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重生

　　“煮吧，給離人也留一份?！?p>　　俗話說餐桌上的戰(zhàn)爭不僅考驗眼力、手力、速度、筷子使用的技巧，還要考驗誰有一個戰(zhàn)無不勝的胃。針對食物，能吃辣是勇士，能塞下是壯士，能收拾殘局的那都是烈士。

　　男人將掉到桌上的菜繼續(xù)夾起來送進(jìn)嘴里，舔干凈碗后滿足的打了個飽嗝。

　　我好想問：敢問兄臺，您結(jié)賬嗎？好吧，我不會問。因為他無依無靠，孤苦伶仃，流離失所。其實(shí)原因是，他看起來真的很窮。

　　要是離人知道我把他的衣裳給別人穿，他會怎么樣？畢竟離人的衣裳都不是街上可以隨便買到的。因為離人的衣裳都是那個叫無言的家伙送的，據(jù)說是皇家般的私人訂制。好吧，我身上的也是。

　　“你，吃飽了嗎？”我走進(jìn)屋里。

　　男人見我進(jìn)來，趕忙坐直身子，說：“l(fā)i……是誰？”

　　哎呦，剛才只能說一個字，現(xiàn)在都能說三個字了，進(jìn)步很大。

　　“我是救你的人?！蔽乙歉嬖V他我的名字，他一會兒八成還會問這是哪兒，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這……是la？”男人警惕的看著我。

　　成，他還是問了。

　　“這里是我家，昨天你在村里暈倒了，我便讓村里人將你帶到了這里。”我解釋。

　　“村ni？”男人忽然意識到什么，一下便沖了出去：“l(fā)ang……”

　　“你……”

　　“嘭……”男人的腦門裝在門框上。因為他很高，又瘦又高，就像排骨精。

　　“你去哪兒啊。”我喊他。

　　男人長腿一跨，越過籬笆跑了。

　　這是吃飽喝足不認(rèn)賬啊。

　　“嗯？”馬車停在屋前，有人從馬車上下來。

　　是無言。

　　我本想去追這個男人，但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更關(guān)心離人。

　　“離人?！蔽易叩今R車前：“你也真是的，不是說好昨晚要回來的嗎？怎么就沒回來？”

　　“有事耽擱了，讓你擔(dān)心了。”離人的聲音有些沙啞。

　　“你怎么了？”他受傷了？我看到他本就無血色的臉現(xiàn)在更加蒼白。

　　“抱歉?！睙o言扶住離人讓離人下車，再對我說：“我們回來的途中遇到了獵人，只能在外先休息一晚?！?p>　　“獵人？那你傷到哪兒了？”我上下打量離人。

　　“小傷，無大礙。”離人盡量表現(xiàn)得自然。

　　“先回房吧。”我有許多話想問離人，但這一切都以離人休息好為前提。

　　送無言離開前，我還是第一次叫住無言。

　　“無言?！?p>　　無言看我。

　　“無言，我不與你拐彎抹角，離人，真的是被獵人所傷嗎？”我望著無言的雙眼。

　　“是?！睙o言眼神堅定。

　　我不知道是無言太會偽裝，還是離人確實(shí)是被獵人所傷。但要是他們真的遇上獵人，為什么無言卻安然無恙？反而功夫了得的離人卻受了傷？

　　“你沒受傷吧?！?p>　　無言愣了一下，隨后回答：“沒有?！?p>　　“那就好，那你路上小心?！蔽覝?zhǔn)備回屋。

　　“小姐?！睙o言忽然叫住我，盡管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叫我“小姐”，可能是因為他喚離人為“公子”的緣故。

　　“嗯？”我折回身。

　　“我……”無言似乎在憂慮著什么。

　　我在等待他話語中的下文。

　　“小姐，請收下這個?！睙o言從手上脫下一枚指環(huán)遞給我。

　　“這是？”我并未接過。

　　“如若公子與小姐有事需要找無言，便可拿著這枚指環(huán)到‘三元樓’交給掌柜的即可?！?p>　　“三元樓？”我半信半疑，最終還是接過指環(huán)。

　　“只需尋路人一問便知三元樓在何處?！?p>　　我點(diǎn)頭。

　　“告辭。”無言作揖。

　　“好?！蔽铱粗种械闹腑h(huán)。

　　三元樓聽起來是酒樓的名字，難道無言是酒樓老板？

　　“等等……”我叫住無言：“如果……如果我問你你與離人的事……”

　　“小姐?！睙o言打斷我：“恕在下無可奉告?！?p>　　雖然料到是這個樣子。

　　鄰居家的黑衣男子來回提了幾次水，此時他正站在屋外。

　　我與黑衣男子對視了一眼，點(diǎn)頭示好。

　　黑衣男子同樣點(diǎn)頭。

　　“小姐，公子這是怎么了？”梧桐看到離人有氣無力的樣子，不能進(jìn)離人的房間，又不敢直接詢問離人，于是來找我。

　　“粥熬好了嗎？”我將指環(huán)放入袖中。

　　“還要再等一會兒?！?p>　　“那你能去泡壺茶嗎？”我說著朝離人的房間走去。

　　“是，小姐。”

　　公玉離人此時正盤腿坐在床前閉目養(yǎng)神。

　　我在他身旁坐下。

　　不知過了多久，離人微微睜開眼睛。

　　我盯著地面發(fā)呆。

　　“我沒事?！?p>　　“你要吃些什么嗎？”我問。

　　離人搖頭。

　　“我讓梧桐去煮茶了?！?p>　　“嗯?！?p>　　“你再休息會兒。”

　　離人閉眼。

　　我看著他的側(cè)臉。離人，我不相信會有獵靈人能夠傷到你，自然也不相信會有人能夠傷到你。但，如果真的是獵靈人傷到了你，那這個獵靈人到底是有多強(qiáng)大？如若我想護(hù)你平安，那我需要付出多少努力練武？

　　我有許多問題想問你，但話到嘴邊，卻又問不出口。我想知道你傷的有多重？在何處被傷？為什么會受傷？我還想知道你為什么每半年就要見一次無言？為什么無言要接濟(jì)我們？你和無言又是什么關(guān)系？即使我想知道，但因為你不想讓我知道，所以我最后選擇什么都不問。

　　我將頭靠在離人的肩膀上。

　　離人的嘴角上揚(yáng)，淺笑。

　　小村內(nèi)。

　　“l(fā)ang……狼……”男人一路亂竄。

　　“啊~靈來了，靈來了?！庇泻⒆哟蠼?。

　　“靈？在哪兒？”大耳正在打水，抬頭后看見一個男人迎面朝他跑了過去。

　　“l(fā)ang……”

　　“又是你，我看你八成是個瘋子。”大耳丟掉水桶卷起袖子：“看我不逮住你。”

　　“大耳，快抓住它，快抓住它，快抓住那只靈?！毙『⒐恼?。

　　“l(fā)ang……”男人跑到昨日他躺過的地方，那里還有他留下的黑印子。

　　孫大娘此時正在逗孫子玩。

　　“l(fā)ang……”男人一下跪在孫大娘家門前。

　　“哎呦喂，嚇我一跳?！睂O大娘聽到動靜，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哭?！睂O大娘的孫子指著門口的男人。

　　“又是誰??？”孫大娘朝門口走去。

　　“你……”大耳來到男人面前：“你，給我起來?！?p>　　“有完沒完了，這一天兩天的，我家家門口是塊什么寶地，不是趴就是跪的?！睂O大娘看清楚男人后，繼續(xù)說：“呦，洗了個澡??？我都快認(rèn)不出來了?！?p>　　“還是我給他洗的。”大耳說：“這人可能腦子有問題，孫大娘，我這就把他轟走?！?p>　　“那你快些，別讓這人身上的晦氣飄到我家里來?！睂O大娘甩了甩手中的帕子。

　　“哭。”小娃娃站在門口看著男人，男人流著淚，鼻子上還掛著鼻涕泡。

　　“起來起來……”大耳拍拍男人的肩膀：“再不起來我就動粗了啊，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來，乖娃，你長大后可不能學(xué)他。”孫大娘給孫子擦口水。

　　“不哭?！蓖尥迵u著手：“不哭。”

　　孫大娘親了孫子一口：“是，不哭，我們乖娃都不哭，乖娃最乖?！?p>　　“你到底起不起來?！贝蠖徽婆脑谀腥说念^上。

　　“求求你……求求你……”二狗子給大耳磕頭：“求求你……求求你……”

　　“我叫你起來?！贝蠖质且徽婆脑谀腥说念^上：“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求求你……”二狗子抓住大耳的小腿：“求求你……”

　　“求我也沒用。”大耳提腳甩開男人。

　　“呵，還真是一副窮酸樣，死皮賴臉的比狗還惹人嫌，狗至少還會百般討好人，你這討好的方式難不成是跟狗學(xué)的？人模狗樣原來就是你這樣。我告訴你，我家不養(yǎng)狗，更沒有剩菜剩飯留給你?！睂O大娘抱著孫子對著男人翻了個白眼。

　　“狼，二狗子，我……二狗子?！蹦腥宋嬷^大喊。

　　“什么二狗子不二狗子，走?！贝蠖话蚜嗥鹉腥恕?p>　　“二狗子？”孫大娘忽然感覺腦袋一疼，二狗子？狗？

　　“狼……”男人被大耳拖走。

　　孫大娘整個人晃了一下，她用手撐在門上支撐著身體：“二狗子？你……”孫大娘想跨過門檻，腳下一軟差點(diǎn)跌倒。

　　“奶奶……”小娃娃抓住孫大娘的領(lǐng)口。

　　“乖，你先下來?！睂O大娘放下小娃娃。

　　小娃娃吃著手指看著孫大娘。

　　“等……等等……”孫大娘露出半個頭來，她叫住大耳：“大耳，等等……”

　　大耳停住腳轉(zhuǎn)身去看孫大娘：“怎么了？”

　　“你等等。”孫大娘看著地上的男人。

　　男人瘦的跟蘆葦棍差不多，手長腳長，有個寬下巴，驢臉。

　　“你剛才說，你是二狗子？”孫大娘走向男人。

　　男人抹了把眼淚：“我，我是二狗子，狼。”

　　“可是，我家二狗子……”孫大娘繞道男人身后：“你讓我看看你的脖子?！?p>　　男人低頭將脖子露了出來，在男人的脖子后，有一塊胎記。

　　“這……”孫大娘情不自禁的將手撫在胎記上：“沒錯，我家二狗子脖子上就有一塊像狗腳印的胎記，沒錯?！?p>　　“狼……”二狗子仰頭看著孫大娘。

　　“沒錯的，我家二狗子舌頭短，永遠(yuǎn)把娘叫成狼，沒錯的，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都差點(diǎn)忘了。”孫大娘摸摸二狗子的頭，然后捧住他的臉。

　　“狼。”

　　“你真的是二狗子？都長這么大了，讓我看看……”孫大娘左右端詳男人。

　　“狼！”

　　“我的兒啊……”孫大娘大叫一聲將二狗子抱進(jìn)懷里：“我的兒啊，這么多年你都去哪兒了啊，我的心頭肉啊，十二年前你怎么就沒了呢？你說你想看花燈，我?guī)氵M(jìn)城看花燈，可是你，怎么就沒了呢？”孫大娘用拳頭敲二狗子的后背：“你明明就在我身旁站著，怎么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呢？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有多苦??？我一路撞人一路喊，我找遍大街小巷，看到一個像你的孩子我就撲上去看，別人以為我是瘋子，他們踢我，罵我，我扇自己巴掌，我扇死我自己啊?！睂O大娘舉手就給了自己兩個耳光。

　　“狼，狼，不要打，不要打?！彼浀?，他想要給母親摘束花，他想在放煙花時將花送給母親，可是他被人捂住了口鼻，他看到母親就在他不遠(yuǎn)處，穿過人群，母親開始左右尋找。他被人拖進(jìn)船中，母親開始東沖西撞，離他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遠(yuǎn)。

　　都是我的錯，我沒有當(dāng)好一個母親，我連孩子都保護(hù)不了……”孫大娘抽咽：“你看看你……”孫大娘捂住二狗子的手，他手上的指甲脫落，掌中盡是厚厚的繭，繭中還鑲著沙石，指縫處是一條條裂開的口子，好了又壞，壞了又好?！斑@些年，你都干什么了？”孫大娘將他的手貼在臉上。

　　男人搖頭。他被人拐走后，那些人先把他困在小車?yán)?，車?yán)锶撬@么那么大的孩子。他們每天只有一頓飯吃，有時候是爛葉子，有時候有飯，但是天太冷，飯?zhí)蜒?，只好將飯先含在嘴里等它們軟了在嚼。他旁邊的一個小女孩就那么死了。他也不知道小女孩是被凍死的還是被餓死的，但是他看到那個小女孩在死之前一直嚼她自己的頭發(fā)。后來因為一場大火他逃了出來。一路上他只能抓些蟲子配些土吃，夏天還好，到了冬天時還得找可以避風(fēng)的地方。如果有很多乞丐在一起的話，也能乘機(jī)取取暖。如果遇到好心人家，或許他還能討些剩菜剩飯?？墒菦]過多久，他又被抓了，抓去挖石頭，掏土。一個一個的坑，時常有人被埋在里面。他們將土和石頭一筐一筐的挖出來，然后再找在陽光下會發(fā)光的小石子。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好在前段時間那個地方被官服府封了，他也終于得救。于是，他按照小時候的記憶，回到了家。

　　可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娘會這樣拒絕他。還說他是“人模狗樣”、“晦氣”，被最親的人用言語傷害，心里的痛會放大多少倍呢？

　　“嗯？你怎么不說話？”孫大娘幫他擦眼淚。

　　二狗子搖頭：“活著，活著就好。”

　　大耳看著面前的母子，這就是，二狗子？小時候與他一起抓蟲捕魚的二狗子？二狗子向來腦子好使，所以大耳整日跟在二狗子后面。誰曾想到……命運(yùn)弄人。

　　“怎么了這是？”鄰居家分分出來看熱鬧。

　　“二狗子，你忘了，好多年前被人拐了的二狗子，孫大娘她的小兒子?！?p>　　“真的假的？”

　　在眾人當(dāng)中，一個小眼睛大嘴巴的姑娘躲在角落里。

　　“孫大娘，你也別哭了，既然二狗子回來了，你倒是先讓他回家里啊，你們兩個人跪在這里是什么意思嘛?！崩钕眿D說。

　　“是的呀，先回家，讓他好好休息休息呀……”

　　村子里又回歸平靜。

　　或許生活就是這樣，有多少人，總是擔(dān)心著自己愛的人。

　　有風(fēng)。

　　風(fēng)鈴聲響起。

　　有人站在枯樹前看著新冒出的嫩芽。

　　這就像——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