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三刻,都邑王宮燈火通亮,熱鬧喧囂,太清殿上的東宮加冠禮仍在繼續(xù)。明岳以不勝酒力為由,提前駕馬回府。小廝接過馬鞭,侯安:“老爺、少爺回來了!”兩人匆匆行至內(nèi)堂,明岳不見夫人,疑而問管家劉叔:“夫人呢?睡下了嗎?”
“老爺!夫人身子有恙,她早早喝過藥,睡下了!”劉叔回曰。
“是頭疾又犯了嗎?”明岳緊張。
管家點(diǎn)點(diǎn)頭,小聲回曰:“老爺!夫人的事,她交代小的不要跟您說!她怕老爺您擔(dān)心呀!”
“行!我知道了,下去吧!”明岳回頭吩咐道,“吾兒,你明日一早去跟你娘問個早安罷!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上次你離京外出數(shù)月,你娘一直惦念著你!”
子懿心中有愧,點(diǎn)頭作揖,回曰:“是!父親也早些歇息罷!”子懿看著明岳漸漸離去的背影,不由得心里落淚。
翌日辰時二刻,子懿行至青鸞閣,門外便聽得母親咳嗽兩聲,心焦如焚,急匆匆入內(nèi),見靖瑤里衣素裹,半臥床榻,子懿作揖敬曰:“母親!你身子如何?是頭疾又犯了么?”
靖瑤欣喜,微笑回曰:“不礙事,就是受了點(diǎn)風(fēng)寒罷了!子懿,來!”靖瑤招了招手,示意子懿陪坐旁側(cè)。
“娘!孩兒不孝,未能時時侍奉左右……”子懿憐惜道。
靖瑤輕輕握著子懿的手,細(xì)細(xì)察之,回曰:“這幾個月,你在外頭,吃了不少苦了吧!都消瘦了……”
子懿難過,搖搖頭,回曰:“娘,孩兒不辛苦……秋風(fēng)蕭瑟,夜雨微寒,娘且多加保重身子,切莫操之過度!府里的事,都交由劉叔去辦罷!”
靖瑤撲哧一笑,“你爹,老早就不讓我操心府里之事了。如今能讓為娘心憂之事,莫過于你的終身大事了!”靖瑤復(fù)又咳嗽兩聲,子懿取來藥湯,勸曰:“娘!先把湯藥喝了再說罷!”
靖瑤小酌兩口,嫌曰:“為娘喝不下,這藥太苦了!”
“娘!來!吃口蜜餞!”子懿一旁伺候著。
靖瑤喜吃甜食,微笑續(xù)曰:“前些天,凌月來府上尋你。娘看得出來,她對你一片真心。既然你與她心意相通、心心相印,何不趁早琴瑟友之,鐘鼓樂之?”
子懿臉泛紅暈,不忍羞澀而笑,點(diǎn)頭回曰:“是!孩兒遵命!”
靖瑤滿意點(diǎn)頭,與娟兒相視而笑。
葭月丁卯日酉時,尉府迎來重要的親迎之日。子懿駕良駒,身著一襲降紅色的黑邊金繡錦袍,上繡雅致竹葉鏤空花紋,鑲邊腰系金絲滾邊玉帶,襯的他貴氣天成、俊朗非凡。迎親隊伍踏踏而至,鑼鼓喧天,咿咿呀呀,好不熱鬧。圍觀鄉(xiāng)里駐足,羨慕尉府與慕容府的這對神仙眷侶。
“原是京城四少娶親了!不知新娘為誰?”
“這你都不知道?慕容府的小姐呀!”
子懿故作淡定,實(shí)則早已洶涌澎湃,不免緊張地咽了一口氣。喜轎行至慕容府,子懿下馬,見慕容瓚、婧宸笑意盈盈,于是乎連連躬身,作揖侯安:“子懿拜見爹!娘!”
“好!乖!哈哈!”慕容瓚笑得合不攏嘴,甚是滿意,拍拍肩膀,叮囑對曰:“爹娘把凌月交給你了,以后,千萬要待她一生一世的好!知道嗎?”
“是!子懿謹(jǐn)遵爹娘教誨!”抬頭間,子懿見新娘子由正廳出。
只見她一身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綾長尾鸞袍,步態(tài)輕盈。一陣清風(fēng)拂過,揚(yáng)起紅綢蓋頭,剎那間,他看呆了眼。有道是回眸一笑百媚生,身如巧燕嬌生嫣。清風(fēng)輕搖拂玉袖,湘裙斜曳顯金蓮。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臉襯桃花瓣,鬟堆金鳳絲。秋波湛湛妖嬈姿。春筍纖纖嬌媚態(tài)。斜軃紅綃飄彩艷,高簪珠翠顯光輝。
子懿竟一時忘乎所以,崇風(fēng)旁側(cè)提醒,方才回過神來。他緊張著興奮著欣喜著牽起了新娘子的手,送入花轎。
鑒于靖瑤身子尚未痊愈,明岳決意一切從簡,只為親家雙方、鄰里友朋、朝中之友能借此歡聚一堂,共度良宵。酉時三刻,迎親車馬已歸,尉府喜迎新娘入府。酉時五刻,賓客陸陸續(xù)續(xù)登門祝賀,明岳、子懿恭候之。
關(guān)其思、瑾萱至,作揖賀曰:“洵直兄!世侄!恭喜恭喜!關(guān)某小小心意,還望笑納!”
“良予兄客氣客氣!快請!”明岳、子懿作揖敬邀。
禮部司大夫姚邕攜家眷至,樂,作揖賀曰:“姚某恭喜洵直兄!恭賀世侄迎娶美嬌妻!”
“姚大人賞光!有請!”明岳、子懿作揖敬邀。
一身青衣至,酹澤作揖賀曰:“恭喜尉大人!祝尉大人少夫人百年好合、永結(jié)同心!”
“謝國師大人!請!”子懿、酹澤相視而笑、心照不宣。
二王子叔段至,眾人侯安,子懿欣喜。
車馬噔噔,太子、太子妃至,祁鄢、公子呂、公孫閼隨后,眾人作揖侯安:“恭迎太子、太子妃!”寤生攜莫嫣出,“眾卿家免禮!大王龍體欠安,特命本宮代為向尉府道賀!御賜白玉面觀音像一尊、翡翠如意珊瑚海一對、金銀手鐲一箱、絲綢十匹、良駒五匹!”
“謝大王隆恩!大王萬壽無疆!”明岳、子懿再拜叩首,隨即接迎太子、太子妃入府上座。
宴席熱鬧,明岳為不掃太子殿下雅興,特請京城有名舞姬獻(xiàn)藝。子懿輪番與諸位賓客敬酒言謝。酒過三巡,賓客稍有醉意。叔段趁機(jī)拉子懿一旁小聚,對曰:“三公主待字閨中,不便出宮,她差我給二位捎個祝福,祝子珮兄與凌月姐新婚萬福、琴瑟和鳴!”
“三公主怎么樣了?她還好嗎?”自上次乞巧香橋會一聚,子懿便再也沒見過漩瀅。
叔段點(diǎn)點(diǎn)頭,不免輕聲太息,對曰:“聯(lián)姻之盟已成,沒有回旋的余地了。三公主雖心有不甘,她最終還是接受了。好在母妃已派心腹護(hù)佑三公主周全,這才叫她心安些?!?p> “那二殿下你呢?”子懿關(guān)切探問。
叔段欲言又止,裝醉,搖搖頭,謝曰:“也就那樣,還能怎樣?繼續(xù)做我的快活少爺!”
子懿感到惋惜,從前二王子叔段也是豪放灑脫,快活恣意??扇缃?,他胸中苦悶,無處言說,就連在好朋友面前,他也學(xué)會了掩飾自己的情感。
酹澤舉杯,敬邀子懿,兩人一飲而盡,爽快開懷。親眼見證凡世間的嫁娶之儀,竟能讓他如此動容,他不禁羨慕這對神仙眷侶了。當(dāng)他不忍偷偷對望太子妃莫嫣時,愛而不得,心如刀絞。明明意中人近在咫尺,卻又偏偏陰差陽錯,仿佛命中注定,宿命輪回。想到這,酹澤煩悶,自斟自酌。
亥時將至,酒宴即散,崇風(fēng)攙扶子懿回瓊玖閣。翠林金絲鸞雀的屏風(fēng)后,端坐一個美娘子。子懿輕掀紅蓋頭,露出了凌月羞澀迷人的臉。
子懿細(xì)細(xì)察之,她雅致的玉顏上畫著清淡的梅花妝,原本殊璃清麗的臉蛋上褪怯了那稚嫩的青澀顯現(xiàn)出了絲絲嫵媚,勾魂懾魄;原似嫡仙般風(fēng)姿卓越傾國傾城,現(xiàn)卻似誤落凡塵沾染了絲絲塵緣的仙子,令子懿遽然失了魂魄。
但最另人難忘的卻是那一雙燦然的星光水眸。她身著金色紗衣,杭州絲綢白袍里衣若隱若現(xiàn),腰配一條集萃山淡藍(lán)軟紗輕輕挽肩,略施脂粉,一頭烏黑的發(fā)絲翩垂芊細(xì)腰間,頭綰風(fēng)流別致飛云髻,輕攏慢拈的云鬢里插著紫水晶缺月木蘭簪,項(xiàng)上掛著圈玲瓏剔透瓔珞串,身著絳色對襟連衣裙,繡著連珠團(tuán)花錦紋,內(nèi)罩玉色煙蘿銀絲輕紗衫,襯著月白微粉色睡蓮短腰襦,腰間用一條集萃山淡藍(lán)軟紗輕輕挽住。
子懿不禁吟詩一首:“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shí)。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姮娥!我夷羿,三生有幸,讓我再次遇上你,愛上你!為夫?qū)δ愕男?,始終如一,對你的情,堅如磐石。只愿生生世世,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凌月熱淚盈眶,諾曰:“生生世世,永以為好!”紅燭搖曳,風(fēng)卷紅簾,子懿輕吻額頭,凌月埋頭相擁,兩人含情脈脈,喃喃細(xì)語,耳不離腮,卿卿我我,共度良宵。
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三生世郎情妾意,再執(zhí)手相濡以沫?!?p> 不久后,王宮迎來繼加冠禮后又一盛宴——太子成親。王族結(jié)親,周禮曰,結(jié)親有禮,曰納彩、曰問名、曰納吉、曰納征、曰請期、曰親迎,此為六禮也。太子成親,舉國同慶,聲勢之浩大,遠(yuǎn)揚(yáng)東洛王朝。雖鄭國有二令,然鄭國之兵強(qiáng)馬壯,讓諸國甚為忌憚。于是乎,諸國紛紛出派使者,獻(xiàn)盡各地山珍海味、翡翠玉鐲進(jìn)京。武公心喜,太子成親,揚(yáng)我國威之余,也是為他日后成王墊下基石。
宮庭里,張燈結(jié)彩、金碧輝煌、氣派非凡。編鐘、編磬、鼓、竽、琴瑟等樂器交響合奏著歡慶舒心之樂,京城有名的樂師、舞姬皆悉數(shù)進(jìn)宮獻(xiàn)演。王宮內(nèi)外,朝廷要員、各方使臣、老少百姓,紛紛簇?fù)硪娮C太子成親之禮。
廂閣內(nèi),莫嫣靜靜地呆坐在鏡子前,由婢女嬤嬤幫她穿衣梳妝。她并無波瀾,平靜如水、面無喜色。
“哎呀,太子妃!”內(nèi)務(wù)司嬤嬤不悅,叮囑對曰:“新婚之日,怎可面無喜色?此為不吉!”
莫嫣對看鏡中人,花容月貌,可比西子,卻神色無光,眼里無情。她覺得鏡中人,猶如曇花一現(xiàn),絢爛后自會凋零,不住內(nèi)心悲涼,哀嘆連連。婢女小倩低聲勸曰:“太子妃,老爺說了,一切遵循宮規(guī),不得放肆,好生伺候太子殿下,爭得祖上榮光!”
莫嫣點(diǎn)點(diǎn)頭,莞爾一笑,眼泛淚光。
酉時,太子寤生著玄色華冠禮服,由正宮出,攜手太子妃逐步環(huán)行,一步一紅棗一馬鞍,宮仆從前而后小心侍奉。兩人行至太清殿,行祭祀禮,放雙紅箭,跳成婚舞,朝中大臣、諸國使臣、老少百姓悉數(shù)矚目觀禮,獻(xiàn)上祝福。
酹澤靜靜呆看莫嫣花容,他讀懂了她的笑,笑中含淚。于是乎,他主動請旨武公,“大王,酹某略懂些許異國戲法,不知大王,意愿看否?”
武公樂,準(zhǔn)予。
酹澤遂出,宮庭禮樂一起,翩飛起舞。他略施法術(shù),空中瞬間燃起絢麗之光,各式花樣,層出不窮,有祥云狀、有鮮花狀、有鳳鸞狀、有駿馬狀……惹得宮里上下一片哇然,驚訝連連。
莫嫣被酹澤的戲法深深吸引,露出了真切欣喜的笑,酹澤見之,這才心安些。
戌時的王宮,笙簫不斷,歌舞不停,眾人沉浸在殿下成親的喜慶中。武公也喝了不少酒,武姜、燕嬪侍奉左右。祁鄢、公子呂、姚邕、昊仲員、祭仲、關(guān)其思、尉明岳等朝中大臣、中、下卿士及妻兒家眷,都紛紛祝酒恭賀,就連諸國使臣也被美酒和舞姬灌得神魂顛倒。此情此景,讓太子寤生頓生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一種居高臨下的力量感。
亥時三刻已過,太子才回寢宮。莫嫣聞著他一身酒氣,不住緊張害怕。果不其然,寤生酒勁十足,緊抓莫嫣的手,命她主動伺候他。他從她的眼里看到惶恐與不愿,他一怒之下,動手打了她的臉。她忍淚,主動寬衣,猶如一條砧板魚,任由他擺布發(fā)泄。一番翻云覆雨后,他膩了,扔下了她一人,悶頭呼呼沉睡。
莫嫣靜靜躺著,呆呆看著頭頂上昏暗的金絲簾。如今的她,不就是一只身不由己的被家族親人送入王宮牢籠的金絲雀嗎?
還記得那天,天晴風(fēng)暖,酹澤約她府上一敘,飲酒賦詩作畫,其樂融融。酹澤深情款款,對曰:“莫嫣,如果你愿意,我愿拋棄一切,助你脫離苦海!從此你我二人天涯海角,紅塵瀟灑。你看如何?”
想到家族,想到父親,她還是婉拒了他。
憶起酹澤失落傷心的臉,她終于不住落淚,默聲哭泣。
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奉旨婚同床異夢,孽緣債離心離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