然現(xiàn)在我對你坦誠相見了,咱們也算半個朋友了,那么,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一個小忙?!?p> “哦?什么忙?”
“你現(xiàn)在給我寫一封休書,等你和南王的事情做一了斷,到時候用不著我了,你就把休書給我,放我自由。怎樣?”
“哦?”
顧煜笙緩緩挑了挑眉,
“你想讓本王休了你?”
我點(diǎn)點(diǎn)頭,是的。反正又沒啥關(guān)系和感情。
“可是……昨晚你已經(jīng)與本王同床共枕了一夜吶!”他表情賤兮兮的,我蹙眉,打斷他的話。
“那沒事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再說昨晚也沒發(fā)生什么,我不需要你負(fù)責(zé)?!?p> “不不不”他搖搖頭,“若是你只是掛著我宸王側(cè)妃的名號,與本王并沒有什么,這休書本王自然給你??赡闳缃穸寂c本王同床共枕了,本王就必須得對你負(fù)責(zé)!”
“打住,用不著。我一向看得開,是王爺你太客氣了。只要你不說,就沒人知道我們昨晚的事情,你就把休書寫了,不用考慮負(fù)責(zé)的事情?!?p> “是嘛?那……”
我期待的看著他,一臉微笑。他站起身來,溫柔的笑著對我說:“只要你表現(xiàn)好,肯乖乖聽話。休書到時自然給你。”
……
“好?!逼鸫a答應(yīng)給我休書了。
“走吧。帶本王去昨晚的酒館。”
這人還真是不依不饒。走走走,我轉(zhuǎn)身推開門,他緊跟著我。出了王府,也不讓隨行的侍衛(wèi)跟著。就我和他兩個人。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半晌,沒想到路癡到極致的我居然繞回了昨晚的小巷子。
只是……那酒館卻不見了。
“怎么回事,就是這條巷子啊,酒館怎么不見了?”我甚至上前敲了敲青石瓦的墻壁??赡蔷起^就是不見了,代替酒館的,是厚厚的墻壁。我疑惑圍著墻壁轉(zhuǎn)著圈,沒走錯呀!
酒館門口的老槐樹,不遠(yuǎn)處滿地的鵝卵石。
“是這里?”顧煜笙疑惑的問。
我慎怒道:“我怎么知道,昨晚還是你帶我來的這里呢。我隱約記得路,就是這里嘛,可酒館怎么不見了呢?”
“這就對了!”
“???”
他難得肯解釋給我聽。
“從前本王來過這里,但都是醉酒后誤打誤撞來的。本王記得路,可每每酒醒后來尋,這家酒館就會消失不見。從前都是本王一人來此,倒沒有與誰一同來此。所以沒有人驗(yàn)證本王來時的路正確否。”
“那我?guī)У穆肥悄銇韺み^好幾次的路嘍?”
“是?!彼c(diǎn)點(diǎn)頭。
“一開始本王以為,這酒館是在晚上才會出現(xiàn)的??梢归g本王也來過,卻仍舊不見酒館。后來本王發(fā)現(xiàn),只有每次本王喝醉后,才會找到這里。一旦離開,清醒后便再也尋不到了。既然你也能看見這酒館,那說明這不是本王臆想出來的。這家酒館的確存在?!?p> “可是……為什么它只在你喝醉的時候才出現(xiàn)呢?”這世上,還有如此神奇的地方么!
顧煜笙搖了搖頭,“不知道?!?p> “有沒有可能,這家酒館只有喝醉的人才能見到?”
“不會?!彼涝诨睒渖希氨就跸氲搅诉@個可能,早讓人喝醉試過了,可惜他們都尋不到這家酒館?!?p> 那……該是什么原因呢?
我隨意的瞥一眼顧煜笙,卻忽然被他身后的東西嚇愣了神。
“顧煜笙?!?p> 他蹙起眉來,似乎很不滿我居然直接叫他的名字,語氣也帶著不善:“怎么了?”
我顧不得許多了,身子微微有些發(fā)顫。話音也變得緊澀。
“你……你怕蛇嗎?”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僵直了身體。
“什么樣的蛇?”
“我……我不認(rèn)識是什么蛇,就是花花綠綠的,腦袋像個倒三角似的蛇。大概……大概這么大?!蔽噎h(huán)著手臂,比劃了幾下。
那蛇纏繞在顧煜笙身后的樹枝上,支起一截身子,絲絲吐著蛇杏子。一副要立馬攻擊人的姿態(tài)。
我手心發(fā)涼直冒冷汗?!邦櫋銊e瞪我!名字起了不就是讓人叫的嘛!”這種時候了他怎么還能翻著白眼,一臉炸毛的樣子瞪著我!
我握緊方才在地上撿的兩根手指粗的樹棍子,“那啥,你別怕啊。我數(shù)到三,你立馬蹲下。我用木棍將蛇打下來趕走。好嘛?”
顧煜笙倒是沒有一開始知道身后有蛇那般拘謹(jǐn)了,他此時的模樣甚至有些云淡風(fēng)輕?
不管了,救人要緊。
“我要開始數(shù)了,你準(zhǔn)備好。
……
……
三!
低頭!”
別問我為什么不按套路來,我得出其不意。對蛇,對顧煜笙,皆是。
可沒等我出手,只聽劍利出鞘,噗嗤一聲,那蛇便噴著血段成了兩節(jié)。
顧煜笙將手中的劍甩了甩,我才注意到他腰間是配了劍的。那把劍劍柄通體透白,乃是上好的白玉所制。劍身長約二尺,精鐵所練,線條流暢,劍不染塵。
好劍!
我不由得贊嘆道。
“呵,拿一截木棍就想救本王?”
我像是被人強(qiáng)行塞了一塊姜在嘴里。
這人,不感謝也就罷了,居然還嘲笑我!哪有這樣的人嘛!真是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
我扭頭就走,他卻一把拽住我的胳膊。
“你看這里。”
我不耐煩的回頭,他的眼神直愣愣的盯著方才大蛇盤踞過的粗樹枝。我定眼望去,方才被蛇擋住倒沒發(fā)現(xiàn),這樹枝上精心刻畫著一些符文,一旁的樹冠中掛著幾張黃色符紙,上面用朱砂寫滿了符撰。仔細(xì)在附近找著,居然在老槐樹周圍的墻壁上全都找到了刻著的符撰。這些符撰以老槐樹為中央,四周為圓,以包圍之勢將老槐樹圈起來。
這是什么情況?我疑惑著,不自覺看向顧煜笙。
“結(jié)界!”
“啊?”
“本王說,這是結(jié)界!”
我迷茫的眨眨眼睛。
“這世上有專門修仙的仙門士家,這些仙門只負(fù)責(zé)驅(qū)邪祟,保一方水土安寧。這些符撰上的字很熟悉,是出自效力于我大圣皇族的一支仙門獨(dú)有的符撰。怪不得,只有本王才能在醉酒的情況下進(jìn)入,恐怕絕大部分原因,是因?yàn)楸就跏腔适页蓡T罷了。符撰認(rèn)人,見到皇室之人,再通過某種特殊聯(lián)系,就會打開結(jié)界,讓外面的人進(jìn)入結(jié)界。而那酒館,還有酒館的老板,多半都是被封印在結(jié)界里出不來的東西吧!”
我無不震驚,這么神奇?跟平行空間似的。
“那……為什么要封印一個頭發(fā)花白的婆婆在結(jié)界呢?”那婆婆長得那樣慈祥,難不成她不是……人?
“本王也不知道,不過……每一個封印都有一件靈器來鎮(zhèn)壓,單憑這些符撰,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封印的。只要找到附近的靈器,就能知道些什么了。”
“靈……器?”
我隨手從一旁的草叢里摸出一塊石頭來,“靈器長這樣嘛?”
顧煜笙本是要隨便瞥我一眼的,誰知看著我隨手撈起的石頭,他居然瞪直了眼。我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只見我手中拿著的那塊石頭居然發(fā)著瑩瑩紫光。
我呆住了,狗屎運(yùn)吧!
居然就這么讓我找到了靈器?
反觀顧煜笙,他也是滿臉不可置信。
他伸出手來,示意我將發(fā)光的石頭……靈器給他。
我想了想,將石頭遞在他手掌心里。
石頭落入他掌心,一瞬間,忽然狂風(fēng)大作。方才還是陽光明媚的白天,一瞬間像是被遮了一層黑布般,變成黑夜。眼前驀然出現(xiàn)昨晚見過的酒館。
“無名酒館!”
我將酒館的名字念了出來。
酒館門敞開著,屋內(nèi)卻空無一人。那位婆婆不見了。
顧煜笙邁步往酒館里走去,我硬著頭皮跟著進(jìn)去。誰知眼前所有事物的畫面皆是一轉(zhuǎn),酒館竟然不見了。眼前出現(xiàn)的,是黑夜中的一條小巷子。
一輛普通不扎眼的馬車從小巷子里沖出來,一個穿著錦衣卻滿身狼狽的中年男子慌亂架著馬車,拿鞭子拼命抽著拉車的紅馬,眼眶中滿是血絲,似是逃命一般。
“父皇,父皇!”
一道細(xì)小又堅(jiān)毅的小身影從巷子深處追著馬車跑出來。她漸漸跑近了,我才看清楚,原來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和駕車人一樣的是,都是一身錦衣,卻都狼狽不堪,像是落難的貴族一般。
小姑娘拼命追趕著馬車,口中不停喊著“父皇,等等我,父皇……!”
馬車?yán)锖鋈汇@出一個腦袋來,是一個三四歲的男娃??吹今R車后面拼命追趕馬車的小姑娘,他急忙向駕車的男人喊到:“父皇,是阿姐,阿姐在車后面。快停車?。 ?p> 駕車的中年男子神色痛苦,他將眉頭皺的那樣緊。他一言不發(fā)沉默了片刻,忽然舉起手中的馬鞭,狠狠的抽在馬屁股上。馬兒吃痛,高吟一聲撒瘋了一般往前跑去。中年男子憔悴的臉上冒滿胡渣,溝壑間,布滿兩道熱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更何況他是天卓國的王上。除非國喪,他是不能哭的??伤趺茨懿宦錅I?
天卓國與磬徵國打仗,最終磬徵國大獲全勝,攻進(jìn)王都。王后聽聞國破,當(dāng)時便拿著劍自刎以身殉國了。可笑他作為一國國君,卻沒有一個女子這般有勇氣,他帶著膝下唯一的兒子逃出了皇宮。好不容易甩開追兵,他不能再有一刻耽誤,追兵不知何時會到,他必須要加快速度離開。所以,就算是唯一的,最疼愛的,與小皇子一母所出的,他曾經(jīng)如珠似寶的女兒,他也必須放棄。
“父皇!”馬車?yán)镄』首芋@訝于父皇為何不停車等等阿姐,一聲聲“阿姐”的叫著,眼巴巴的看著自己本來就小小的阿姐,因?yàn)轶w力不支,追不上疾馳的馬車,變得越來越小,最終一點(diǎn)點(diǎn)消失在眼前。
天空忽然下起小雨,我卻忽然發(fā)現(xiàn)我的視角變了。方才仿佛有人輕輕推了我一把,此時我竟然是在那個小小的女孩子的身體里面,我能看她所看,想她所想。我抬眼向方才我與顧煜笙站著的地方望去,那里空無一人,顧煜笙也不見了。
我收回視線。
“父皇……阿爹!”小小的女孩子因?yàn)轶w力不支,最終摔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著空氣,順帶著不停哽咽。
從她的腦海中,我看到曾經(jīng)被她父皇抱在懷里,舉過頭頂?shù)哪莻€小公主。那時國未破,家未亡。她是天卓國王后所出,唯一的長公主。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公主。
“父皇……不要扔下宛宛……”小小的女孩子趴在濕漉漉的地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爬起身來了,方才追趕馬車,她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宛宛害怕……!父皇為什么不帶宛宛走?
難道……宛宛不重要嗎?”
我感覺到心臟的地方絞著疼,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要體會這樣的痛呢?她的父皇,怎么就不肯停下馬車帶她一起走。停一停馬車,又能耗得了多少時間?
細(xì)細(xì)的雨越下越大,大雨如洪水般從天上澆灌下來,劈頭蓋臉打在身體的每一寸皮膚上。
聽著不遠(yuǎn)處傳來許多人的腳步聲,小女孩認(rèn)命的閉上了眼睛。
“母后,宛宛很快要去找你了?!?p> 呢喃過這句話后,渾身滾燙的她就暈了過去。
遠(yuǎn)處多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還混著馬蹄聲。從巷子里出來一個騎著馬的錦衣少年,看起來也不過七八歲光景,他身后跟著不少仆從。
“太子殿下,前面路上躺著個人。”一侍衛(wèi)稟告道。
錦衣少年翻身下馬,幾步便來到暈倒的小女孩身邊。伸出指間探了探鼻息,又摸著她滾燙的額頭,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來人。”他吩咐道:“帶她回寢殿,叫太醫(yī)來醫(yī)治。除了你們,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明白了嗎?”
明明是一個小小少年郎,說出來的話語口吻卻十分震懾人。底下的侍衛(wèi)仆從們無一不服從,將小女孩帶了回去。
畫面再一轉(zhuǎn),隨著小女孩眼睛緩緩睜開,我也漸漸看清周圍的陳設(shè)。
小女孩驀然坐起身來,熟悉的香爐,繡著孔雀的金絲屏風(fēng),燭臺,銅鏡……這里是她的寢殿!她松下心來長呼了一口氣,原來是夢?。?p> 自己怎么會做那么可怕的夢呢?父皇那么疼愛自己,怎么可能丟下她嘛!這樣可怕的夢,這輩子再也不要夢到第二回了。她抬起胳膊取出腰間的帕子,將額頭的汗珠細(xì)細(xì)擦掉。
“阿星,阿星快點(diǎn)來幫我更衣,我要去找母后?!?p> 她習(xí)慣的喊著自己的貼身婢女。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陌生的婢子推開寢殿的門,看到坐起來的她又急忙出了門。門外傳來說話聲,她仔細(xì)聽著,卻慢慢疑惑起來。
“快去向太子稟報,屋里那位姑娘醒了。”
剛才推門的是誰,面孔生疏以前從未見過。還有,父皇并未立弟弟為太子,哪來的太子?要稟告何處的太子?房里那位姑娘?她們竟不認(rèn)識她堂堂長公主?荒唐!這都是怎么回事?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急忙向門口看去。
“你醒啦!”一個錦衣華服身份尊貴的小公子笑著走進(jìn)來,她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的眩暈。
這是磬徵國的太子殿下!她見過他的畫像。
這里是自己的寢殿,卻沒人認(rèn)識自己。
這里是天卓國的皇宮,磬徵國的人卻聚在這里。
原來,天卓國真的亡了?。?p> 一切都是真的。
不是夢??!
她眼前倏然一黑,再次暈過去。
我看到顧煜笙在那位磬徵國太子的身上,像我一樣,待在不屬于自己的身體里,感受身體感受到的一切。
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將我和顧煜笙壓在這個小女孩和小公子伸身上的,這人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