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潼湖泱
皇浦玉溱看著自己的手腕出神,一條紫青色的血線,若隱若現(xiàn),漸漸渙散,這是她當年與易丞黎簽訂血契時埋下的命線,以易丞黎的氣息滋養(yǎng),現(xiàn)在他們血契已解,這命線也漸漸淺淡。
易丞黎雖然成了皇浦玉溱的影子,但他還是暗衛(wèi)營的暗衛(wèi),仍舊要去執(zhí)行上級下派的任務,每一次出任務若有一點閃失,十有八九便再也回不來了,命線在,他便安康。
有那么一段時日,她總是盯著這條命線,一旦它淡一點,她就恐慌的到處找他,她怕突然有一天身后空無一人,可她的恐慌,無疑是他的負擔,終于在又一次她火急火燎地喚他出來,而后又道無事的時候,易丞黎忍不住說道。
“龍女若無事,不要成日喚屬下,屬下是您的影子,不是保姆?!?p> 那時候的她膽小又怯懦,只能紅著眼睛小聲回道,“我...我只是看命線淡了,我...我擔心你。”
“龍女,不必擔心屬下死了,您就沒有影子了,若屬下真有什么不測,暗衛(wèi)營會通知您去挑選新的暗衛(wèi)?!?p>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不是...我只是擔心你出事。”
聽著他曲解自己的意思,那時候她被氣哭了,可易丞黎依舊是那副冰山面孔。
“那更不必,龍女現(xiàn)在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就不要去憂心旁人,您把自己照顧好就是對屬下最大的關懷?!?p> 易丞黎又要退到暗處,她不甘心地把他拽回來,質(zhì)問他。
“如果現(xiàn)在站在你面前的是皇浦玉清,你會同她這樣講話嗎?”
她始終記得,那天他在臺上看向皇浦玉清的眼神,虔誠真摯,懇切熱忱,她多么希望有一天,這樣的眼神會出現(xiàn)在她身上。
可終歸是她癡心妄想,他看向她時,像個被奪了魂的傀儡,就像方才一樣,只有聽到皇浦玉清的名字,才會出現(xiàn)那么一絲波動。
“請龍女不要拿自己同玉清殿下作比,殿下不是屬下與龍女這樣的人可以企望的,龍女更沒有資格直呼殿下的名字,其余不論,殿下是龍族的皇儲,您方才之言就是大不敬。”
“屬下與龍女主仆一場,方才您的話屬下權當沒聽過,希望下次龍女能注意您的言辭?!?p> 他再一次掙開她的手,隱沒到黑暗中。
如果之前她對皇浦玉清只是羨慕和嫉妒,現(xiàn)在心里只剩下恨。
自那以后,她處處都要跟皇浦玉清爭長短,修為武術比不上她,她就苦練琴棋書畫,制丹煉藥,她始終都在等著他的夸獎,哪怕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他的心,他的眼睛始終遙望著他的信仰,那個不要他的人。
但她就是想得到他的承認,因為就算她不是那個他想追隨的人,甚至令他討厭,易丞黎也會在她這個幼年父母薨逝的龍女受欺負的時候把她護在身后,會在她挨餓的時候給她找吃的。
她病了,即便他很嫌棄她孱弱的體質(zhì),也會在深夜守著她,等她的燒退了再走。
他會把溱潼湖泱收拾得像模像樣,井井有條,漫長的成長歲月里她偶爾恍神的時候真的把這里當成過她的家,把他當成了家人。
可每每觸及他空洞而冷漠的眼神,她便徹底清醒,溱潼湖泱是龍族施舍給她的,易丞黎能來到她身邊是因為皇浦玉清不要他,他只是她的影子而已......
就是這樣一個對她細心周到的人,她又是那樣的一無所有,她怎么能不動心,但她知道,他對她始終只有惻隱之心,而這點惻隱之心也在她拜入瑤池仙子門下時消散得一點不剩......
那是她第一次將她的心機和野心袒露于人前。
她滿心歡喜地以為,去了瑤池,成了瑤池仙子的弟子,她便可以像皇浦玉清一樣,值得被他稱一聲殿下。
可等到她回到溱潼湖泱,看到的只有他的失望的眼神。
她的滿心歡喜,就因為他這一眼,從一片悠悠春雨變成一灘死水。
“怎么這么看著我,是因為我搶了玉清殿下去瑤池修行的機會,是嗎?”
易丞黎冷嘲著搖搖頭,放下手中的花灑,擦了擦手,拿起了自己的劍,就要離開。
她攔在他面前,不讓他走。
“易丞黎,你給我說明白!”
“屬下沒什么想說的,只是想恭喜龍女,心愿得償?!?p> “我在你的臉上看不出半點恭喜的意味,是什么好事都落到皇浦玉清頭上,你才會高興是嗎?”
易丞黎看著她,她看著易丞黎,易丞黎終于卸下了那副冷漠的面具,眼角眉梢都是失望的神色。
“這對于殿下并不是一件好事,而且這也不是龍女您從玉清殿下手里搶來的,這是玉清殿下不要的?!?p> “你閉嘴,你憑什么這么輕賤我!”
“那您又為什么要自輕自賤,玉清殿下已經(jīng)明令禁止任何龍族皇室子女入瑤池,您為什么要明知故犯!”
“憑什么她不想去,就不讓任何人去,這又是什么道理?”
“就憑玉清殿下是龍族的皇儲,玉清殿下禁止一定有她的理由,玉清殿下也說過,瑤池不是一個好去處?!?p> “那你告訴我,我如果放棄了這次機會,那我以后該去哪里,我無父無母,無兄無姐,誰會管我的前程,我一個支族遺孤又能掙到什么前程?!”
“若您真的只是擔心前程,嫡系皇室難道沒給過支族機會去比瑤池更好的地方修煉嗎?”
她笑了,笑得癲狂,“我不要,我不要他們的施舍,我自己的命,我不要放到別人手里,我不要像我父母那樣,做別人手里的刀!”
“無可救藥!”
那天爭吵之后,易丞黎走了,被派去很遠的地方執(zhí)行任務,哪怕他還是她的影子,她也鮮少見到他,即便是見到了,他也沒有什么好臉色。
但她現(xiàn)在也不覺得,心機和野心是錯的,掙得來的那是她的本事,沒有幾個人能像皇浦玉清那樣,生來就是皇儲,擁有上古神祇最純粹的血脈。
她不得上天眷顧,可還想有和她一樣好的命,她只能用盡渾身解數(shù)去爭,她別無選擇。
“易丞黎,明天我就要讓你看著你所謂的信仰跌下神壇,我會讓你明白誰更值得追隨?!?p> “夏寅。”
穿著淺棕色暗衛(wèi)服的男子從她身后的暗處走出來。
“去給靈山佛座閣下,本殿的未婚夫送份請柬,就說明日龍族的監(jiān)君禮本殿邀他出席?!?p> 夏寅面露難色,“恕屬下直言,殿下應了靈山的婚約已經(jīng)惹龍族長老們不快,若是在監(jiān)君禮這樣的龍族盛事讓靈山那位出席,怕是會惹龍族眾怒的,尤其是君上那邊……”
皇浦玉溱冷嘲一聲,“本殿在幾萬年前入瑤池的時候眾怒就惹過了。那現(xiàn)在又因何而怒?本殿的未婚夫是還俗的出家人,干凈的很,本殿一沒插足二沒挑撥惹得哪門子眾怒?”
“更何況,明天過后,龍族君上的位子上做的是誰還不一定呢?!?p> 夏寅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可最后什么也沒說,去靈山送信了。在監(jiān)君禮上打敗現(xiàn)任君主,若說是個混不吝的,那還是有些機會的,可現(xiàn)在的玉清君上是什么人,簡直是天方夜譚,癡人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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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川
無求看著空空如也的湖面,只覺得一陣晴天霹靂。
他來到寒川的大殿內(nèi),只見婳媚跪在那里,一副請罪的姿態(tài)。
“怎么回事?”
無求的手攥緊,他盡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屬下無能,讓人奪走了寒潭月心?!?p> 桑洲晚他一步,走近殿中,與無求耳語了一句,無求的面色變得更加難看。
“奪走了?難道不是你拱手相讓?”
無求沙啞的聲音低得不成樣子,血紅的雙眼,有些可怖。
“屬下自知修為不敵,掙扎無謂,寒川還有件要緊東西,屬下以大局為重,不敢讓他逗留太久。”
無求冷笑一聲,“好一個掙扎無謂,好一個以大局為重,很好?!?p> 舌尖掃過后槽牙,轉(zhuǎn)身一腳踹在婳媚的腹部。
婳媚跪倒在冰雕的大殿中,面色蒼白,腹部的疼痛,讓她蜷縮成一團,但她的神情依舊淡漠,這樣的神情似乎是雕刻在她臉上的面具。
無求猩紅的眼睛里涌動著盛怒,他捏著婳媚的下巴,蹲下身,抬起她的臉。
“孤警告過你,寒潭月心系著你一族人的性命,看來你是真的想讓孤用你鮫人一族的命代替寒潭月心去祭黃泉!”
“若是我鮫人一族的血淚能抵得過寒潭月心,太子殿下還會執(zhí)著于寒潭月心嗎,還會容我鮫人一族活到現(xiàn)在嗎?”
無求冷笑一聲,甩掉她的下巴,骨骼移位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里格外清晰。桑洲遞上一塊絲帕,無求擦了擦手,扔掉。
“你說得對,那既然你和你的族人都沒什么用,也就不用留著了?!?p> “桑洲,通知他們......”
婳媚艱難地直起身,拽住他斗篷的一角。
“等等!我知道除了寒潭月心,還有一件東西也可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