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衣班流傳的身法名喚“飛鳧”,取“體迅飛鳧,飄忽若神”之意,可行的是刁鉆詭譎的路子。那些見過而有幸活了下來的人,回想起那精靈鬼魅般出其不意的變化,往往敬畏地把它稱為“影藏”。殷小云慣用的卻是南朝大內(nèi)搜羅來的一本無名殘卷,又融匯進了臺上的步法,自稱為“云步”,眼下她所施展的便是。
這云步一詞取自“云步凌波小鳳鉤”一句,比照眼前所見,簡直再合適也不過了。任平生與盜帥、楚待霄三人一齊扶攔向下望去,只見殷小云先是左腳輕勾石縫以借力,一瞬間把身體放到幾與崖壁垂直的程度,隨后連點石壁,止住下墜的趨勢,只好像她所立著的地方才是地面,幾人站著的卻是山崖似的,不緊不慢地往下飄去。又見她步履分花約柳,一身珍珠白湖縐裙微顫,就仿佛真的騰云而行一般,只叫眾人看得目眩神迷,禁不住連聲夸贊起來。
行過幾息,殷小云已然到了洞口近旁,當(dāng)下一個鷂子翻身,穩(wěn)穩(wěn)地落進了洞窟里。其中景觀誠如盜帥所言,雍容華貴。迎面便是一件五彩銷金嵌寶的屏風(fēng)。殷小云高聲道:“李公在否?”卻是無人回應(yīng)。
殷小云只覺有些奇怪,以李播的武學(xué)造詣,莫說聽不見她的聲音,便是她一入這洞窟就該有所察覺。卻又不知真人脾性,恐惹惱了他,也不敢擅自闖入,便又喚了幾聲,靜立了片刻,只得又按原路回返。
任平生等人見她去得快,回來得也快,不免心生困惑。盜帥疑道:“莫非此番你也惹了他?卻比我那會出來的還早幾分?!?p> 殷小云搖頭道:“我喚過數(shù)聲,一直無人答應(yīng),只好退了出來?!?p> 任平生奇道:“怎會這樣?今日晨時送下去的齋飯他也用了,沒道理不在。我也下去看看。”又說:“若是叫我望見他自己也不守清規(guī),這個時辰還在偷懶打困,免不了得戒律堂走一遭?!闭f罷自己先笑起來。
殷小云亦笑道:“任伯方才還說下去不得?!?p> “須得抓著繩子才可?!比纹缴t顏說道。
楚待霄也鬧著要去,盜帥拗不過她,便教她隨任平生一般扶住繩索,又請殷小云從旁看護。眾人議定,由她們二人先行,盜帥與任平生落后一步,依次序下去。
任、楚二人輕功雖略輸旁人半分,卻也是世間一流,不多時,四人已在洞口站定。
任平生灌入內(nèi)力,一聲暴喝:“掌門師兄,快出來罷!”聲音在洞中隆隆地滾了半晌,回聲漸弱,終于消散,卻還是不見有人出來。便招呼他們繞過屏風(fēng),進來一探究竟。
這里的裝飾委實豪奢,可眾人的心思全不放在此處。開始任平生還面色輕松,轉(zhuǎn)過幾間屋子,始終尋不見人,漸漸便收起了笑容,其他人也跟著嚴(yán)肅起來。待尋過所有角落,仍是蹤跡全無,任平生鐵青起一張臉:“只怕出了什么變故?!?p> 殷小云勸道:“任伯莫急。李公武藝高絕,從未聽聞有人能無聲無息地傷他。許是有什么急事不及告知,便先走了。”
卻見盜帥指著一處說:“這地方或許有個暗門?!痹瓉硭谂赃叴蛄苛艘桓绷⑤S巨幅山水許久。他眼力非常,只覺這里擺放得略有一點古怪,與墻壁貼合得不甚緊密,倒像是背后留著不大的縫隙。
任平生上前把畫卷揭下,只見其背后竟露出個黑黝黝的洞口來。這洞口約莫有三尺直徑,隱約可以瞧見些上頭垂下來的鐘乳,只一出現(xiàn),便散出絲絲縷縷的涼氣來。
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個個都面露駭然。殷小云躊躇了一下,對任平生道:“此處或是貴門機密所在……”
任平生咬牙道:“幾位不妨留在此處做個見證。這洞府還是當(dāng)年我主持修筑的,從未見過有這般密道,想是近兩年才鑿出來的。好叫殷姑娘知道,這洞中陳設(shè)本就越了規(guī)制,那年門中已是有了怨言,我念及他早年間勞苦,才替他一力壓下。卻不知他叫鬼迷了心竅,耗用錢財物力,竟只為了在此處打洞!我這便叫幾人進去探探?!?p> 他心中怒火熾盛,卻也不單單是為了這些,更兼有他以堂堂副掌門之身,掌控上清宗壇數(shù)十年,事無巨細,俱要由他過問后才可行事。按他的想法,便是他師兄想發(fā)掘什么,亦需提前知會他一聲。這簡直是對他的權(quán)威的挑釁。因此不及旁人答話便匆匆爬上了山崖,號令弟子架起吊籃,送了好些個小道士下來。
只見他陰沉下臉來,便得了些兇神惡煞的意味,駭?shù)帽凰⒆〉膸讉€腿肚子轉(zhuǎn)筋。盜帥在殷小云一旁悄聲道:“你別看老任平日里待人還算和藹——就是他那張臉看著有些憋屈,真正動起肝火來,準(zhǔn)有人要倒霉。小輩們都怕著呢?!?p> 又見任平生點了幾個人,叫他們執(zhí)著油燈,先行探路。吩咐說不管到底沒有,燈油若燒去四成,即刻出來回報。小道士們都應(yīng)下了,他才放他們進去,轉(zhuǎn)過身對殷小云等道:“見笑了?!?p> 可過了半刻又半刻,卻遲遲不見有人出來。他心道按道理燈油早該燒盡,恐怕這洞里面道路曲折復(fù)雜,一時不慎便陷在了里頭。便招來幾個年長些的,把自己的推測一說,又道:“那幾個都是沒經(jīng)驗的。你們是出去闖蕩過的熟手,進去時務(wù)必記得留好記號。”送他們?nèi)ミh了,又在原地踱起步來。
又過兩刻,這回還是不見人出來。他心中忽地有一股不安,只覺這鬼地方的棘手程度比原先料想的要高得多,恐怕非得他親自進去不可。忽然心血來潮,又覺得須得慎重對待,便不得不邀請盜帥與殷小云二人同去探個究竟。
這楚待霄在師傅面前總一副嬌憨模樣,可那是她親近極了的人。她心底便如明鏡也似的,知道此番又與先前不同,也不任性嚷著要去,只揀了張椅子坐下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