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云深處：八十年代篇: 71

　　下課后，謙瑾剛回寢室，就見到秀英沖著她嚷道：“謙瑾，你可回來了。你男朋友給你打了好幾次電話了?！?p>　　謙瑾只當(dāng)她是拿自己開玩笑，所以沒當(dāng)真，而是拉長了聲調(diào)說：“是嗎？你幫我接好啦?！?p>　　一旁的呂紅蓮湊了過來，好心地說：“謙瑾，是真的。有個男的打電話給你。打來三次了。秀英見他老打來，和他開玩笑，問他是不是你男朋友。他說是的。還說一會兒再打過來?！?p>　　宿舍里的人都笑起來。呂紅蓮繼續(xù)說道：“謙瑾，平時除了啟明星，沒有其他男同學(xué)打電話給你了呵。到底是誰呀？你什么時候有男朋友的？”

　　高姚是和謙瑾一起回寢室的。她也很疑惑地看著謙瑾說：“謙瑾，你行?。∵@么快就找到男朋友啦？是你英語班的那些好學(xué)生嗎？”

　　謙瑾其實比她們更疑惑。她想不到是誰會給她打電話，而且自稱是她的男朋友。因為她從沒有和任何人確定過男女朋友的關(guān)系。她把平時熟悉的異性朋友在腦海里過了一遍，還是想不起會有誰這么做。她因此認(rèn)定了是秀英在搞鬼。自從上次的跳舞事件之后，秀英和謙瑾的關(guān)系就變得相當(dāng)緊張。她總是會出其不意地對謙瑾說些陰陽怪氣的話。謙瑾要么裝作開玩笑地頂回去，要么干脆不理睬她。

　　這時，樓道里的公用電話又響了。有人便叫道：“3室的王謙瑾，趕緊聽電話。”

　　謙瑾急忙跑過去拿起了電話。話筒那邊傳出來的，是自己熟悉的聲音：“請問3室的王謙瑾同學(xué)在嗎？”

　　霎時間，謙瑾感到她的心跳都要停止了。她像是被施了法術(shù)一般，頭腦里一片混亂。她手里拿著話筒，張大了口，驚慌得什么都說不出來。

　　“是你嗎，謙瑾？我是周書華?！彪娫捘沁叺臅A，像是感應(yīng)到了電話這頭的謙瑾。他的聲音充滿了溫暖和關(guān)懷。

　　謙瑾拿著電話，一味地點著頭。卻還是說不出話來。她突然感到眼睛發(fā)熱，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從眼睛里掙扎著跑出來。

　　好一會，謙瑾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和書華打電話，對方根本看不見她。她這才慌亂地回答道：“是我。我是謙瑾。”

　　聽到這話，電話那邊的書華也沉默下來。

　　謙瑾迅速地將流到腮邊的一串眼淚抹去。她盡量地壓抑著心頭的慌亂，小聲地說道：“你找我什么事嗎？你從來都沒有給我打過電話，這是第一次。我，我真好高興?！?p>　　“對不起，謙瑾。我應(yīng)該早點給你打電話的?！彪娫捘沁?，書華頓了頓，像是在斟酌著字句。然后他問道：“你周六有空嗎？”

　　“嗯，有的?！?p>　　“請你周六早上9點半，來粵港大酒店。我在酒店的大堂等你。別擔(dān)心，我舅舅從美國回來，想見見你。我也有很重要話想對你說?！?p>　　好似做夢一般，謙瑾和書華的電話結(jié)束了。謙瑾掛了電話好一會兒，都不能相信剛才發(fā)生的一切是真的。

　　“謙瑾，你在那發(fā)什么呆呵？到底是誰給你打電話呀？是你英語班的學(xué)生嗎？”高姚走了過來，看見謙瑾沉默不語地站在電話邊發(fā)呆。她搖晃著謙瑾說：“咳，那些人哪，好多都是些不正經(jīng)的。你不理睬他們就是了。用不著這么害怕?！彼肓讼耄钟X得不對。她端詳著謙瑾，說：“哎，莫非真是你男朋友？不然怎么會有你的電話呢？瞧你這驚慌失措的樣子，到底怎么啦？”

　　謙瑾沒有回答高姚。她覺得自己好似在夢游一般，腦子里仍然在回味著書華電話里的話。她恍恍惚惚地回到宿舍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緊張地問道：“今天星期幾？”

　　高姚嘩嘩地笑起來，說：“謙瑾，你犯什么迷糊呵？今天星期四呵?！?p>　　謙瑾像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說：“星期四好，星期四就好。嚇?biāo)牢伊?。我還以為星期五了呢?！贝丝?，她終于回過神來，意識到她的幸運之星終于在今天降臨。

　　書華約她見面啦！

　　謙瑾的心里，好像突然打開了一扇面向春天的窗戶。一股甜蜜清新，沁入心脾的馥郁氣味向她襲來。她感到自己快要醉了。

　　第二天的課，謙瑾根本就沒聽進去。她幾乎一整天都沉浸在自己的白日夢里。她一會兒想著自己該穿著怎樣的衣服去赴約，一會兒想著見到書華第一句話該說什么，一會兒想著要不要把這事兒告訴妹妹謙予，一會兒又想著該坐什么公交車可以到粵港大酒店?？傊?，她的腦子里進進出出的全是明天和書華見面的事情，課堂上老師說了什么，她完全沒有聽見。

　　終于到了周六。謙瑾一大早就起了床。她不過是個學(xué)生，平時也沒有什么特別時髦的衣服。她只是找了件自己喜歡的高領(lǐng)毛衣穿上，頭發(fā)梳成一個馬尾。便匆匆忙忙地乘公共汽車，去赴她人生中最重要的，第一次約會。

　　這也是謙瑾第一次到粵港大酒店。

　　八十年代初，在全國來說，廣州已經(jīng)屬于經(jīng)濟發(fā)達的大城市了?？墒悄莻€年代的人們，對繁華都市的理解僅限于五層樓高的百貨商店，或是市區(qū)的一條商業(yè)大街。那個時候的廣州市，最繁華的商業(yè)區(qū)數(shù)來數(shù)去也不過是上下九，BJ路而已。像謙瑾這樣的學(xué)子，書讀的不少，可是對于什么是物質(zhì)的繁華，什么是商業(yè)的發(fā)達，她的見識，更多地是來自國外電影里大城市的景象。

　　所以，當(dāng)謙瑾第一次踏入粵港大酒店的大堂，看到酒店豪華闊氣的外貌和金碧輝煌的裝飾時，她眼中充滿了驚嘆。

　　酒店大廳的屋頂天花大約有四五米高，幾盞亮閃閃的水晶燈從雕花的天花板上垂吊而下。進門處是兩條白色的大理石羅馬柱，地上鋪著暗金色鑲邊的墨綠色地毯。謙瑾小心翼翼地踩在地毯上，腳底下有一種殷實的感覺。

　　酒店里的景象是謙瑾十分陌生的。那些穿著不甚合身的制服的男女員工，都顯露著某種殷勤和驕傲。而那些打扮入時的昂首闊步的客人們，則無不透著某種倨傲和優(yōu)越感。謙瑾看著眼前這些與自己毫不相干，匆匆往來的人們，她不禁疑惑起來。她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這真的是自己生活的城市嗎？自己真的是來赴所愛之人的約的嗎？

　　謙瑾在酒店大堂邊那光可鑒人的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這高大輝煌的建筑里，自己是那么地卑微和渺小。昨天晚上，她幾乎整個晚上都沒睡好。她的心情，緊張中充滿了興奮。她預(yù)想了各種可能的情形。可是沒有一種符合現(xiàn)在她正在遭遇的，虛幻且陌生的感覺。她的心，突然砰砰地加快了跳動，她無端地害怕起來。謙瑾想，奇怪，她應(yīng)該感到幸福和開心才對呀。為什么竟然感到害怕呢？

　　謙瑾正胡思亂想著，突然見到大堂門口走過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書華。

　　書華今天竟然穿著一件西裝。這件深藍色的西裝襯得他的面容更加地英俊。同時，配著書華貫有的憂郁眼神，這件西裝也讓書華無形中透帶出一種冷峻。也許，書華自己也不是非常地適應(yīng)這身衣著，他的肢體和步伐，都略微有些僵硬和不自然。

　　書華的出現(xiàn)，讓正感覺緊張的謙瑾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之前的緊張和害怕頓時消散了許多。她的眼睛里，立時放射出動人的光彩。她的臉上現(xiàn)出一圈天然的紅暈，她整個人顯得有如初升的太陽一般，青春朝氣，活潑美麗。

　　書華也看到了謙瑾。他露出驚訝的神色，快步朝她走來。

　　“謙瑾，對不起，你比我先到了？”還沒走近，書華就連聲道歉。他約了謙瑾9點見面，他自己特意比約定的時間提早了一些。從禮貌上來講，書華是邀請人，他自然認(rèn)為自己應(yīng)該在酒店等著謙瑾的。沒想到謙瑾比她還早。他抱歉之余，心里不由得又多了一分感動，因為謙瑾的真誠和純樸。

　　當(dāng)書華走到自己面前時，謙瑾的心再一次快速地跳動起來。她輕咬著下嘴唇，按捺住內(nèi)心的激動，略帶羞澀地坦白道：“嗯。我好開心呀，巴不得更早點來呢。”

　　書華微笑著看著她，本來他想說：“我也一樣，也很開心。”可是不知為何，話到口邊，他卻改成了：“謝謝你能來?！?p>　　“說什么謝呀？你約我的我當(dāng)然要來啦！書華，你都不知道我接你電話時我有多吃驚多開心！我還以為我是在做夢，我都不敢相信是真的…….”書華的微笑，令謙瑾緊張的心松弛下來。她早已積了一肚子的話想對書華說。她似乎忘了今天為什么要來這里了，她只想對書華傾訴自己的興奮和喜悅。

　　正當(dāng)謙瑾手舞足蹈地講述著她兩天來的心情時，突然，一個清脆驚喜的女聲在他們耳邊響起：“書華！是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書華和謙瑾都被這聲音震驚了。他們不約而同地轉(zhuǎn)過身來。

　　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是穿著一身時款的套裝裙，燙著公主般的卷發(fā)，明眉皓齒，光芒四射，鶴立雞群有如電影明星一般的海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