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滁州已至宵禁，三人在街上找可供落腳的地方。只見街道前方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披著麻袋，頭發(fā)凌亂，衣衫襤褸，跌跌撞撞地行走著，她懷中的嬰兒發(fā)出微弱的啼哭聲。
柳尋音只覺那哭聲有異，似有氣弱之癥，低聲對溫燼道：“該不會是偷盜孩子的人吧?！?p> “站住?！睖貭a將劍指向婦人的腦袋。
婦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放過孩子，放過孩子。求求你們，放過孩子。”她渾身發(fā)抖，嘴唇干涸發(fā)白，似乎是受驚過度的樣子。
三人聞言詫異，溫燼將佩劍收回鞘中。
“夫人?！绷鴮ひ舳紫聛砦兆∷氖?，看著她的眼睛問道：“深更半夜，夫人為何在街上游走？怕是不太安全，趕緊回家吧?！?p> “我不是夫人。夫人，我不敢了……不敢了……”
三人相互對視一眼，溫燼低聲道：“她怕是精神失常了。”
“夫人家在何處，我們送你回去。”唐柒柒在一旁問道。
“破廟……城關(guān)西的破廟……”
三人遍尋客棧未果，把母子二人帶回了廟里。唐柒柒給婦人喂了點水，婦人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混蛋?！睖貭a聽到柳尋音憤怒的聲音，走過去問道：“怎么了?！?p> “你看?！绷鴮ひ敉氏潞⒆由砩习囊律?，孩子渾身青紫，發(fā)著高燒，身上滿是虐打的痕跡。
唐柒柒發(fā)出一聲驚呼，看向昏睡的婦人，神情復(fù)雜。
次日清晨，婦人一醒來便找孩子，看起來清醒了不少。
“虎毒尚不食子，你怎么把孩子打成這樣！”唐柒柒厲聲問道。
“不是我，求求你們救救孩子，救救孩子?！眿D人跪下磕頭：“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p> “走投無路就虐待孩子嗎！”唐柒柒氣憤不過。
婦人正欲解釋，只聽門外傳來紛雜的腳步聲，有官兵高聲喊道：“給我搜！”
見婦人神色倉皇，唐柒柒一把將婦人和孩子塞到佛像后的縫隙里，側(cè)身擋住。
“你們可見過畫像中的人，帶著一個未足兩月的嬰兒?！惫俦饴暤馈?p> “沒有，我們剛剛途經(jīng)此處，進(jìn)來歇腳。”柳尋音從容答道：“不知這婦人犯了什么罪，我們也幫忙留意留意。”
“這是張府的一個浣衣賤婢，與外人私通后生下一個孩子，產(chǎn)后瘋瘋癲癲。張家家主心善，愿意把兩人留下。她倒好，殺了看管的人逃走了。”官兵起身離去：“你們要是看到了，記得第一時間通知官府。要是敢包庇，按共犯處置！”
待官兵盡數(shù)離去，唐柒柒側(cè)身：“出來吧?！?p> 婦人緊緊抱著孩子，淚水漣漣。
“他們的話可是真的。”柳尋音問道。
“我確實是張府的婢女。只是這個孩子，是夫人的弟弟的……他來滁州做生意，暫住在張府，我被派去伺候他……他本來答應(yīng)，要納我為妾的……”
“貪慕虛榮，罪有應(yīng)得?！碧破馄饫湫Φ?。
“姑娘，我雖是婢女，也知道什么是自知之明，不會賣身求榮。落到這樣的境地，是我溺于情愛，識人不清。我死不足惜，但孩子是無辜的?！?p> “官兵說，你殺了看守逃出來，此話當(dāng)真？”柳尋音問道。
“我剛生產(chǎn)完身體虛弱，哪有這樣的本事。”婦人泣聲道：“我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后，便故意犯錯，從貼身丫鬟降為浣衣婢女。孩子月份大時正值隆冬，我本來就生的瘦，加以厚重衣物裹身掩人耳目，終于把孩子平安地生了下來。夫人發(fā)現(xiàn)后大發(fā)雷霆，想把我們母子二人送去郊外滅口，所派的仆人是我多年老友，一時心軟，把我們放在城郊的曠野里自生自滅?！?p> “那個仆人呢？”
“事發(fā)后被處置了。敢反抗夫人命令的人，沒有能活下來的?！眿D人凄然一笑：“我躲在這個廟里，因為沒有奶水，跑去鎮(zhèn)上想找點吃的。撞見了搜尋的侍衛(wèi)，就躲在角落里到宵禁才敢出來?！?p> “那官兵為何說是你殺了人？”唐柒柒問道。
“夫人把我和孩子視為家門之恥。為了找到我們，她去報了官，說那個仆人是我殺的，想借官府的力量找到我?！?p> “那孩子身上的傷……”柳尋音遲疑地問道。
“是在張府的時候，夫人打的。”婦人掀開衣袖哽咽道：“我身上也都是?！?p> 柳尋音望去，婦人渾身上下紅紫一片，皆是觸目驚心的傷痕。
“公子，兩位姑娘……”婦人面帶哀戚之色：“我有一事相求?！?p> “你說?！绷鴮ひ魬?yīng)聲道。
“孩子無辜。”婦人留戀地望向的懷里的嬰兒：“求各位幫忙找個好人家，收養(yǎng)我的孩子?！?p> “你憑什么以為，我們會幫你?！睖貭a峻聲道。
“你們?nèi)舨皇巧迫耍讲乓膊粫臀也厣砹??！眿D人朝他們磕了幾個頭：“我不死，夫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各位恩人，拜托你們了。大恩大德，來世再報?！?p> 言罷，婦人轉(zhuǎn)身向梁柱撞去。溫燼飛身攔住，卻已經(jīng)來不及，隨著悶鈍的一聲響，婦人腦門流出鮮血。
“夫人何苦，就算你死了，他們也不會放過這個孩子的。”柳尋音掏出布帕按在她傷口處，卻仍是血流不盡。
“求各位把我扔進(jìn)江里……他們尋不到孩子，就會以為我?guī)е员M了……拜托了?！?p> 婦人淚流滿面，咽下最后一口氣。
三人沉默許久，溫燼用稻草把婦人的尸身遮蔽起來：“走吧?！?p> “去哪?！绷鴮ひ暨煅手鴨柕?。
“白天人多，夜間我再獨自來處理，你們放心?！睖貭a答道：“先進(jìn)城休沐吧，孩子看起來狀況很不好?！?p> “好?！绷鴮ひ魪陌だ锶〕龈蓛粢路『⒆樱骸爸皇撬砩蟼劾劾?，怕是不好找領(lǐng)養(yǎng)家庭，不知以后該如何是好?！?p> “你們中原規(guī)矩多，最看重出身。這個孩子出身低微，就算長大了，也得在屈辱中活著。不如讓我?guī)Щ赝鼞n谷，那里無尊卑貴賤之分，整日與冰雪為伴，樂得自在逍遙?！碧破馄獗鸷⒆诱f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