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眼神她運用熟練，屢試不爽。
既然慕伊人敢不對她俯首帖耳，她自然要壓塌她的自尊心，讓她以后只要想到自己，就不得不心虛氣短小心翼翼。
只可惜這回算她陰溝里要翻船了，慕伊人雖然年少，卻是個死后重生之人。前世她所經(jīng)歷過的，是除了真正經(jīng)歷過的人之外，其他人永遠無法想象的。如果不是因為足夠堅強，不是因為一次一次不甘心而磨礪出來的意志，她恐怕早就瘋狂或者死亡，哪里又會等了那么多年，即便半死不活，也從不愿意放棄？
相比起來，這小小的一個眼神算什么？
伊人不僅不覺得慚愧羞恥，反而覺得面前這女人十分可笑。
她今日種種是為了什么，會有什么后果，她到底想沒想過？
伊人臉色變都沒變，依舊天天笑著，說：“韓夫人好生奇怪，祖母不過是說我已經(jīng)嫁為人婦，不該總記著娘家，畢竟已經(jīng)是平家的人了，這有什么不對？怎么就扯到孝悌上頭去了？祖母從小對我愛護有加，這些年，伊人一直住在汴京，不曾隨侍左右，心中很是不安。父母長輩之恩情，伊人恨不能以身報之，然而祖父祖母慈愛，見伊人以到了婚嫁之齡，便接回赟都定了親事嫁了夫君。我慕家一向父慈子孝和睦不過，不知韓夫人口中不孝不義，到底是何出此言哪？”
一口一個韓夫人，伊人叫得不亦樂乎。
然后還大言不慚，直說長輩慈愛自己孝順。不管是慕佳人還是慕美人，甚至連躺在床上奉命裝病的老太太，都聽的聽的滿口牙酸。
老太太已經(jīng)見識過了慕伊人的一口伶牙俐齒，想到剛從汴京回來時，那個木愣愣的癡傻樣子，還以為她好拿捏，當真是看走了眼。這樣不知天高地厚有沒臉沒皮的女人，實在找人招架不能。
難怪她這么能惹麻煩，到處得罪人。
王妃已經(jīng)被她一口一個韓夫人叫得一臉鐵青，一向自持身份的女人，終于變了臉色。
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早就用慣了的眼神對慕伊人根本沒有殺傷力，便不再費力演戲，反而露出幾乎要吃人的目光，愣愣盯著慕伊人。
“伶牙俐齒，果然名不虛傳！”
果然兩字咬得又重又硬，顯然別有所指。很容易讓人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比如她在汴京時與玄黎的舊情，以及前些時段，赟都街巷的那些蜚語流言。
慕伊人臉皮厚如城墻，仿佛聽不出她的意有所指，反而笑嘻嘻地道謝。說：“謝韓夫人不吝夸獎！”
她這段位算什么？跟汴京那些貴夫人比起來，可差的不是一星半點。伊人絲毫不掩飾眼中的不屑，讓王妃娘娘羞怒異常。
她正想一個巴掌甩過去，打得她滿地爪牙，然后剝了她這一身好皮，看她還敢對自己出言不遜。
可她到底要顧及著慕伊人的身份，不論她在平怎么不受寵，卻也是名正言順的將軍夫人。更何況她的手里，還握著那么一大份的嫁妝，她還沒把人摸透這時候的確不宜做得太過。
王妃氣得猛地站起來，甩手就要離開。
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了下來，說：“夫人孝順長輩，正是應(yīng)有之意，如今老太太病了，正好有你這個孝順孫女陪著伺候湯藥，今天晚上，就別回去了?！?p> 這里是王府別宮，雖然建得豪華卻也規(guī)格有差，慕家此次前來，分到的住所，雖然不能說有多不好，卻的確是別宮里最偏僻的住所。
且王妃心里一清二楚，伊人早就跟慕家鬧翻，當著外人雖維持表面上的和氣，可兩邊心底里，都狠狠記著對方的氣。
她發(fā)了話，留著伊人伺候老太太，可以想見，待她一走，這慕家祖母三人，該怎么想方設(shè)法朝她撒氣。
王妃走得趾高氣昂，留下慕家祖孫四人在屋子里沉默了好半晌。最終還是老太太率先打破了平靜，開始用她那滿含厭惡的語氣對伊人說：“得罪了何太后和邵陽公主也就算了，現(xiàn)在在赟都，這才幾天，就又惹到了王妃頭上。慕伊人，你除了給家里招禍，還能做什么？也虧得將軍府火眼金睛搶了你，當真是什么鍋配什么蓋。還以為你有多大的能耐，原來不過是個窩里橫，當著我們頤指氣使，對著旁人，還不時要乖乖受罰?！?p> 讓她侍奉湯藥，也就是說，從現(xiàn)在開始，老太太讓她作什么，她就得做什么。讓她跪在床邊跪一晚上，也是她這個做孫女的本分，到了外面，夸都不必夸上一句。
與慕伊人狹路相逢了這么多回，老太太還是沒這么占過上風。雖說是撿了王妃的便宜，但她心里卻還是滿意得很。
伊人開始面無表情，定了她半晌忽然璀璨一笑，說：“瞧瞧王妃多大的威風！可見權(quán)勢的確是個好東西對不對？那老太太覺著，今生今世，是您能借勢壓人，還是我慕伊人能步步高升？”
一個內(nèi)宅女，說什么步步高升？
老太太正要嗤笑，卻忽然響了起來，平將軍那虎狼名聲，可不僅僅是因為很能殺人。還有他支持王爺與朝廷抗爭，甚至控制了整個西北以及新漠，準備擁立新王。
如果他們成功，慕伊人的前途，還真是十分慢說。
然而就一個赟都王，能有奪取天下的本事？
慕家從上到下都不相信這一點。
汴京才是他們心中的權(quán)力圣地，其他地方，再繁華也只是地方。
老太太冷哼一聲，道：“有沒有那個造化，我們且走的看吧?！?p> “是呢，只是到了那個時候，老太太就該后悔了。孫女此時提醒一句，有些事，做過了就別想著不會有人知道。你們且去京城吧，日日提醒他們把我放到赟都這個鄉(xiāng)下地方，待他們愧疚之心大盛，想要派人接我回京，一來卻不小心知道我差點被殺，還是被強搶去成了親。祖母您猜，大太太和玄黎哥哥他們，是會感謝慕家對孫女的照料，還是會一不小心，拿慕家的前程給孫女出氣？”
老太太被她威脅，又被氣得喘起氣來。她一跟頭從床上坐起來，瞪著伊人說道：“你當玄家還在乎你的死活？若是在乎，又怎么會反悔了婚事，把你送回赟都來？不要癡心妄想了！”
“我從沒癡心妄想呀！分明是老爺子老太太您們還不死心，借著我的名義巴巴地求到玄家門上。怎么？眼下得了好處，還要怪我用處不大？”
“你……我慕家，怎么就出了你這么個混賬東西！”
“那是自然，因為在你們心中，只有為慕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才算是個孝子賢孫吧？孫女也不是不想做個孝順孩子，可孫女也舍不得死。若不是你們連活路也不給我一條，我有何必這樣看著你們上躥下跳？”
“當時那事，我們也是迫不得已?！?p> “是呀，迫不得已要孫女死，孫女也只好迫不得已的活了。如今我能站在這里與您說話，那是慕伊人我福大命大！老太太別忘了，您手上還欠著孫女一條命呢。若孫女一個人想著想著想不開，也對祖母做出什么不得已的事情來，那可就不好了。所以老太太，您是當真要留著我替您端湯送藥外加守夜嗎？”
慕佳人幾乎要給嚇死了，姐姐居然直條條地威脅老太太，若干為難她跪地守夜，就敢趁著半夜睡著了，把她給弄死。
這，這……
長了這么大，她還是頭回看見有人敢這么說話，而且看著她的眼神，發(fā)現(xiàn)她說的是真的。
如果讓她守夜，她可能真的會暗下毒手。
她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害怕！
可世上有這種人嗎？
是有的，但每一個都特別可怕！
慕佳人心驚膽戰(zhàn)，深怕老太太一時氣憤，說了不該說的話刺激了她。
好在老太太不是傻子，她能看出來的事情，老太太怎么可能看不出來？
權(quán)衡之后，老太太終于又咬了咬牙，對慕伊人發(fā)話：“我有美人和佳人在跟前，用不上別個用心不良的。不過王妃既然發(fā)了話，不當回事也不好交代。正好東邊還有一座院子，雖窄僻些，但也能住人。你且將就一夜吧，明日我便好了，用不到人伺候?！?p> 老太太退步了，慕伊人也見好就收。立時吩咐盎然下去收拾了屋子，然后將就歇下。
老太太給慕伊人指的院子，當真是地偏屋小。
自來穩(wěn)重的盎然一進去，都氣得幾乎跳腳。伊人自己反而不怎么在意，還反過來安撫盎然早點收拾好了好上床歇息。
好在別宮的人知道主人要來狩獵，赟都城其他各家也會派人來，所以各處院子，都打掃得干干凈凈。
這出小院因為地處偏僻無人居住，但該有的東西，卻都是一應(yīng)俱全的。
收拾好了之后，伊人隨便叫了個人回她院子給茶嬤嬤報信，然后往床上一倒，就睡著了。
盎然發(fā)現(xiàn)伊人這么快就睡了過去，便抱來被子，跟小丫在床邊打起了地鋪。
這里偏僻，又是陌生地方，她很不放心讓伊人一個人睡在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