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云深處:八十年代篇: 67
和書華分手后,謙瑾懷著一顆激動不安的心,回到了家里。今天晚上的經(jīng)歷,既充滿了甜蜜,又夾雜了些許疑慮。能夠和自己傾慕已久的人在東湖公園賞月,這是謙瑾夢寐以求,卻從不曾奢望的事情。直到和書華道別后許久,謙瑾都還在回味著和他在一起時的每一分鐘,書華的聲音和書華的笑容帶給謙瑾的愉快感覺,是那么的美好。謙瑾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那一切是真的。書華看著她時的眼光,他說話的語調(diào),還有他們一起談?wù)摰奶圃娝卧~。所有的一切,都有如夢幻?;貞浧饋?,謙瑾感到自己好似喝醉了一般陶醉。
但謙瑾又有些忐忑。她仍然不能確定,書華對她的態(tài)度。到底是還像從前一樣,把她當(dāng)成一個學(xué)妹、一個知己看待呢?還是已經(jīng)把她當(dāng)成一個戀愛的對象對待呢?謙瑾雖然在自己的心中,早就把書華當(dāng)作此生唯一所愛的人了??墒橇钏鄲赖氖?,書華到底是怎么看她的呢?
她不由得想起不久前梁軍對自己說的話:“你那是聊天,不是戀愛!”她此刻真切地感到自己在這方面的幼稚無知。到底這兩者的區(qū)別在哪里呢?她是在和書華戀愛嗎?如果是,為什么和她想象中的愛情有些不一樣呢?如果不是,她要怎樣做,才能真的是和書華談戀愛呢?
自從謙瑾知道了書華被梁軍辱罵的事情之后,謙瑾一直想找機(jī)會和書華聊聊這件事的。她有一種感覺,書華因為被梁軍辱罵而和海平分手了??墒钱?dāng)面對著書華,無論她怎么鼓足了勇氣,臨到要開口時,她都瞬間膽怯地改變了主意。謙瑾對自己說,她不能忍受這個話題可能帶給書華的任何傷害或痛苦。
謙瑾是那么地專注于今晚和書華在一起的經(jīng)歷。她根本沒有,或是根本來不及去思考,她今夜如此大膽的行為,給她的家人帶來了怎樣的震動。
不用說,她一回家,馬上就遭到母親徐明豫雨點般密集的提問?!八钦l?在哪里認(rèn)識?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要去見他?在一起說了什么?”等等。其實徐明豫之前已經(jīng)追問過小女兒謙予,可是謙予本來就對書華不熟,加上她個性小心謹(jǐn)慎,從來不胡亂猜測。所以徐明豫從謙予處,除了知道他們是在看海平演出時認(rèn)識的之外,就得不到其它有用的消息了。
但僅僅是這一點,就足以讓徐明豫憂心忡忡,擔(dān)心不已了。謙瑾年輕幼稚,沒有社會經(jīng)驗。若是在交男友方面出錯,那將是萬劫不復(fù)的狀況!所以,徐明豫已經(jīng)積了一肚子的問號,需要謙瑾馬上作出解答了。
處在矛盾心情中的謙瑾,本來最需要的,是父母給與的經(jīng)驗和指引。而母親的這一堆提問,明顯地帶著責(zé)問的口吻。出于保護(hù)自己的本能,謙瑾無奈,只能祭出冠冕堂皇的大話來應(yīng)付母親的提問。她告訴母親,書華是她老師的兒子,自己是和謙予一起看演出的時候認(rèn)識的。后來去英語角練習(xí)口語的時候見過幾次,彼此熟悉起來。他們是好朋友。僅此而已。對于母親質(zhì)疑自己是否和書華有戀愛關(guān)系,謙瑾沒有承認(rèn),但她也沒有否認(rèn)。她只是強(qiáng)調(diào)說,他們是好朋友。
“既然是在看海平的演出時認(rèn)識的,那你了解過他和海平的關(guān)系嗎?”徐明豫毫不客氣地直奔主題,問到了要害問題。
“這是人家的私事。我怎么好去了解?”
“你連這么重要的情況都沒有了解清楚,你怎么可以去和他來往呢?”
“怎么不可以呢?我們是談得來的好朋友。難道好朋友一定要知道人家的私事嗎?”謙瑾不服氣地反問說。
“你敢說你們只是普通朋友嗎?你難道不喜歡他嗎?”
“好朋友也可以彼此喜歡吧?不然怎么能夠成為好朋友呢?”謙瑾振振有詞地反駁說。
“沒錯呵。你既然承認(rèn)喜歡他,你就該了解人家是不是已經(jīng)有對象了。不然發(fā)展下去,產(chǎn)生了誤會怎么辦?我是過來人,我清楚得很。年輕人開始的時候都是朋友,從朋友變成愛人,那就是一步之差的事情?!?p> “你怎么想我不管。反正我不想知道人家的私事。”
“你是不想知道,還是根本就不懂得怎么去了解?”徐明豫緊追不舍地問道。
王承志見妻子沒完沒了地追問,有些于心不忍。便打斷了徐明豫的話,說:“好了好了。謙瑾也不小了。我們要相信她,相信她有能力交到一個可靠的人做她的男朋友的。是吧?”
徐明豫很不滿丈夫插話。說:“你問都不問,你怎么就知道她有能力呢?”
“你都問了那么多了,還沒完沒了。我看還是你自己的問題,你應(yīng)該相信謙瑾嘛。”王承志說。
徐明豫生氣了,皺起眉頭說:“我憑什么相信她?她根本連什么是戀愛,應(yīng)該和什么人談戀愛都搞不清楚。當(dāng)初問她是不是和海安好,她說和海安只是同學(xué)關(guān)系。這個海安我們還算是了解,是個清白有為的孩子?,F(xiàn)在這個叫書華的人,說不定是人家海平的男朋友,她卻邀請人家去東湖賞月!你說,如果他是海平的男朋友,謙瑾這么做,豈不是要惹大麻煩嗎?”徐明豫說著說著,情緒激動起來,她轉(zhuǎn)而對謙瑾說到:
“我可是要警告你,謙瑾!我不管你和誰談戀愛,你一定不能去找那些三心兩意,腳踏兩只船的人!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又不是找不到對象。連人家梁部長都看好你。你好歹也給我爭口氣,找個正經(jīng)上進(jìn)的對象!不要成天地不著調(diào),讓我擔(dān)心!”
謙瑾被她媽這么沒頭沒腦地一頓訓(xùn)斥,很是氣結(jié)。她反駁道:“媽,談戀愛是我自己的事。爸都說了我自己可以處理好。再說了,我遇到朋友,請人家來賞月而已,怎么就成了談戀愛了呢?媽你可不可以不要插手我的事?我知道自己在做的事。不是像你想的那樣?!?p> “你以為我想操你這份心哪?你向我保證,要么這個書華和海平?jīng)]有任何關(guān)系,你可以和他往來。否則你就不要和他來往了!你保證了,我就不管你了!”徐明豫緊追不放地說。
“媽你真是沒有道理。我怎么能保證書華和海平有沒有的關(guān)系?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謙瑾很無奈地說。
“那好,若是這樣,你就不要和這個書華再來往了。你這么發(fā)展下去很危險的你知道嗎?現(xiàn)在社會受到外來思想的影響,有一種很危險的潮流,年輕人借著所謂戀愛自由的旗號,發(fā)展出混亂的男女關(guān)系。我們必須在這種苗頭出現(xiàn)的早期,就采取斷然的措施。不然等錯誤出現(xiàn)了,再做什么都晚了。你聽清楚了嗎?這種事情媽比你懂得多。我工作的單位那里,什么怪事都有,有些女孩子,居然還沒結(jié)婚就有孩子了!你說丟不丟人!這些現(xiàn)象都是受現(xiàn)在的一些外來影響導(dǎo)致的。如果不抓不管的話,發(fā)展下去不知道多少年輕人要受害!特別是你謙瑾!你現(xiàn)在學(xué)的是英語,更加容易受到外來不良意識的影響,你自己還不自覺,我是你媽,我必須要為你把好這個關(guān)!”
謙瑾被惹惱了,梗著脖子說:“和不和書華來往,我自己說了算!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媽你還是老腦筋,連我的私事你也要干涉?!?p> 徐明豫見謙瑾這么不聽話,急眼了。她沖著丈夫王承志說:“你看看,你看看,老王,你還說相信她!這么重要的事情,我這么苦口婆心地勸她,她依然不聽我的。你叫我怎么相信她?你也是,你不幫著我說說她,你還維護(hù)她!難道非要等到出事了,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你才愿意起來行動嗎?”
王承志有些啼笑皆非地蹙著眉,左右為難地說到:“你不要著急嘛!你看你,人家謙瑾不過是看到一個朋友,去和朋友聊了會兒天,你就上綱上線的。沒這個必要嘛?!?p> “就是嘛。媽,瞧你大驚小怪的,沒有的事情被你弄成有了,有的事情被你給嚷沒了。”謙瑾見到父親是在給自己撐腰的。她心里不禁一陣輕快,但口里還是發(fā)著牢騷。
“你怎么那么糊涂呵謙瑾?你們孤男寡女的兩個人,在公園里賞月,那不是談戀愛是什么呀?你連人家到底有沒有女朋友都不知道,就敢約人家去賞月!你還說不是談戀愛!你到底是在騙我們呢還是在騙你自己呢?”
徐明豫這話打中了謙瑾的要害。她無法否認(rèn),媽媽說的話有幾分道理。她約書華去東湖賞月,確實是因為自己心里喜歡他呀,否認(rèn)這一點,是有些自欺欺人。可是她又想到,她并沒有和書華談戀愛呀。難道她不可以喜歡他嗎?謙瑾感到委屈。單方面地喜歡一個人,已經(jīng)讓謙瑾承受著無形的壓力了。而來自母親的質(zhì)疑和逼問,更加讓謙瑾喘不過氣來。適才和書華在一起時的欣喜和快樂,此時早已消散殆盡。但謙瑾不肯認(rèn)輸。她倔強(qiáng)地頂嘴說:
“沒有就是沒有!信不信由你?!?p> 父親王承志見到母女倆人間的氣氛變得十分緊張,便說道:“好了好了。爸爸相信你?!彼又鴮π烀髟フf:“你也適可而止吧?!?p> 徐明豫氣得連連嘆氣。在她心里,一直以來最擔(dān)心的就是謙瑾這種大大咧咧,敢想敢為的個性。她的三個孩子,大兒子謙誠沉穩(wěn)持重,遇事三思而行。小女兒謹(jǐn)慎小心,從不越界而為。他們都讓徐明豫十分放心。只有這個謙瑾,從小就各種奇思異想,容易沖動,膽大妄為兼且不懼權(quán)威。謙瑾的個性不僅令徐明豫頭痛,也讓她為謙瑾的未來擔(dān)心不已。而且,最讓她不滿的是,丈夫王承志不但不理解自己的心情,還總是維護(hù)謙瑾,拆自己的臺。今天這件事情,明明是謙瑾行事不穩(wěn)重,可是丈夫反倒責(zé)備自己。這怎不令徐明豫郁結(jié)悶氣呢?她于是變得激動起來。說:
“老王,我們做父母的,如果見到孩子有這么危險的苗頭,還不提醒,不阻止,那豈不是枉為人父母嗎?我是真心為謙瑾好呵!她沒有社會經(jīng)驗,不知道人生的險惡。你難道不知道,人生走錯一步便步步皆錯的道理嗎!虧你還是個干部,你看到你的下屬有錯,你不去提醒他們嗎?怎么在家里就這么糊涂呢?”
王承志也有些冒火了,他覺得妻子遇事總是反應(yīng)過度,實在是不可理喻。但她沒有自知之明,反倒指責(zé)別人糊涂。他焦躁地說道:“我們在談謙瑾,你怎么扯到我的工作上去了?你最大的問題就是工作和家庭不分,把你單位里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硬扯到家里來?!?p> 他這么一說,惹得徐明豫更生氣了。她提高了嗓門道:“我明明是在說謙瑾的問題,哪里有在談我的工作?再說我不過是舉我在工作中遇到的情況,來提醒謙瑾而已,這有什么錯嗎?倒是你,你連女兒這么大的事情都不關(guān)心,反倒責(zé)備我。你不覺得這樣很自私嗎?”
謙予眼看著父母為了姐姐的事吵架,她急得連聲勸道:“爸,媽,今天是中秋節(jié)。一家人應(yīng)該開開心心的,別為了這點小事不愉快了,好嗎?”
徐明豫正在氣頭上,聽了謙予的話,不禁厲聲說道:“這怎么是小事呢?這是關(guān)于你姐姐將來的人生大事!我們必須要說清楚!”
謙予被她媽這么喝斥,嚇得趕緊噤聲。她只好暗地里拉扯著謙瑾的衣角,示意她趕緊說幾句話,勸止父母間的爭執(zhí)。
謙瑾今晚先是經(jīng)歷了意外的驚喜,然后又體驗了莫名的失落,到現(xiàn)在被嚴(yán)厲地打擊。如此的情緒上的大起大落,是她人生中從未遭遇過的。雖然她覺得母親是神經(jīng)過敏,夸大其詞。可是見到母親這么聲色俱厲的神情,和父母之間因為自己而起的爭吵。她不免感到深深的歉意和無力。
謙瑾突然感到一陣傷感,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心情。她不知道為何會這樣,難道這就是書上說的失戀嗎?可是她好像還沒開始真正的戀愛,為什么就失戀了呢?謙瑾竟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好啦,媽。我答應(yīng)你,我不會去見書華了,好吧?”謙瑾略帶疲憊地說道。
“這可是你說的?你要說到做到!”徐明豫見謙瑾如此表態(tài),算是松了一口氣。但她仍然不放心,追著叮囑道:“別以為你可以瞞天過海,你要是光說不做的話,我可饒不了你。”
一場爭吵總算是平息下來。
夜里,直到父母都入睡了,謙予才悄悄地問姐姐說:“姐,你到底和那個書華是怎么回事???你有和他談戀愛嗎?還有,你真的不去見他了?”
謙瑾今夜的心情經(jīng)歷了幾上幾下地倒騰。她原本的心情雖然矛盾重重,但基本還是愉快甜蜜的。不料被她媽這么一打擊,使她變得沮喪起來。妹妹謙予的詢問,讓謙瑾有一種沉重的感覺。她先是沉默了一會,然后反問道:“你覺得書華是那種人嗎?”
“什么意思?哪種人?”謙予猛然被這么詢問,她十分地不解。
“就是媽說的那種人唄。”謙瑾低下頭沉思著,又說:“媽說他是腳踩兩只船的人。我不相信。你覺得呢?”
謙予有些為難地說:“我說不好。媽可能有她的道理吧?!彼娭t瑾不說話了,感覺可能自己的話讓姐姐難過了,趕忙又補(bǔ)充道:“誰知道呢?媽就是喜歡夸張,她其實也就是隨口說說而已。也可能書華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姐,你真的想和他好嗎?”
“嗯。”謙瑾不置可否地說。
謙予好奇地追問道:“姐,你們幾時開始交朋友的呵?”
到了這個時候,謙瑾也不想瞞著謙予了。于是她大致地把如何與書華在英語角相遇,如何在拜年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是周老師的兒子,又如何與他成為筆友……等,大致地對謙予說了一遍。
謙予聽得入了神,不斷地發(fā)出驚訝地“嘖嘖”聲。末了她羨慕地說:“姐,你好幸運好浪漫哪。”
“可是媽今天說他可能腳踩兩只船。”謙瑾說這話時,臉色變得陰暗下來。好在是在夜晚,誰也看不見。
謙予怯怯地說:“姐你認(rèn)識他那么久,你都看不出來嗎?”
“我當(dāng)然看得出來呀,他根本就不是那種人!”謙瑾激動地說。
“姐,你也別和媽較真。她是為你好。你就告訴媽,書華和海平肯定不是那種關(guān)系就得了唄?!?p> 謙瑾不由地嘆口氣。她沒法和妹妹說清楚這事。她唯有含糊地回應(yīng)說:“事情不是那么簡單。等我想好了怎么應(yīng)付媽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