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帶著孩子進(jìn)了滁州城內(nèi),找了間干凈的客棧住下。見孩子餓得直哭,唐柒柒出門給他買吃食,到了晚飯后還沒有回來。
溫燼只身前去破廟處理婦人的后事,客棧里只剩下柳尋音和孩子。她找掌柜要了碗羊奶,給孩子喂了下去,小心地擦洗他身上的傷口。確認(rèn)并無大礙后,她便耐心地哄孩子入睡。
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柳尋音掀開門簾,見溫燼佇立于門外吹江風(fēng),背影顯得十分落寞。
“溫公子,你回來了?!?p> “尋音?!睖貭a轉(zhuǎn)身,眼底盡是傷感之色。
“處理好了嗎?”
“嗯。”溫燼輕輕點(diǎn)頭。
“你在想什么?”柳尋音走到他身邊。
溫燼望向遠(yuǎn)方:“為什么她為孩子而死的時(shí)候,不想想孩子愿不愿意?;蛟S,他也不想活著的。”
柳尋音知道他是想起了師姐,安慰地輕輕地抱住他。溫燼的胸膛寬厚結(jié)實(shí),心跳聲有力。卻只有她明白,他不似表面上那般無堅(jiān)不摧。
溫燼喉頭一動:“尋音?!?p> “嗯?”
“沒什么?!彼畔滤薪鋫?,輕輕地把下巴搭在她柔軟的肩上。柳尋音身上有清淡的蘭草香氣,在她身邊仿佛能忘記一切煩憂。
“事情已成定局,與其沉溺于悲痛之中,不如接受現(xiàn)實(shí)。人只要活著,就總有一條路可以走的,對嗎?”柳尋音輕聲安慰道。
孩子在房內(nèi)發(fā)出啼哭聲,二人掀開簾子走回房間。柳尋音輕輕拍著孩子的胸脯哄他入睡。
“看到他,就會想起青禾剛出生的時(shí)候。那時(shí)我四歲,整天在搖籃邊哄他玩。師娘心大,出去云游好久都不回來,我就去找淵叔要牛乳,一點(diǎn)點(diǎn)喂給他。這一眨眼,青禾都到了成人的年紀(jì)了。”柳尋音笑道。
溫燼走過去,俯身看向搖籃里稚嫩的臉龐,忍不住伸手觸碰,孩子肉嘟嘟的小手握住他的指尖。他內(nèi)心一動,化出些許柔情。
“帶著孩子怕是一路不便……”溫燼皺眉道:“我也無法保證能護(hù)他周全。”
“放心,孩子由我來照顧,你們忙正事就好?!碧破馄鈴耐饷婊貋恚稚夏弥鴵芾斯暮脱蚰蹋骸肮俦诮稚腺N了告示:殺人犯帶著孩子投江自盡,張府家主宅心仁厚,概不追究。真是可笑至極?!?p> “柒柒,你怎么去了這么久,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尋音姐姐,我沒事?!碧破馄庑Φ溃骸鞍滋煳以诮稚洗蚵犃讼聫埜?。張家老爺原姓徐,是個(gè)窮秀才,靠朝廷微薄的俸祿過活,后來入贅進(jìn)張家,連姓都改了。這張夫人擅長打理家族生意,性格強(qiáng)勢。她弟弟張棟在外四處游玩,到了婚娶之年回到滁州,卻因品行不端,無人敢嫁?!?p> “為了維護(hù)一個(gè)紈绔子弟的名聲,便視人命如草芥,隨意打殺。這孩子的母親,也是可憐?!绷鴮ひ魮u了搖頭。
孩子似乎聽得懂大人的話,掙扎著發(fā)出微弱的啼哭。
“孩子怎么樣?”唐柒柒緊張地問道。
“只要好好調(diào)理,不會留下病根。只是他額上的疤痕太深,怕是無法完全愈合了?!绷鴮ひ魪陌锶〕鏊幐?,輕輕點(diǎn)在孩子的臉上。
“男孩子留點(diǎn)疤倒無妨?!碧破馄庑Φ溃骸靶悦鼰o礙就好?!?p> 待休息了兩天,三人給孩子添了些衣物,打算起身出發(fā)。走到街上,卻只見來來往往的馬車絡(luò)繹不絕,卷起漫天飛塵。
“這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唐柒柒攔住一個(gè)路人問道。
“張府夫人給她弟弟娶親呢,新娘是金陵的一個(gè)富家小姐,據(jù)說陪嫁用好幾輛馬車才運(yùn)來,排場大得很。”那小廝搖搖頭:“這張棟公子啊,也只能娶外地小姐了?!?p> “又是張府?!贝P離去,唐柒柒冷笑道:“妻兒剛死便迫不及待地娶親。我倒想看看,這自榜宅心仁厚的張家,是怎么養(yǎng)出這個(gè)厚顏無恥的畜生。”
“柒柒?!绷鴮ひ衾∷骸安灰鞘?。”
“尋音姐姐,且容我再留一日,我咽不下這口氣?!碧破馄庹f道。
柳尋音望向溫燼,他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夜間喜宴熱鬧非常,溫燼用輕功帶二人進(jìn)了張府,一晃眼唐柒柒便不見了,四處遍尋不得。
“唐姑娘身上有功夫,沒事的?!睖貭a道。
酒宴行至一半,管家派舞陣出來助興,眾人皆發(fā)出驚嘆之聲。
正中間的舞女一襲紫色紗衣,腰身極為纖細(xì),赤足舞蹈時(shí),環(huán)佩玲瓏作響。眉間一點(diǎn)朱砂,雖是薄紗蒙面,仍能看出雙眼靈動,妖艷嫵媚。在座的人不由得看呆了,其間包括今夜的新郎官,張棟。
“是柒柒。”柳尋音驚詫道:“她怎么……”
溫燼眉頭緊皺,默不作聲。
待一曲結(jié)束,舞女們領(lǐng)賞散去,二人緊隨其后,卻不見唐柒柒人影。溫燼若有所思,回去一看,果然新郎官也退了席。
“走?!睖貭a抓住柳尋音的手:“唐姑娘怕是去找張棟報(bào)仇了?!?p> 府邸里人來人往,二人識不得廂房位置。柳尋音伸手?jǐn)r住一個(gè)丫鬟:“姑娘,新房在何處?”
“你是……”丫鬟見她面生,警惕地問道。
“我是新夫人帶來的婢女,管家吩咐我在被褥底下再多撒些花生桂圓……我初來乍到的,便迷了路?!?p> “在西院……”丫鬟神色松懈了下來,伸手一指:“不過,你過一個(gè)時(shí)辰再去,否則會沒命的?!?p> “為何?”柳尋音疑惑道。
“你別問了,聽我的便是。”丫鬟面帶驚慌之色,匆匆離去。
溫燼柳尋音二人按丫鬟所指的方向走去,捻開房間窗紙,卻只見新娘靜靜地坐在床沿,不見張棟人影。
“柒柒會在哪呢?”柳尋音望向溫燼,溫燼也疑惑地?fù)u搖頭。
二人穿過后院仔細(xì)尋找,只見一間下人的房間亮著燭火。這個(gè)點(diǎn),他們應(yīng)當(dāng)都在宴席上忙碌才是。溫燼和柳尋音走了過去,在門前聽見一聲輕蔑的嗤笑。
“是唐姑娘?!睖貭a猛地推開房門,只見唐柒柒神情冷漠地坐在桌邊喝茶。
床榻之上的張棟渾身僵直,柳尋音過去按了按他的脈搏,已然停滯,渾身冰凍。
“柒柒,你也太大膽了,這里可是張府?!绷鴮ひ糁眴柕溃骸澳阌袥]有被他怎么樣?!?p> “尋音姐姐,你放心,他沒這個(gè)本事?!碧破馄庑Φ?。
“胡鬧!那個(gè)賤婢的事,還沒讓他長記性。居然如此色迷心竅,大喜之日還跟舞女廝混?!遍T外傳來張夫人憤怒的拍門聲:“張棟,開門!”
“我還沒去找她,她就送上門了。”唐柒柒笑道。
待張夫人進(jìn)門,溫燼伸手捂住侍從的嘴,用力敲昏。張夫人驚慌失措,嚇得面色蒼白:“來人!來人!”
“你再喊一聲,我就扭斷你的脖子?!碧破馄饫淅涞卣f道。
“你們想干什么!這里可是張府!”
“張夫人可記得前幾日投江的那對母子,也就是您方才口中所說的賤婢?!碧破馄舛紫律砜粗?。
“她妄想攀龍附鳳,罪有應(yīng)得!”張夫人哆嗦著手:“你們跟她是什么關(guān)系!”
“這便與您無關(guān)了?!碧破馄馍焓钟昧Φ啬笞∷南掳?,灌下一瓶毒藥。
“這是什么?”張夫人扣著喉嚨想吐出來,卻在頃刻間瞳孔放大,面如死灰地倒了下去。
“娘!”門外有人驚呼出聲,三人趕忙追了出去。一個(gè)幼童踩到石頭重重地摔到地上,定睛一看,是張夫人的兒子。
“你們!”幼童大聲嚎哭:“娘……娘……”
唐柒柒伸出手,欲聚寒毒于掌心。
“唐姑娘!”溫燼伸手?jǐn)r住她:“稚子無辜?!?p> “也罷?!碧破馄鈴膽阎刑统鲆活w丹藥,塞進(jìn)他的嘴里。
“不可!”柳尋音來不及阻攔,那孩子已經(jīng)將藥咽了下去,被哽的直哭。
“要不了命,讓他產(chǎn)生一些幻覺罷了。這件事他還是記不得的好?!碧破馄饪聪蜻h(yuǎn)處歡鬧的喜宴:“溫大哥,尋音姐姐,我們走吧。”
“柒柒……”回到客棧后,柳尋音抱起搖籃中熟睡的孩子,心有余悸地說道:“說到底,你與這孩子的母親不過萍水相逢?!?p> “我與這孩子有緣,與其讓他在仇恨里長大,不如替他先行報(bào)仇,斬草除根?!?p> “他娘親的死,不只關(guān)乎張氏姐弟?!睖貭a靠在門邊道:“所有的旁觀者,都是劊子手?!?p> “冷漠的看客太多,我管不過來?!碧破馄庖桓耐?,嚴(yán)肅道:“我接受人性本惡,但行事不能毫無底線,張氏姐弟不尊重生命,死有余辜,一命還一命罷了。”
“今日之事,想來張府不會善罷甘休,”柳尋音面帶憂慮之色。
“姐姐放心?!碧破馄庑Φ溃骸拔掖蚵犨^了。自上次張府報(bào)官抓人后,城內(nèi)已經(jīng)謠言四起。今日之事要是再傳出去,只會被人說張氏姐弟被冤魂索命,罪有應(yīng)得。張老爺是讀書人,最重名聲,會把事情壓下來的。更何況,二人囂張跋扈,他早就對他們積怨已久了?!?p> 柳尋音望向懷里熟睡的孩子:“也罷,事情已了,明日便啟程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