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看著沙漏里的沙逐漸停歇，窗外的雪下得紛紛揚揚，街上的人三三兩兩，在寒風(fēng)中行色匆匆，我癱在椅子上，思緒在意識的邊緣肆意游蕩。沒有預(yù)謀與計劃，就忽然很想知道當(dāng)年十八歲的你在這一天這一刻正在做些什么，是否恰好與我一樣發(fā)著呆。
你為我付出了那么多年的青春，成全了我過去的每一天，成全了我未來的瀟灑與冒險，成全了我的碧海藍(lán)天與春夏秋冬。如果時間倒流，你保留了“未來”的記憶，你的選擇可會一樣？你還會選擇與我相遇，然后再附上余生的最好來成全我嗎？我許你的甜言蜜語還沒有兌現(xiàn)多少，我對你的回報還承載在空洞的未來期許里，這么多年你連一份真正意義上完全來自于我的禮物還不曾換得。忽然地，我慌了，或許你不會再有相同的選擇了，我又不是什么優(yōu)秀的孩子，長得平庸，情智也普通，有時能說一堆好聽的話哄你，但更多的時候為了勉強(qiáng)而可笑的尊嚴(yán)將你的成全拋于腦后。所以，憑什么呢，在血緣關(guān)系建立以前要你期待我們的緣分。
在相遇發(fā)生之前，預(yù)知了結(jié)局之后你肯定對未知的抉擇更感興趣，而我就與這個世界錯過，但地球依然自轉(zhuǎn)與公轉(zhuǎn)，春夏秋冬依舊輪回著，花開花落，月圓月缺不過是少了我一個人的悲歡起落，誰都不會察覺到，誰都沒有資格指責(zé)你的抉擇。抬頭瞥見鐘盤上走得有條不紊的秒針，我忽然慶幸好在時間永遠(yuǎn)不會倒流，而最終你只會對我說，你不后悔成全我的一切。
那日你發(fā)來短信：“我們的緣分是我站在原地目送你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卻無可奈何?！饼垜?yīng)臺的那篇《目送》我不是沒看過，但同樣的文字還是因你的緣故有了不同的觸動。第一次看時，我與同伴笑說那是文人的多愁善感，贊美著她文筆柔美的同時以旁觀者的身份自清。第二次是與你分別后，我才回到宿舍，就收到了你的短信。那時我看了許久，才驚覺這段文字一點也不美好，它是將分離的真相那么赤裸裸地展現(xiàn)出來，那么殘忍，那么令人感到無力與喘不過氣來。我們的緣分，以你的單方面成全開始，以我能走到更遠(yuǎn)的遠(yuǎn)方為最后的結(jié)束。我想說我可以不走，但這不可能，我們都不可能與時間為敵，我不可以當(dāng)一輩子的小孩子賴在你的身邊，你不能有無限的光陰來成全我，再者，我不能忘恩負(fù)義，做一個啃老族，所以走得更遠(yuǎn)是我的能力，你也會因此自豪。手指放在拼音之間反復(fù)猶豫，最終的承諾只剩下：“老媽，我會盡量回頭看?！?p> 曾經(jīng)以為我們的成全可以是相向的，所以才肆無忌憚地許下山盟海誓，總以為時間可以很寬容，所以才有恃無恐地淡忘誓言。但其實，你對我的付出的青春，這么多年，我根本無法償還，因為我的青春與余生最好，注定是為成全另外的人而存在。在這段緣分中，我只能努力地優(yōu)秀，努力地讓你知道，你的成全我都有珍惜。不論以后多久我都不會忘記和浪費你的成全，努力地活著，努力地在漸行漸遠(yuǎn)的日子里與你的目光對視。
媽媽，我愛你，真希望我們相伴的日子可以長久一點，真希望我們的分離永遠(yuǎn)都不要到來，我真無法想象你離我而去的情景，不過我知道你永遠(yuǎn)不會主動提出離別，因為你也愛我。
?。ㄏ拢?p> 轉(zhuǎn)眼，我們都離開這兒兩年了。
這兒，駱家莊，是我的家鄉(xiāng)，卻是你的他鄉(xiāng)。我在這兒曾有過還不錯的童年，而你在這兒只有過一場不愉快的婚姻，可是你從來不知道我早就明白你是不開心的，一直到你離開，我都假裝不明白，以為這樣就能將你留在我的身邊，那時候的我就是這么自私。
自從兩年前你的喪禮舉辦過后，我就離開了駱家莊，離開了廣州，直到另一場喪禮的到來，我才又回到廣州，回到這兒。本來我是決意不再回來駱家莊了，因為這兒是個令你傷心的地方，是個令我們陰陽兩隔的地方。歆和你一樣，都是個懂得挑日子走的人，你們一個挑在除夕，一個擇在冬至，都是存心從此不讓我在喜慶的日子里開心的人。
再次回到這兒的家里，四處積滿了灰塵，丁點的人氣都沒有，看來你我當(dāng)年一走了之之后，父親也沒有再回來過。同行的手下馬上幫我麻利地打掃起來。
“停手?！蔽液鋈缓茸〈蛩愠鲩T倒垃圾的手下?！暗认略俚??！蔽覔u晃著沉重的身子走到他放在地上的垃圾前，伸手從中挑出一本封面被灰塵封印得面目全非的筆記本：“行了，你去吧。你們都退下吧，這屋子挺大的，想在這兒過夜的就自己去收拾別的房間吧?！?p> “少主人，您的傷......”
“不礙事。”真煩，他們在退出去之前永遠(yuǎn)都要墨跡那么一會兒。
終于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我重新翻開手上的筆記本，入目即是一封我寫給你的信。我知道當(dāng)年你想著等我成年了就離開，所以那段日子里每隔一段時間我就寫一封信給你。說來有點滑稽，我們明明同住一屋檐下，有些時候卻要用書信交流，或許，有些話就是用純粹的手寫才能更煽情。我就是不愿意你離開，裝作看不懂你的心愿，每日用你對我的愧疚來折磨你。是的，我自小就知道，你唯一的軟肋是我，你之所以還勉為其難地維持著這段婚姻，不過是怕我遭受傷害，你以為你與父親偽裝得很好，卻不曉得小孩的眼睛最是銳利的，哪些情是真，哪些卻是假，他都一目了然。但我并不拆穿你們，就讓你們以為自己偽裝得很成功吧，這樣我就能理所當(dāng)然地打著我們的感情牌，讓你永遠(yuǎn)不舍得離開我。而你，每一次都會將我的信仔細(xì)地夾在一本天藍(lán)色的筆記本里，像父親對待收集的珍貴標(biāo)本一樣小心謹(jǐn)慎。
翻到最后一封信，看日期是寫于十八歲的母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