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jīng)暗下去了,但羅霜降還是瞧得見陳悠然臉上的血,心底不由地有些緊張。
“將軍怒極,所謂何事?”武山先是涮了涮那塊之前擦殺豬短刀的粗布,去給少年清潔臉上的血污,又輕聲問道。
“說是家里丟了陳大人的東西。”段聰小聲說道。
那一刻,羅霜降的世界都安靜了,充耳的只有涮布巾的水聲和剛剛那句“家里丟東西了”。
陳府丟了什么羅霜降可是太清楚了,但他只能毫無動靜站在原地幾乎讓自己不要呼吸來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因?yàn)樗溃羰橇治髟敢庹f出來銘牌的下落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結(jié)果,那林西不說,他便不能露餡。
陳悠然始終都緊緊閉著眼睛,渾身劇痛,但一握拳便察覺到身上涼涼的粘膩感,這時(shí)候就顧不得什么疼痛,整個人借武山的手翻到另一側(cè),他習(xí)水性,趴在水面上也不至于沉下去,雙手在水里用力揉搓著,想洗干凈那些野豬的生血。
直到胸腔里的氣息用盡,陳悠然才翻身飄在水面,身下武山始終扯著他的衣裳托著他的腰。
眼睛里的血腥大概是被河水和沙子沖干凈了,但砂粒感始終存在,還有些視物不清。
武山雙手握著少年的腰便將人直立于水中,陳悠然睜開眼睛去看段聰,又瞇著眼睛去聚神,可始終只能瞧見模模糊糊的身影,少年緊緊閉上雙眼搖了搖頭再睜開眼睛還是瞧不清東西,知道身側(cè)有武山護(hù)著,所以微微俯身在水里掬一捧水去沖洗眼睛。
段聰瞧著少年的舉動微微皺眉,見人睜開眼睛卻依舊無法聚神之后終于慌了,輕喝:“武山,把人抱上來!”
陳悠然嘴角始終是噙著笑的,絕望而又無助的笑,眼睛里也不住滲出淚水,嘴巴輕輕嘟著像是委屈又像是被冤枉了似的。
武山抱著這個渾身脫力的孩子,林西身形實(shí)在太瘦了,武山抱著他也幾乎沒用什么力氣,陳悠然記得小時(shí)候他都很少被這樣抱過,可能隱隱約約在極幼小的時(shí)候被兄長這樣抱過吧。
天色終于暗了,遠(yuǎn)處的山在夜色中偷偷朝前挪了幾大步,少年瞧著武山身后的山離自己近了許多,又笑了。
羅霜降就走在武山身后側(cè)面,胸前緊抱著包裹,又瞧見人嘴角的笑意,難過極了。
陳悠然被安置在宣得林身旁,這邊的火把最亮,雖然還未入秋,可越朝西走,這夜里便越冷。
黎世修不在旁邊,而在不遠(yuǎn)處跟陳謹(jǐn)行談著什么,陳謹(jǐn)行朝段聰他們看了一眼,繼續(xù)跟黎世修談事。
有火光便能瞧清楚少年臉上的血污算是洗凈了,只是耳朵旁還有余污,陳悠然見不得光,覺得眼睛刺痛便伸手去擋。擋是擋不住的,段聰盤腿坐在少年旁邊湊近去檢查,一邊說著:“林西,別動?!?p> 陳悠然聽到不是武山的時(shí)候就匆忙往旁邊移,武山見狀只得坐在少年身側(cè):“林西,你別動讓段將軍給你瞧瞧。”
段聰湊近陳悠然眼睛的時(shí)候,陳悠然的手緊緊攥著武山的袖口。有那么一小段時(shí)間,陳悠然像是靈魂出竅一樣,他看得到這個場景,旁邊的火堆偶爾迸濺出火星,躺在地上的少年茫然睜著眼睛看天的方向,段聰去檢查。只不過少年的手一直抓著武山,就像林西還是林西的時(shí)候手便一直緊緊攥著成禮的衣裳不讓人離開。
段聰一邊看陳悠然的眼睛一邊吩咐旁邊的衛(wèi)所兄弟讓人駕馬快快去驛館請旗吉出來,再找一輛馬車。
旗吉到了之后神情頭一次嚴(yán)肅起來,陳悠然察覺到額上貼上冰涼的手,還有旗吉特有的聲音喚林西的名字:“林西,林西?”
一陣顛簸,陳悠然意識已經(jīng)是模模糊糊了,如果不是老有人要撥開他的雙眼說不定他已經(jīng)睡著了。等少年再醒的時(shí)候天色已經(jīng)亮了,眼睛還有些磨疼,但已經(jīng)可以看得清東西了。
“醒了?”
陳悠然下意識瑟縮一下,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眉頭微皺嘴巴里又略沙啞地吭了一聲。旁邊的旗吉見狀訓(xùn)道:“林西,你是不是真的拿了陳信厚大人的東西?”
“嗯。在羅府,羅沉星的羅府,書房有一花瓶,銘牌在花瓶里,林西還從未動過。從現(xiàn)在開始林西便辭去錦衣衛(wèi)一職,再不叨擾各位大人了?!标愑迫皇种鈸沃蹭亪?zhí)意起身,低頭瞧了瞧身上單薄的里衣,上面還有昨夜洇濕過的痕跡,俯身埋頭將自己半折起來,悶聲說道:“各位便請吧?!?p> 兄長就在那里,就在茶桌前坐著,段聰也站在旁邊,只有旗吉坐在床邊。
大手蓋在陳悠然后腦,旗吉略帶調(diào)侃:“你想離開錦衣衛(wèi)也得你的頂頭上司同意。來,給我看看你的眼睛?!?p> 旗吉看著乖巧抬頭的林西笑了笑,其實(shí)昨夜也沒有多大動作,只是簡單沖洗一下眼睛的雜物,只不過擔(dān)心少年不配合頸間肩膀處一直扎著一根銀針?,F(xiàn)在看來,除了眼睛里有些充血,少了些明媚的光澤,別的地方倒也正常。
羅霜降知道陳悠然最終還是招了,又氣又恨在床邊輕喝:“你既然都招了為何不在之前就說出來,就非要備受捶楚才能說嗎?!”
“好餓啊?!标愑迫幻虼饺デ屏_霜降,羅霜降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狠狠一甩衣袖,出去了。
不久便又進(jìn)了門,重重將盛著粥碗的托盤放在桌上。
“隊(duì)伍先行了?”陳悠然掀開薄被,小心翼翼俯身穿鞋,盡量不碰到自己的傷口,也不用力呼吸。
“黎世修大人和宣得林大人在等,你若還去一會兒一起坐馬車,陸承賢他們跟著武山將軍在一個時(shí)辰前離開的?!绷_霜降疾步都到陳悠然身側(cè),摻著人坐下,臉色難看。
陳悠然喝完粥就覺得活過來一些,瞧著一直喋喋不休的羅霜降,忽然第一次覺得這人有些聒噪:“我已經(jīng)把你的話就著菜粥喝了,你準(zhǔn)備讓我把剩下的話嚼碎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