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佑德在遇到沈睿時候總是破例,如若是之前,誰敢在他的面前討價還價,笑面虎在你眼前一晃悠,被算計到死都摸不清頭腦。
沈睿就不一樣了,她往許佑德面前一站,他也只能無奈道:“你說便是了。”
沈睿皺了皺鼻子,刻意地露出了一副兇狠表情:“無論何時,無論何種情況,我的身份只能做你的小廝。你若是揭開了我沈家姑娘的身份,休怪我翻臉無情?!?p> 許佑德:“哪怕生死關(guān)頭?”
沈睿點頭:“哪怕生死關(guān)頭。”
許佑德不由疑惑:“為了家族名聲,連自己性命都不要了?”
沈睿沒正面回答,面上浮現(xiàn)了一點尷尬,只說道:“反正,反正不能因為我的事兒,讓爹娘和哥哥們蒙羞?!?p> 小姑娘傲嬌別扭的神情,倒是讓許佑德很是疑惑,他也挖了口水果冰放在嘴里,借以冷靜了一下自己混沌的大腦:“世上哪有比命重要的事兒?!?p> 沈睿點點頭,卻說道:“有的,只不過個人有個人的信仰,每人心里都該有比命更重要的東西?!?p> “我是佩服你的,我沒那般好的信仰?!?p> “大路朝天,各走各道,”沈睿擺了擺手道,“咱們合作的事兒沒開出沖突來就行了?!?p> 許佑德朝她舉杯,沈睿亦然,兩人相視而笑,一飲相歡。
他揚聲道:“上菜吧?!?p> 許佑德定下的是標準的四四席,松籽、腰果、花生米、開心果先作四干果,后上西米餃、白皮酥、奶油酥條、豆沙卷四點心,四鮮果——葡萄、香瓜、棗柿、西瓜緊隨其后,又有松花拼雞絲凍粉、卷尖拼櫻桃肉、佛手肉拼蘿卜絲、板肚拼熗蹄筋四平盤,三鮮海參湯、鍋燒肘子、豆腐箱、糖醋鯉魚四大件,爆炒腰花、軟炸豬肝、雞汁蝦仁、琉璃里腔四行件,漚底魷魚、紅燒瓦塊魚、蛋包、燴菜四扣碗穿插而上,滿滿當當?shù)財[滿了個十人桌,沈睿目瞪口呆,連聲制止道:“夠了,夠了?!?p> 許佑德卻說:“這都是早定下的規(guī)制,再叫嚷嚷也是沒用的?!?p> 沈睿略有點不好意思,她自己覺得可能自己有點窮人思維,便說道:“我是覺得這么些菜,咱們兩吃不掉,又帶不走,留在這朱門富貴里也是被倒了浪費。”
“年齡挺小,想得倒多,”許佑德很是老成地嗤笑一聲,沒提出什么實質(zhì)性的解決方案,直接把話題轉(zhuǎn)到了別處,“瞧見,儺舞戲開場了?!?p> 沈睿探頭:“這跳得是什么?”
“《太子》?!?p> “哎喲喲,”沈睿失聲叫了起來,“那還是趕緊地到宮里頭跳吧?!?p> 許佑德不忍地笑了起來,“你若是不喜歡儺舞戲,咱們?nèi)ネ忸^瞧瞧景致也是好的。”察言觀色地發(fā)覺了沈睿對著這個興趣更大,便問道,“你最喜歡哪兒?”
沈睿:“我想看看紫禁城里頭?!?p> 許佑德:“巧了,我也想?!?p> 兩人一前一后,沈睿落了半步跟在他后面。
民間是修不得比皇城更高儀的建筑的,因此雖然牡丹園觀臺視野開闊,卻還是比朱墻矮了一頭,硬生生把視野給壓得清了空。沈睿墊腳瞧瞧,也瞧不到里頭的東西,心中不免失落。
許佑德:“你瞧見了嗎?”
沈睿被失望兜了一頭冷水,沒好氣地反問道:“你瞧見了嗎?”
許佑德沉吟:“我瞧見了,一圈又一圈的紅墻綠瓦,還能隱約地瞧見宮殿的輪廓,是不是宮燈照射出來的影子啊?!?p> 沈睿一聽,形容得有鼻子有眼,以為他真的瞧見了宮墻內(nèi)的景色,便更急促地一個勁兒問道:“哪兒呢,哪兒呢?”
她自己沒墊起多高,視野倒是高了不少,一低頭,發(fā)覺自己坐在了某個男人的肩上。
沈睿眼睛一瞪:“非......”
許佑德:“非禮,變態(tài),登徒子!”
沈睿:“?”
許佑德眉毛一飛:“我都幫你罵出來了,你安心看就是了?!?p> 沈睿抽了抽嘴角,只假裝自己屁股底下做了個肉墊的板凳,只把握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去瞧朱墻里的秘密。可不知是夜色太暗還是位置不對,她怎么看,都看不見朱墻里頭繁花似錦。她不由地有些不忿,問道身下人道:“你真瞧見了紫禁城?”
許佑德點了點頭,目光挪了開去:“我真瞧見了。”
沈睿:“我怎么瞧不見?真是憋屈?!?p> 許佑德:“有什么憋屈的?你還垂涎天家富貴不成?”
沈睿搖了搖頭,自己甩了攙扶從許佑德肩膀上跳下來:“人生在世,總要去一些常人難及的地方,看一些常人難料的景色。不為長久定居,只為驚鴻一瞥也值當了?!?p> 許佑德愣了一下,“哦,哦?!?p> 沈睿又深深地朝著紫禁城望了一眼,估摸了一下天色,拍拍屁股回包廂了:“菜都要涼了,趕緊吃兩口要回家了?!?p> 許佑德跟著她走了進去,食不知味地先嚼了兩筷子隨意夾起的菜品,忽然出聲道:“你可知,明天林家會布一場什么局?”
沈睿歸家的時候,已經(jīng)差不多是三更了,她暗搓搓地摸黑兒入房,抬眼一瞧,黑暗里端坐著個俊俏公子哥,半條命差點嚇背過去。
她站直了身子,縮了氣焰,蔫巴著喚了一聲:“兄長?!?p> 來人是沈鈳,帶了碗還冒著熱氣的醒酒湯。
沈睿到底底氣不足,垂了脖子準備乖乖聽罵。不想沈鈳只是道:“怎么,沒喝酒?”
沈睿一愣,“不,不曾飲酒。”
沈鈳:“你是有分寸的,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自己拿捏地準些。”
沈睿:“是?!?p> 桌上的醒酒湯像是剛從溫著的爐子里取出來的,上頭浮著白煙,下面墊了張紙,沈鈳道:“我從母親那把醒酒湯的食譜給謄抄了一份,就放在你院兒里備著。今兒是我備下的,以后也得多未雨綢繆才是?!?p> 沈睿:“大哥是想囑咐我,抑或是規(guī)勸我?”
沈鈳搖了搖頭:“都不是,兄長只是想告訴你,一切從心而定,想做就做?!?p> 森然禮法之下,沈睿是萬萬沒想到自己大哥會這般給予自己支持,一時間怔愣得說不出話來。
沈鈳:“不過是個商賈人家,你不必太過擔憂?!?p> 沈睿抿了抿唇,用力點頭道:“是,我記下了?!?p> “早些休息吧。”
因為身上背著職責的緣故,沈睿一改平日懶惰作風,早早地便起了床,也沒驚動外院兩個丫頭,自己對著鏡子就打扮成了個小廝模樣。外墻墻頭外邊,瓊泥駕著個青蓬馬車在備著接應(yīng)。
瓊泥一見著未來夫人,笑得那叫一個山丹丹花開紅艷艷:“沈大姑娘就算是小廝打扮也是極俊俏的?!?p> 沈睿心安理得地受了這份夸耀,又回道:“許大家主身邊就算是仆從口才也是極厲害的?!?p> 瓊泥:“過獎過獎?!?p> 沈睿左看右看不見主人家,心里留了疑惑問道:“許大爺呢?”
瓊泥是半點面子都不給許佑德留,徑直說道:“哦,在院子里打掃呢,今兒說是沈大姑娘親臨,早上起來先找了十幾件衣裳一個個地試,而后又把壓箱底的寶貝一個個拿出來擺設(shè),這不,沒空出來了。”
沈睿:“......”
怎么跟孔雀開屏的模樣似得。
沈睿:“這話我說不太好,就煩勞你告訴你家孔雀——別整這些有的沒的?!?p> 瓊泥笑:“姑娘這小暴脾氣還真是可愛。行,奴才會原模原樣地轉(zhuǎn)達給主子。對了大姑娘吃了早點嗎?”
沈睿:“出來的時候墊巴了兩塊綠豆糕?!?p> “車廂里有份食盒,是爺親自過目備下的,桃花酥千層酥醬香餅和青菜香菇小包子,飲點是純釀杏花露和五谷熱豆?jié){,看大姑娘可有什么能入口的?”
吃個早飯,鋪張浪費成這樣......沈睿心痛如絞,面上卻還鎮(zhèn)定道:“其實兩塊綠豆糕就足夠我一頓早飯了?!?p> “那可不行,”瓊泥稍緩了下趕車的速度,一本正經(jīng)道,“今兒早上是一場硬仗,大姑娘起得又早,光是兩塊綠豆糕怎么熬得?。俊?p> 沈睿想抗衡下,卻覺得沒什么意義,于是乖乖鉆進車廂里,捧著食盒開始進食。
沈家和林家相距不算太遠,畢竟都在京城這圈子里生活,勉強拉扯還能算得上是街坊鄰里。沈睿盯著千層酥造,就著豆?jié){把最后一口酥點給咽進了肚子里,就聽車外頭起了爭執(zhí)。瓊泥少年軟軟的嗓音里多了幾分好脾氣:“勞駕,這是我家二弟,也是家主的貼身小廝?!?p> “果然家主的小廝就是不一樣,都做青蓬馬車的?!闭f話的陰陽怪氣。
瓊泥:“本是跟隨家主一起歸京的,不想半路上著了風寒,歇了好一陣才把身子養(yǎng)好?!?p> 這一句話火上澆油,把林家門口看門的護院聽得更氣:“我呸,下人身子少爺命,這么嬌氣還怎么干活?!?p> 另一人道:“怕是個混子?!?p> 又有人道:“該是肖想咱們林家主院工錢多,從鄉(xiāng)下硬是跟過來的?!?p> 之前那人連聲附和:“是了是了,三哥,咱們打他一頓先!”
瓊泥還是一副糯糯的嗓音,聽著很沒有什么威懾力:“這可不行,這是我弟弟......幾位大哥就算是不看我的面子,也得看看家主的面子。”
這話一出,看門的幾個護院更來勁了:“走,哥幾個,把車里那個病秧子給拖出來!”
“拖出來!打一頓!”
“打一頓,讓他再養(yǎng)幾個月的傷!”
沈睿一聽,覺得自己想安安心心造下一盤糕點的指望是沒了。一只肉手一把扯下了門簾,沈睿眼明手快,一抬腳,就把那只肥瘦給踩在了木板上,還很惡作劇似的狠狠地碾了兩下。
一陣的鬼哭狼嚎。
一看門的林家下人舉棒喝道:“小白臉,快放了我們?nèi)?!?p> 被稱作了三哥的胖子正拼了命地想從沈睿鞋底下拔出自己的手。沈睿低頭瞧了兩眼,肥頭豬耳有礙觀瞻,又用力碾了兩圈,然后嘴巴一撇,“放了就放了?!?p> 說罷真抬了腳。
三哥用勁沒收穩(wěn),一下卷著滿身肥肉向后倒去,直把自己滾了幾圈,灰頭土臉地才肯停下。
瓊泥一臉悲憤地捂住了眼睛。
三哥被一堆林家下人簇擁著站了起來,指著沈睿罵道:“不長眼的東西,自己奴才身份掂量不清楚嗎?敢在我面前撒野!”
沈睿無辜道:“大家都是奴才身份,這還有個高低貴賤?”
三哥:“老子是林家總院的,老爹在內(nèi)府里當管事,老娘是三房太太的陪嫁。你不過是個鄉(xiāng)下破落戶來的窮酸小子,你逞什么能耐呀你!”
沈睿道:“可惜了,我家爺是如今林記家主。你落了個二姓家奴,還不知道是誰的狗!”
沈睿這張嘴是出了名的厲害,瓊泥可能是沒經(jīng)歷過這等大場面,面色煞白地站在了中央位置,躬著身子兩邊不得罪:“消消氣,消消氣,大家都是一個屋檐下干活的?!?p> 三哥啐了一口唾沫:“干活?我要讓這小子見不著明天的太陽!”
沈睿冷笑道:“我乃家主貼身小廝,奉了家主命坐馬車入林宅,你一個非嫡宗家生子的看門奴才,都敢大言不慚地取我性命?”
三哥揚著棍棒道:“老子今兒就讓你瞧瞧,林家家里頭到底是誰做主!”
瓊泥都快哭了:“這是做什么,這是做什么,馬上爺就要繼任家主位置了,幾位太爺都在祠堂等著了,咱們同袍共事兄弟,怎么能在這個節(jié)骨眼內(nèi)訌呢!”
“屁個共事兄弟,”三哥怒道,“打的就是這姓許的囂張氣焰。”
老大雄赳赳氣昂昂,手底下的兵也一個個地不窩囊,各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斗志昂揚,一個小雞仔似得的下人幾乎是橫著走到了三哥身邊,趾高氣揚:“老大,先打哪個?!?p> “分個屁先后,”三哥一指,“先打那個近的?!?p> 沈睿抱臂看戲,一聽這句話,不由地警惕起來。
沈睿在車上,瓊泥在車下,現(xiàn)遭殃肯定是瓊泥,可這小少年看來也不是個會武功的樣子。
不知是誰,先扔了一棒子打頭陣,直接砸到了瓊泥的額頭上,他身型凝滯避也不避,就直接被這勉為其難稱為暗器的木棒子砸了個正著,嗷嗚一聲悲鳴,眼淚汪汪地捂著自己傷口蹲了下去。
沈睿怒道:“欺負個小孩算什么,有本事打我啊!”
三哥獰笑:“打得就是你?!?p> 幾個大漢慢慢地開始圍了過來,個個手里都拿著木棍充當武器,沈睿心理默默計算了一下勝率,眼睛掃一圈,越算越低。
她的心態(tài)有點崩了。
這時候,突生變故,圍過來的幾個壯漢突然被人從后面一個個偷襲,以狗啃泥的可笑姿勢順次地從前到后趴在了地上,捂著屁股面目猙獰,好像被人踹了了不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