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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鐲長歌

第十六回 廟祭酹澤遇莫嫣 插柳漩瀅拒子都

曜鐲長歌 黃蓉海 3522 2019-09-02 13:58:46

  自商周始,王室及各諸侯國陸續(xù)接連興起廟祭,紛紛鑄建都朝宗廟,以供百年諸神及先王墓陵。黃帝位列諸神之首,有五方帝、五精上帝、人帝等多從身份。帝朝宗廟亦為祭廟宮,于都朝西南側位,有千百燭臺環(huán)繞,有周易八卦之陣。風吹燭臺,燈火艷而不滅,謂之長明燈。

  凡廟祭者,需引被祭司者之魂魄入內(nèi),伴禱永生咒,方可保一方安穩(wěn)太平。酹澤挑呂蒙及鄶邑祭司幾人,完成廟祭之儀。廟祭之儀歷代繁重,唱禮人由禮官任之,祭禮人由祭師任之,神明列祖則由現(xiàn)任宗族血親跪拜之,撒酒飲之,紙錢燒之。依酹澤吩咐,禮部司宮人備酒壇十余擔,牛、羊、豕各十頭,玉器十尊。

  行清節(jié)將歷時三日,以示隆重。第一日,祭廟宮迎來諸侯公卿下仕數(shù)百人。鄭武公攜國夫人武姜、大王子寤生、二王子叔段、王姬漩瀅一家,叔侯公子呂攜郡夫人申之琴、世子公孫閼一家,上卿尉明岳攜郡夫人靖瑤、世子尉子懿一家,中卿祁鄢攜郡君公孫若瑤、公子祁睿一家,中卿關其思攜女姬關瑾萱一家,下卿祭仲攜女姬祭莫嫣一家,御林大將軍昊仲員攜郡夫人顏毓、世子昊鎧一家,祭仲之弟下卿祭旬攜女姬智燕一家……

  武公著武姜親制玄服,玄服針繡姬氏鸞鳥圖騰。國夫人仰慕國公,滿朝皆知。史官載之,書曰《緇衣》:

  “緇衣之宜兮,敝,予又改為兮。適子之館兮,還,予授子之粲兮。緇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適子之館兮,還,予授子之粲兮。緇衣之蓆兮,敝,予又改作兮。適子之館兮,還,予授子之粲兮?!?p>  諾大的祭廟宮,有如城池,穩(wěn)坐都邑西南一隅。里頭供奉三帝五神像,三帝有黃帝、炎帝、舜帝,五神有天神、地神、山神、雷神及水神。五神以陰陽八卦為陣,分列五角,喻為金、木、水、火、土是也。祭祀之儀密鑼緊鼓地開始著。先祭天神,用之燔燒,燔柴于泰壇,祭天之禮,兼及三望(注:三望乃日、月、星)。

  其二,祭地神,用之灌注。祭司奉上牛、羊、豕各十頭,酹澤施法,霎時血染遍地,史官謂之:“血祭,蓋以滴血于地,如郁鬯(酒)之灌地也?!彼矔r廟內(nèi)血腥熏天,眾人無不郁結滿腹。呂蒙用杜鵑木、蒿枝驅趕穢魂,把降下的災禍抵擋回去。余下祭司灌郁香草調(diào)及鬯酒,以蓋腥味。余下腐肉由禮官瘞埋之。

  其三,祭山神,毛太牢之具,縣以吉玉。酹澤命呂蒙及一眾將十玉器紛紛拋擲祭廟宮后的擎山之上,一邊吟誦,借《天作》而歌,曰:“天作擎山,桓公荒之。彼作矣,武公康之。彼徂矣,鄭有夷之行。子孫保之?!蔽涔犃T,滿意點頭,此人才智,甚合其意。

  再者,祭雷神,燃燭火,奏樂,鑼鼓喧天。都邑之城,百姓隨禮部司之命,各家各戶敲鑼打鼓,棒敲鳴鐘。酹澤領眾祭司翩舞,祭廟宮禮樂喧囂。

  還有祭水神,用之沉沒,曰水祭。百官眼見十余前鄶女俘虜雙眼惶恐,衣衫濫樓,步履蹣跚,從地宮而出,被刑部司押往祭廟宮西側環(huán)河處。子懿于心不忍,直言武公:“大王,此乃不義之舉,請大王三思!”話落,靖瑤抓住子懿之手,搖頭示意。漩瀅、瑾萱、莫嫣見狀,接連響應。漩瀅問武公:“父王,這些女子所犯何罪?為何要受此大辱?”莫嫣轉向義父祭仲,求情:“義父,您行行好,勸勸大王吧!”

  酹澤聞聲,放眼而去,遇見莫嫣。此人與他過往之人如出一轍,左臉笑魘處一顆黑痣清晰可見,眼眸呈淡紫之色,與他的淡藍之色互為映照。酹澤目不轉睛,此女子莫名有種熟悉感!呂蒙見狀,對曰:“大王,前有帝堯沉璧于洛水以祭洛神之說,此事不足為懼。如若敷衍,水神必會降罪于鄭,其禍怕是不淺??!”子懿初見這一雙幽深如沉淵的雙眸,一股熟識感油然而生。

  武公點頭對曰:“誒!人淪作俘,命如草芥,天意如此,天意難違??!”遂揮手示意。忽聞女子幾人囁嚅啜泣,很是凄厲。

  子懿欲諫言,靖瑤暗自抓住子懿之手,眼神犀利,示意退步莫言。靖瑤向來聰慧,既然此刻示意莫動,定是有一番思索。子懿只能眼睜睜目睹一場人祭盛宴。女俘雙腳系上石塊,雙手反捆,被刑部司獄卒一一扔入河中,幾聲撲通,河水泛起漣漪,慢慢淹沒幾聲絕叫,隨波逐流,毫無痕跡。

  朝中女眷紛紛轉頭,不敢目睹,只覺水葬實在殘忍。御林將士則目無表情,論殘忍,哪里比得上沙場飛揚的血腥味?還有那血染遍地沙塵的遺???子懿怒目而視祭師,還有他身旁的副主事呂蒙,胸中隱隱作痛。當初在鄶邑的樁樁件件歷歷在目,記憶猶新。

  呂蒙小聲點醒,曰:“祭師,祭師?”酹澤這才回過神來,小聲呵斥:“你好大膽子,居然替我主持大局了?”呂蒙致歉,對曰:“屬下一時心急,見祭師一時忘形,遂斗膽……”酹澤神色犀利,一眼看穿,呂蒙只低頭,不敢妄言。

  然后便是七拜三帝,以求國之安泰。百官在唱禮人的主持下,齊行三步九叩跪拜禮。最后是王室墓陵,由姬氏家族幾十余人行禮,其他文武百官外圍而護駕之。先帝鄭桓公和國夫人共氏的靈柩皆列位于祭廟宮的地宮內(nèi),武公攜武姜、寤生、叔段、漩瀅等族人跪拜先王。武公對曰:“父王在上,請受兒臣一拜!”話落,行跪拜禮,續(xù)曰:“兒臣謹記父王的囑咐,如今已收鄶邑,接而西虢,以此告慰父王英靈。想父王一生鞠躬盡瘁,為盡司徒之責,護王室周全,身死鎬京。兒臣永遠銘記父王的教誨,絕不步父王之路,力強鄭國之兵,謀鄭國之福,富鄭國之濱!”武姜心有不悅,先帝賓天,傳與申國外通敵國有關,然始終無證,姜氏一直耿耿于懷,甚至妄想,武公娶武姜,是否有報復之意?

  祭祀日子有十二禁忌:一忌意不誠篤,一忌儀度錯亂,一忌器物不潔,一忌生氣口角,一忌衣冠不整,一忌閑談外事,一忌喜笑無度,一忌長幼無序,一忌投犬頓器,一忌刀勺聲響,一忌內(nèi)祭未畢,不潔出屋,一忌外祭未畢,不潔入屋。

  行清節(jié)還有郊外踏青、放紙鳶及插柳等民間活動,王室亦然。武公號令,舉國歡慶行清節(jié),官民同樂。古有“教民稼穡”的農(nóng)事祖師神農(nóng)氏,把柳枝插在屋檐下,以預報天氣,固古諺有“柳條青,雨蒙蒙;柳條干,晴了天”之說。“柳”通“留”,亦有挽留之意。插柳亦有驅邪求福之說,不過世人不知此說從何而起,亦無人追尋。

  行清節(jié)第三日,寤生、叔段約朋輩幾人同去王宮北苑插柳,同行之人有子懿、子都、漩瀅、莫嫣、瑾萱。子懿亦邀凌月一同相聚。眾人一見,無不驚嘆。漩瀅暗自嘀咕,這女子好生面熟,似于何時見過?子懿又是何時認識了這凌月妹妹的?寤生望之,真叫人過目難忘!凌月著淺杏色絹綢,披肩綢帶隨風飄揚,腰間垂一小個鈴鐺,在風中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子懿向諸位介紹道:“這位乃陳國大商賈慕容瓚之女慕容凌月,而慕容叔乃家父世交是也!”凌月作揖問安,曰:“凌月見過大王子、二王子、王姬,還有諸位公子小姐!”寤生回曰:“凌月姑娘無須多禮!敢問凌月姑娘,是否已有中意之人?”凌月低頭微笑,雙頰微微泛起紅暈,甚是可憐。子懿皺眉,對問寤生:“大王子何出此言?莫非是看上凌月了?”寤生尷尬而笑,“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眾人亦相視而笑。

  子都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漩瀅。漩瀅于他是打小玩伴,每次漩瀅找人練劍都是找他,可不知何時,漩瀅開始漸漸疏遠他,以至于某一日,他親眼所見漩瀅和子懿在府上耍雌雄劍。自那刻起,子懿便成為他胸中的一根刺。心上人的目光,是從何時轉向他人的?

  插柳需二人協(xié)力,方可完成。一人需刨土成坑,一人需載植柳條,隨后埋土而灌之,為之插柳。子懿邀凌月一同,瑾萱與叔段一同,子都邀漩瀅一同,寤生與莫嫣一同,幾人分載。

  漩瀅見狀,不免遺憾,心有不悅。論交情,打小與子懿哥熟識,偏偏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子都主動朝前,問:“公主,你就不關心你的子都哥哥嗎?”漩瀅仍愛答不理,回曰:“子都哥哥,你不是好好的嗎?何須多問?”漩瀅無聊地刨動濕泥,亦無心于栽柳之事。子都追問:“公主,微臣有一事問,望公主可誠意相告!”漩瀅低頭回曰:“你問吧!”

  “你可還記得我兩打小一同習武?”子都急切。漩瀅點點頭,嘟囔著小嘴。子都追問,“那你為何當初瞞著微臣偷偷找尉子懿練劍的?”

  漩瀅不解,抬頭對曰:“子都哥哥何出此言?”子都急切,答曰:“忽而公主不找微臣練劍,微臣實在疑惑不解啊!莫不是微臣劍術不佳,以至于公主另擇他師?”漩瀅只覺莫名其妙,氣上心頭,曰:“你我子懿哥哥皆有朋輩之誼,子都哥哥如此說來便是覺著委屈了?”話落,子都愈發(fā)焦慮,言辭更教犀利,回曰:“既而公主不喜微臣,當初又為何時時掛念,日日追隨?公主何時如此善變?真叫人心寒?。 ?p>  漩瀅一怒,起身離開。子都見狀,抓手挽留。漩瀅甩手,對曰:“既而公孫大人覺著漩瀅無理取鬧,又為何挽留?”看著漩瀅欲哭的眼眸,子都心軟,只覺氣度太低,自慚形穢矣,遂連連道歉,對曰:“公主,微臣知罪!請公主原諒微臣!”子都頓了頓,續(xù)曰:“漩瀅!我公孫子都,一直都心系于你!”漩瀅轉身輕輕撇下子都的手,遺憾對曰:“子都哥哥,你始終是我的子都哥哥,愿三帝祐我們友誼長存!”話落,邁步朝前,頭也不回地離開。

  此處留下傷心的一人,他的腳邊靜靜地躺著仍未栽植的柳枝,這新摘柳枝嬌嫩如滴,在陽關下呈泛露珠的光芒,露珠映照孤獨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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