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書院里有一個馬廄,用于飼養(yǎng)學子騎來的馬,偌大的馬廄里有十幾匹或棕或黑的馬,有的在埋頭咀嚼,有的在發(fā)呆,空氣中彌漫的屎尿氣味有些刺鼻。
賈琮和陳遠之騎著馬慢悠悠穿街而過的時候,正是清晨,乳白色的濃霧漫延在天地之間,籠罩著田野和山林,雖已春至,卻依舊有一些寒冷。
賈琮和陳遠之已經(jīng)在書院里待了一個月了,按照書院的規(guī)矩,有兩天的時間可以回去一趟。
陳府。
兩個仆役正拿著掃帚清掃地上的灰塵,見賈琮和陳遠之拍馬而來,連忙上前接過韁繩。
“大爺,二爺回來了!”一個小廝往里面一邊跑一邊喊道。
陳伯行今日并未上朝,用了早飯后照例和幾個朋友在盛安齋里暢談,不同于賈政養(yǎng)的那群落魄的清客,每日里和陳伯行暢談的言友無一不是科舉出身,舉人都是平常,進士也有一個,所以話題更加的有深度,可以說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見賈琮和陳遠之并肩走了進來,眾人停止了談論,紛紛把目光放在賈琮的身上。
月余未見,更顯沉穩(wěn),陳伯行滿意的點了點頭,問了幾個學問上的問題,見賈琮和陳遠之皆對答如流,心中更加滿意,囑咐二人去給劉氏請安,就打發(fā)其離開。
劉氏院。
劉氏看著有些消瘦的賈琮,把陳遠之埋怨了一番,臉頰豐潤的陳遠之只是撓著腦袋笑。
給劉氏請完安后,賈琮便一個人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晴雯正坐在門口的軟凳上打著絡子,她穿著杏色的長裙,頭上戴著白色的玉簪,梳著云鬢,素雅,明麗,一雙秀眉若有所思的蹙著,時不時的抬頭往外面看一眼。
見賈琮面帶微笑闊步走來,晴雯心頭一熱,滿面歡喜,站起身激動道:“三爺,您回來啦?”
賈琮看著出落的愈發(fā)標致的晴雯,笑著點點頭:“回來了,小如意呢?”
話音未落,就看見小如意撩開門簾子往外四處瞅著,見賈琮負手而立微笑著看著自己,小嘴一撇,就哭了起來,伸出兩只小胳膊朝賈琮跑了過來。
“誒誒誒?”賈琮被小如意撞了個滿懷,下意識的抱住小如意埋在他懷里摩挲的小腦袋。
感受到懷里小丫頭微微顫栗的小身子,賈琮不由抱的更緊了。
小如意啜泣了一會兒,才抬起小腦袋看向賈琮,一雙大眼睛里滿是淚水,沙啞著嗓子道:“三爺,您怎么去了那么久,小如意一直在等你,以為你不要我了。”
小如意自打幼時被買進榮國府,就開始做起侍奉人的工作,后來被指派給了賈琮,也被曾經(jīng)的賈琮各種虐待,加上缺乏親情,幼小的心靈里一直都是惶恐無依。
她只把自己的主子當做唯一,特別是賈琮脫變之后,整個小腦袋里全是賈琮,加之這么多天沒有見到,不由得暗暗害怕?lián)鷳n賈琮一去不歸,幸好晴雯一直在安慰著她。
“好了好了,別哭了,跟小花貓似的?!辟Z琮用袖角給小如意擦了擦淚痕,柔聲安慰道。
如果說現(xiàn)在對賈琮最重要的人是誰,那么非他懷里的這個小丫頭莫屬,患難見真情,這句話不是隨便說說的,他負了誰,都不會負了小如意。
一番好言安慰,又許下一大堆諾言,差點就要指天發(fā)誓,小如意這才破涕為笑,看到笑盈盈看著自己的晴雯姐姐,小臉有些通紅,埋在賈琮懷里不肯出來。
晴雯笑道:“三爺您是不知道,這小妮子夜里說夢話滿嘴都是三爺?!?p> 晴雯還沒打趣完,小如意就不依道:“晴雯姐姐,你還說我,我昨天夜里還聽見你說夢話叫三爺呢!”
晴雯一張俏臉頓時通紅,捏住小如意的小耳朵輕輕扯了扯,嗔道:“這小妮子,慣會胡說?!?p> 小如意也不反駁,咯咯的笑著,還把小腦袋往賈琮的懷里繼續(xù)拱了拱。
玩鬧罷,三人一起用了午飯,賈琮要回賈府一趟,晴雯和小如意并未隨行,只有李安跟著。
李安一直住在陳府,賈琮離開后,為了避嫌,他主動的搬出院子,如今在管理著馬廄,賈琮單方面的把他的薪水漲到二兩銀子。
走在長廊中,兩側的花園或多或少生出一些紅綠之色,陽光明媚,空氣清新,賈琮低著頭想事情,就聽見后面?zhèn)鱽硪宦晪珊?“喂,那個誰,給本小姐站??!”
賈琮回過頭,看見陳云瑤站在不遠處,身后跟著一個比晴雯略小一點的小丫鬟。
因為是春暖花開之季,很多女子都褪去小襖,換上了各種顏色和款式的長裙。
陳云瑤今天穿著一條月白色的長裙,梳著云鬢,戴著步搖,正看著賈琮,一雙妙目中似怒又似喜,身后的小丫鬟也是一襲淡色的長裙。
靜謐的午后,時光緩緩流淌著,隔著十來步的兩個人,四目相對,一時間竟是相對無言,氣氛微醺。
賈琮率先打破沉默,拱手行了一禮道:“不知陳小姐有何吩咐?”
“哼!”陳云瑤哼了一聲,“都進了我家的門了,說話還這么見外!”
賈琮不知道該怎么接這句話,倒是一旁的小丫鬟紅著小臉,低聲道:“小姐,說錯了,說錯了,他又不是新姑爺。”
陳云瑤也紅了俏臉,自知失言,連忙轉移話題道:“你和我哥出去讀書的這段時間,我把你的那兩個丫鬟照顧的很好哦,給她們臉色看的婆子都被我趕出去了,說吧,怎么謝我?”
原來是來邀功的,中午吃飯的時候晴雯也跟他說了,大概的意思是陳云瑤屢次為她們出頭,把幾個不長眼的婆子全打發(fā)出去了。
“但凡是我有的,絕不推辭。”賈琮拱手道,欠了人情就要還。
陳云瑤上下打量著賈琮,嫌棄道:“你看你那窮酸樣,能有什么好東西?”話還沒說完就被賈琮腰間的一塊玉佩給吸引住了。
乳白色的圓形玉佩精致,細膩,掛在賈琮的腰間,在午后的陽光中散發(fā)著淡淡的光芒。
“就那塊玉佩吧!”
賈琮順著陳云瑤纖纖玉手指著的位置看了看,想都沒想就拒絕道:“這個不行,長輩所賜,不能輕易送人?!?p> “真小氣!”陳云瑤嘟囔著,不滿道:“那這個人情就先欠著吧!以后再還給我?!闭f著轉身就走,身后的小丫鬟連忙跟上。
賈琮苦笑著搖了搖頭,并未在意,也轉身離開。
誰知轉身離去的陳云瑤突然停下蓮步,輕輕轉身,看著賈琮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一雙妙目中似乎涌現(xiàn)出一些別樣的情愫。
“小姐,怎么了?”身后的小丫鬟試探的叫了一聲。
“沒什么,走吧!”陳云瑤輕聲道。
馬廄,李安已經(jīng)給賈琮的馬喂了精料,飲了水,又拿著一把鐵絲做的大號篦子給它梳洗的烏黑發(fā)亮,見賈琮進來,棕馬打了一個響鼻。
二人牽著馬出了陳府的側門,一前一后的朝榮國府飛馳而去。
神京城里的幾條主道,都有馬匹和馬車專用的通道,行人一般不會逾越,所以可以縱馬盡情馳騁。
從榮國府走到陳府需要一炷香的時間,若是縱馬,卻只需要兩盞茶的功夫。
馬背上的賈琮穿著一件素色的袍子,束起飄逸烏黑的長發(fā),目若星辰,面如冠玉。
榮國府的大門照樣緊閉著,只有旁邊的一個側門開著,不時有仆役走進走出。
門口的門子是認識賈琮的,見賈琮騎在高頭大馬上,再想起這位爺以后的前途,愈發(fā)不敢怠慢,連忙上前彎腰行禮,討好道:“三爺,您回來啦?”
賈琮嗯了一聲,翻身下馬,輕車熟路的往榮禧堂走去,按照禮數(shù),外出或者歸來都要去給親長跪安,第一個就是賈母。
榮禧堂內(nèi),氣氛一如既往的熱烈,除了賈赦和賈政,榮國府的所有主子都齊聚于此,尤氏和秦可卿也在。
賈琮跪在門外,朗聲道:“孫兒外出今歸,來給老太太請安。”
自有丫鬟往里傳報,愉快的氣氛隨著賈母笑聲的停止也安靜了下來,迎春等人卻滿面喜色。
賈琮跪了一小會兒,就見鴛鴦撩開門簾子走了出來。
鴛鴦見面色淡然的賈琮筆直的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周身似乎隱隱生風,不由得暗暗驚訝,柔聲道:“傳老太太的話,安,自去?!?p> 我很好,你不必進來了,自己去別處吧。
賈琮再次磕了一個頭,轉身離開,大步流星又不失穩(wěn)重,闊步朝金玉堂走去。
金玉堂內(nèi),賈赦正坐著喝茶,旁邊還坐著一個中年男子,腰間掛著一柄寶刀,賈琮心中了然。
跪下給賈赦磕了一個頭,恭聲道:“孩兒外出歸來,特來給父親請安?!?p> 賈赦看著賈琮,嗯了一聲,打發(fā)賈琮離開,繼續(xù)和腰間掛刀的中年男子攀談起來。
夢坡齋里,賈政一如既往的和詹光,單聘仁等人暢談。
“好,好,好!”賈琮還未跪下,就被賈政叫起,看著恍若謫仙的愛侄,賈政心生歡喜,極其滿意,連聲叫好。
問了幾個學業(yè)上的問題,見賈琮對答如流,出口成章,賈政老懷大慰,滿意道:“可見你是用了功的?!庇謱φ补獾热说?“此乃吾家千里駒也?!?p> 賈政夸起賈琮來來來去去就那幾句話,罵起賈寶玉來卻是一套接一套,賈琮習慣了,賈寶玉也習慣了。
詹光等人連忙附和著,各種阿諛奉承,拍馬討好。
賈政又囑咐了幾句,才讓賈琮退下。
出了夢坡齋,賈琮見司棋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往里張望著,心中一暖。
司棋笑道:“三爺,我們家姑娘請您過去一趟呢!”
“哦,三妹妹和四妹妹在嗎?”
“都在,還有新來的林姑娘也在。”
賈琮心頭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