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自持身份,也不叫小輩陪同。任平生命弟子取了些火把,人手一支,余下的用包袱裹好,背在身上,當(dāng)下便從洞口依次翻了進(jìn)去。洞口雖狹,可洞內(nèi)頭幾丈遠(yuǎn),卻是堪堪供常人欠身通過的大小,擺明了一副人工鑿開的模樣??稍僮邘撞剑e火把四望,眼前卻豁然開朗,簡直一處純由石制的廳堂。
只見這里面凈是粗大的石筍、鐘乳,火光映處便投射出斑斕的色澤,恍如云霞萬千。洞中不斷有滴水聲響,腳底也積了薄薄一層水,涼秋時(shí)節(jié)更覺寒氣逼人。洞中無人,沿著石室邊緣摸了一圈,三人已尋得一個(gè)出口。任平生便高舉火把湊到近前,見那洞穴近旁熏黑了個(gè)符號(hào)。他掃了一眼,道:“便是從這兒進(jìn)去的?!?p> 眾人依著記號(hào),走走停停,已是連過了七八個(gè)洞穴,這其中并無岔路。只是這道路忽上忽下,曲折回環(huán),又要躲避石筍石柱,幾番周折,只覺行到了比入洞時(shí)還低個(gè)三四丈的位置,遠(yuǎn)處的水聲也潺潺起來。再往下走,終于見到了條暗河。這暗河水勢平緩,卻頗為寬大,便是借著火光也辨不清對(duì)岸的景況。
盜帥忽然出聲道:“先前你叫他們四成燈油而返,大約是走了一刻的工夫。我們速度要稍快些,默數(shù)到現(xiàn)在,差不多他們是在這附近折返的?!?p> 任平生緩緩說:“前一波或許便是這邊遇上了岔路??珊髞淼膮s都做了標(biāo)記,恐怕這里還藏了什么隱秘。”
他們沿著暗河這邊,先往上游走了百二十步,原來這暗河之水俱由縱橫交錯(cuò)的巨大山石間洶涌泄出。眼看那石縫至寬處也不過手腕粗細(xì),不像是能進(jìn)人的模樣,便只好又往下游走一遭。
愈往下走去,暗河卻漸漸收窄了。開始能望見對(duì)岸隱隱是一片空闊,慢慢地連帶那片空闊,也隨河寬一并縮減起來。等到能看清細(xì)節(jié)的時(shí)候,竟已成了連綿的石壁,又被流水蝕刻出了重重蜿蜒的溝壑。
暗河的盡頭是一池深潭。方才那暗河河水倒也算得清澈,可一匯入這潭,就仿佛頃刻間著上了墨色,幽幽然望不見底。這才不過區(qū)區(qū)四五丈寬,卻把方才一整條暗河之水盡數(shù)吞沒??杀娙笋v足瞧了許久,卻見這潭水連半尺增減也無,只覺涼氣入骨。
任平生忽然道:“‘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里,有大壑焉,實(shí)惟無底之谷,其下無底,名曰歸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漢之流,莫不注之,而無增無減焉’,此師祖所言。”
殷小云恍然道:“是了。倒是任伯提醒了我?!妒霎愔尽酚醒?,有堂庭之山,山藏異潭,玄色,不增不減,曰小歸墟。我見此處雖無浩大水勢,卻也呈歸墟之相,恐怕說的便是這里了?!眳s又躊躇道:“可分明先前暗道才是近年鑿成……”
“殷姑娘卻有不知,昨日不曾細(xì)看的華陽等三處溶洞,內(nèi)里四通八達(dá),巖隙甚多。我上清宗壇于此地立派以來,多有探索,每每以為尋到盡頭,又總是柳暗花明。想必那里亦與此處相通。”
盜帥又悠悠道:“不知你們是否聽過一個(gè)傳聞。”
“盜帥請講。”
“那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江北有一錢姓郡守橫征暴斂,我便往他家中去了一趟,尋著一本自述,乃前朝神宗末年太醫(yī)院使所著,正是那錢守的叔祖。他在其中講起不少宮闈秘史,其中有那么一樁,說的是神宗暴卒于萬歲殿的前一晚,曾與人密會(huì)良久?!?p> 他頓了一頓:“因著神宗那時(shí)已抱病多日,便召他日常于偏殿隨侍。那日他同往常一般早早去候了。入夜時(shí)分,隔著重重簾幕,忽聞?dòng)腥巳雽m,遙燭影下二人時(shí)或離席,有一人引柱斧戳地,高聲呼喝,隱隱有聞‘好做’、‘去歸墟’等詞句。他自覺可怖非常,便作熟睡狀。后有人入殿查看,見他睡得昏沉,這才退去。便捱到天明告退。
“我見了這一段,暗道歸墟為東極海眼,傾前朝之力亦不可輕易尋得,只道是他聽岔了。卻又時(shí)常念念不忘,只覺他既篤定是‘歸墟’,定是前后聽著了只言片語;又見他到此處筆跡異常凌亂,許是憶起莫大恐怖,心神震動(dòng),便不曾寫上。今日一見,方才與這般故事聯(lián)系起來。”
幾人面色各異,半晌無言。終于火把將熄,殷小云道:“此小歸墟隱秘還可慢慢琢磨,眼下須得快點(diǎn)才是。”
更換火把后,便又朝對(duì)岸望過去,任平生說道:“還是非渡河不可?!彼槌鋈咔噤h,把劍尖探入暗河中一挑,飛起一道白練,又往前一勾,劍脊上只落得蠶豆大小一枚晶瑩透亮的水珠,正倒影著搖曳的火光。他又抽了條手巾輕蘸了一點(diǎn),往手上試了一試,終于道:“只是尋常河水,不見有什么古怪。”又把那帕子交予殷小云,待她查驗(yàn)過,又傳與盜帥。
原來方才他們見著那小歸墟詭譎,只恐這水會(huì)害人性命。任平生與盜帥年長,見識(shí)得廣,殷小云對(duì)毒物亦有心得,他們?nèi)艘灰或?yàn)過,這才放下心來,縱起輕功,一路踩著水過去。
不多時(shí),便已到了對(duì)岸。這里與先前所見一般,兩頭窄小緊貼暗河,中段卻鼓出一片不小的空間,仍是崎嶇陡峭。眾人四下尋了一番,依舊是不見人影,卻在正當(dāng)中一段三人合抱的石柱上尋見一個(gè)鏤出來的大字,乃是篆體的“淵”。這字中正平和,不卑不亢,卻既無題跋,亦無落款,不知是何人所書。
任平生見行到此處已是無路可去,可偏生弟子們蹤跡全無,加之殘存怒火,心中焦躁,又不好發(fā)作,匆匆瞥了眼這沒頭沒尾的題字,便背過身去望著地下暗河怔怔出神。
正在此時(shí),忽地一滴水擦著殷小云鼻尖落下去,她一下聞出不對(duì),低頭所見竟是滴粘稠的黑血,連忙仰頭看去。只見他們頭頂竟又是個(gè)洞口,火光下一張猙獰面目正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