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
“離人,你就去吧,你要是不去,留在家里能干什么?現(xiàn)在是晚上,又沒太陽,你就和我們一起去吧。”我扯著離人的袖子。
“你們?nèi)ケ闶牵莾禾[。”
“那兒再鬧能有我鬧嗎?就當是陪我去,咱們賽湖又沒有什么鬼節(jié),你就陪我去長長見識,好不好嘛。”
“你和西樓與島一起,沒人傷的了你,放心去吧?!?p> “在這兒誰會傷我?你怎么可以找出這么多種理由呢?我不管,你今天要是不陪我一起去,那我也不去?!蔽易ブx人的手臂將頭靠在他的手臂上。
離人看我。
我抬頭看他,做出一副很是委屈的表情,眼中漸漸濕潤。
離人無奈:“真是拿你沒辦法?!?p>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不愧是最疼我的人。”我?guī)碗x人捶背,離人就是心軟又心地善良,跟我一樣一樣的。
“看吧,我就說離人兄會來。”西樓一伙人正等著:“也只有屏兒能說動離人兄?!?p> 是啊,也只有小姐的話才有這種分量,上次梧桐勸公子都沒有用。梧桐心想。
“走走走,咱們?nèi)ゴ謇铩!蔽艺惺帧?p> 天上的月亮已經(jīng)升起,而村里的高臺旁,圍了許多人。在高臺的中間,擺放著各種祭祀用的東西。
“原來碧洲祭祀也興火?!蔽鳂切Α?p> “你不知道嗎?”
“我是第一次參加這個?!?p> “嘖嘖嘖,真可憐。”我主要是等著祭祀完吃飯,雖然今天晚飯有些晚,但我聽村里人說,祭祀的飯菜可好吃了。
等到大家上完香燒完黃紙后,我?guī)е蠹业教幑洹?p> “來來,梧桐,你們到這兒來看看我的這些。”有人喚梧桐。
村里人會在鬼節(jié)這天,擺上一天兩夜的鬼攤,為的就是將自己家中的舊物什賣出去,或者是家里缺錢的就變賣傳家寶之類的。后來聽的人多了,就有外地人也來村里擺鬼攤,擺鬼攤的為了湊熱鬧,就跟著村里人一起祭祀,祭祀的人多了,就會帶上親人朋友一起來……久而久之,村里鬼節(jié)的鬼攤,竟成了一種文化。熱鬧是熱鬧,就是地方有些小,到處是人,擠得慌。
“小心?!彪x人將我護在懷里。
“沒事沒事。”我拍拍離人的胸膛。
離人現(xiàn)在,不是后悔他答沒答應小幽出來這回事,相比,他更擔憂這里有人手腳不干凈。
“這是什么?”我拿起一面小銅鏡看,這銅鏡與平日里看到的銅鏡不太一樣,它的鏡面仿佛水面。
島從鏡面上看到的不是自己,反而是一位……綁著許多辮子的女子,她的脖子后面有一塊被鐵片烙過的痕跡,那個疤,似乎是個符號。有風吹在那位女子的臉上,她用手擋臉,遠看,她的身后留下來一條長長的腳印,在沙漠之中,漸漸消失。
“這是什么了?”島問。
“你的有緣人?!?p> “有緣人?!?p> “是啊,這是姻緣鏡。”
島急忙丟到銅鏡,那剛才……剛才那鏡子里出現(xiàn)的女子……會是誰?像是行過刑,是逃犯還是戴罪之人?他怎么可能會認識那樣的人。
我好奇,將鏡面對向離人。
離人瞄我。
我吐舌。
鏡面中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我就知道,離人的心,誰也看不清看不了。
其實,離人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當中,有兩個紅點,也就,兩個紅點。
我將鏡面對向自己。
白衣背影,黑衣背影,玄衣背影,青衣背影,赤衣背影,黑衣背影,紅衣背影……
這都是什么跟什么???難道,我注定命里犯桃花?哈哈哈。我憋笑。
“你看到了什么?”西樓湊過來。
我將銅鏡翻面:“沒什么。”
“給我看看。”西樓伸手。
“喏?!蔽也]有把銅鏡交給西樓,而是想偷看。
西樓一把奪過銅鏡抬手拿高。
“你干嘛?”我踮起腳尖去抓。
“既然是姻緣人,怎么可以被你看見?!?p> 我抓西樓的癢癢。
西樓扭動著身體:“你別抓,哈哈哈,你別抓……”
“給不給,你給不給?!?p> 島擔心的是少爺?shù)男呐K。
“好好好,你別撓?!蔽鳂菓?。
我停下手。
西樓反手就將我的兩只手腕抓在手里:“你先別動?!蔽鳂强聪蜚~鏡。
銅鏡的鏡面浮動了一下,緊接著,是……
“是誰?”我問。
“不告訴你?!蔽鳂谴蛩惆雁~鏡還給老板,我一把搶過:“梧桐還沒照?!?p> “小姐,梧桐,照過了?!蔽嗤┑哪樛t。
“哦~”想來我追問梧桐,梧桐也不會回答我。
“五十文錢?!崩习搴鋈徽f。
“?”我歪頭:“老板,您這做的什么生意,照一下還要花錢?”
“沒辦法,這年頭我不好賺錢?!崩习迳焓?。
“島?!蔽鳂鞘疽?。
“你真是,你干嘛要把錢給她?她明明是在坑咱們?!?p> “都是自己人,也不是什么大錢,能幫一點是一點?!?p> “什么自己人?你看不出來嗎?她穿的明顯不是碧洲的服飾啊。”我恨鐵不成鋼:“你這孩子,真是太單純了?!?p> 西樓笑笑。
“看看還有什么好玩兒的?!蔽宜奶幩褜ぁ?p> 離人的視線落到遠處。
“島?!蔽鳂菃?。
“少爺。”島回應。
“有什么不好的東西混進村里了?!蔽鳂黔h(huán)顧四周。
“屬下明白。”
“小姐,您看?!蔽嗤┲钢炜?。
今夜燈火通宵,而天空中的孔明燈,就更是點綴了今晚的村子。
“要不,我們也去買幾個玩玩兒?!蔽鳂翘嶙h。
“這個可以有?!蔽冶硎举澩?。
“這個可以在上面畫畫?”梧桐問老板。
“畫畫寫字都可以。”老板回答。
“我和離人一個?!蔽艺f。
“我和你一起。”西樓說。
“那我們仨寫一個孔明燈就可以?!蔽遗e起筆畫了三根豎著的木頭。
“你這是什么?”離人問。
“你看不出來嗎?”我指著左側最長的一根木頭:“這是你?!庇种钢覀戎虚L的木頭:“這是西樓?!弊詈笾赶蛑虚g最短的木頭:“這是我。”
離人點點頭,不發(fā)言。
“有這么難懂嗎?”我在木頭下面拉了個剪頭,寫上我們?nèi)齻€的名字,一個“離”,一個“樓”,一個“幽”。這下,總分得清了吧。
離人持筆畫了一枝梅。
我感嘆,離人不愧是大師,級別就是王者,隨便幾筆,狗屎都能被他畫成神仙,而我,狗屎只能畫成牛糞。
“西樓,你寫什么呢?”我朝西樓看去。
西樓寫道:賞心樂事共誰論,忘了浮塵,月下屏幽。
“這是唐寅的《一剪梅》?”我知道這首詩。
曾為江南才高八斗滿腹經(jīng)綸的唐寅,寫過一首《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閉門》:
雨打梨花深閉門,忘了青春,誤了青春。
賞心樂事共誰論?花下銷魂,月下銷魂。
愁聚眉峰盡日顰,千點啼痕,萬點啼痕。
曉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而西樓的寫的“賞心樂事共誰論”正是取自這里!最重要的是,這是一首情詩!
我看向西樓。
有風吹過。
西樓墨色的卷發(fā)被風拂起,就像黑綢,他的瞳漆黑一片,不知為何,他很適合黑色。是因為我習慣了他現(xiàn)在的模樣?還是說我喜歡他這樣的模樣?
西樓什么也沒說,他知道,她懂。
我希望西樓能夠說些什么,因為他的一句話,永遠比我的猜測更具有說服力。
“點燈。”那邊的梧桐和島已經(jīng)點好孔明燈。
梧桐不會寫字,她畫了一幅山水畫,那是她想象中的家鄉(xiāng),她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夠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
島只寫了兩個字:平安。
我輕輕抬起孔明燈。
光灑在離人的臉龐。
我沖離人笑。
離人淺笑。
我看著它漸漸離開我的指尖,有什么東西從我的掌側劃過,我感覺到輕微的刺痛。
“誰?”離人的目光朝前方看去。
我看著自己的掌側,有血溢出。
站在我身后不遠處的人忽然倒地。
“老爺,老爺?!庇腥撕啊?p> 離人朝那人追去。
西樓想要上前去看倒地之人,卻被島攔住。
我走到倒地中年男人的身邊將他的頭推向另一側,看見的,是他脖子上的一個小孔,除了這個小孔,就是地上的一兩滴水漬。
西樓按住島的手:“無礙?!?p> 島收手。
“怎么樣?”西樓將手指放在倒地中年人的鼻下,發(fā)現(xiàn)這個中年人已經(jīng)沒有呼吸。他同樣看到中年人脖子上的小洞與地上的水漬,已經(jīng)明白大概。
“求求你們,救救我家相公,求求你們?!敝心耆伺赃厺鈯y艷抹的女人哭喊著,八成是這個中年人的妾室。
我搖搖頭。
“求求你們,救救我家老爺,求求你們……他方才還好好的站在我旁邊,怎么一下子就……求求你們,我給你們磕頭,求你們救救他……”
離人三兩下就追上那人。
“說,是誰派你來的?!彪x人擋在那人前面。
那人抽刀。
離人撫袖。
那人的刀從他的手中飛出,他驚訝,剛才,他感覺到好強的一陣靈力。
“我本不想管這些閑事,但是你傷了小幽,我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彪x人向那人逼近。
那人后退。
“誰派你來的。”有月光灑在離人的身上。
那人自知沒有退路,于是自刎化為水汽。
離人看著水汽消散的方向,有一顆流星劃過。
等離人與我們匯合后,我還想問他有沒有追上壞人,他想先拉著我去處理傷口,被我拒絕了。
“離人,我這是小傷。”我覺得完全沒必要。
“被傷之人呢?”
“死了,武器是冰針。一針致死,迅速化成水?!?p> “嗯?!?p> “你剛剛居然主動去抓人,讓我好佩服,你以前不是都不會這么做嗎?怕引火上身,怕有人擾了你的清凈。今天這是怎么了?”
“我是想見見惡靈,可惜不是?!?p> “你讓他跑了?”
“他自殺?!?p> 我明白:“看來你并沒有從他的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p> “確實如此?!?p> “要是你知道無歡間在哪兒,你會去拆了它們的老巢嗎?”我知道離人不會,因為離人要是會的話,那就不是離人了。但是,惡靈已經(jīng)不是真正的靈了,離人是靈,可離人是好靈;這個世界上,除了離人,還有許多像離人這樣的好靈。惡靈就不一樣,他們只是頂著靈的軀體,干著害人的勾當,他們本質上,已經(jīng)不算是靈。所以,離人要是想要滅了惡靈,我也覺得理所當然。
離人將目光對向別處不看我。
離人,猶豫了。
離人的指尖撫上我剛才被冰針劃破的地方,他說:“誰知道呢。”
我感覺到一絲涼意,隨后是離人的指尖迸出的光。
離人用袖子擋住我以免被人看到。
“其實,那人是靈。”離人在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這么說。
長久以來,我都相信靈是善良的,總是刻意避開人們談論靈有多壞,靈如何傷人殺人……我覺得,如果不是人把靈逼上絕路,就不會遭靈的各種襲擊偷襲……我差點忘了,我是人。我喜歡站在離人的角度思考靈的問題,就像天底下所有的父母愛自己的孩子勝過愛別人的孩子,不管這對父母是圣人還是英雄,每個人,都會帶著一點兒私心。我也是帶著私心的人。我聽見自己用鼻音“嗯”了一聲。
西樓剛才看了屏兒許久,也聽到了離人與屏兒的對話,他似乎聽見遠方的聲音,那個聲音從遙遠的國度傳來,在這個國度里,有風從沙漠與亂石上吹過,就像他現(xiàn)在一樣沉悶。
“搶孤咯,搶孤咯,快些來哦!”已經(jīng)有人敲著鑼到處喊。
“搶孤?”我眼神一亮。
這倒是新鮮,剛才還一副悶悶不樂的表情,怎么瞬間神采飛揚?西樓想。
“小姐,您是一直等著這個節(jié)目吧?!蔽嗤┱形蚁聭?。
“還是你懂我?!蔽依嗤┡堋?p> “搶孤”是將供品或旗子放置高柱上,將柱子涂滿油脂,令眾人同爬其柱,先得旗、物者勝。勝者不但能取得獎品,且代表自己會得到神鬼的祝福。
“她不會也想?yún)⒓影??”西樓跟上去?p> 此時場地周圍已經(jīng)圍了不少人,有些擺鬼攤的老板也不顧攤子,跑這兒來湊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