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宏循聲一瞧,只見那位“長毛痣”拖著鬼鬼祟祟的步伐,靠向驛長,附耳低語了一番。
驛長隨后點了點頭,并走近袁宏,不慌不忙道:“若你果真是圣主的親信,想必身手一定了得,”驛長用手指了指門前的三名壯漢,面向袁宏繼續(xù)道:“他們?nèi)耍闳芜x一個來比試下,若你贏了,我就信了你。假如你實力不濟(jì),我就送你去見官?!?p> 聽驛長這么一說,袁宏的心頭瞬時涼了半截,不由心想:跟他們較量,只怕我沒有任何勝算,果真動起手來,輸了丟人事小,被人得勢欺壓就事大了。欲蓋反而彌彰,不如我先示弱下,看能不能另覓轉(zhuǎn)機(jī)。
收起二郎腿,袁宏當(dāng)下起身,把嘴巴貼在驛長的耳邊,語調(diào)詭譎道:“咱實話實說,你認(rèn)為你能打得過你手下的這幾人么?”
驛長顯然不知袁宏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一臉蒙圈地?fù)u了搖頭。
袁宏將桌子輕輕一拍,哂笑道:“這就對了!居高位的人,未必就身手出眾。咱圣主手下,不僅打手眾多,智囊星也一樣多。而我作為首席智囊,完全不用講究什么修為與功力。單憑我手中令牌與頸上腦袋,沒有辦不了的差事,沒有完不成的使命。”
驛長沒有立即回話,而是目光直視著屋墻,顯然還在掂量中。見此,袁宏將桌上的行囊拾起,朝著墻角一丟,決然道:“能交代的我都交代明白了。如果你們還執(zhí)意認(rèn)為我是冒充的,那就抓我去見官吧?!?p> 關(guān)鍵時刻,長毛痣又準(zhǔn)備湊上前進(jìn)言,卻被驛長擺手打發(fā)。他將散落在地的行囊重新包裹好,恭恭敬敬地遞給了袁宏,賠笑道:“不不不,事情沒這么嚴(yán)重。跟小兄弟你簡單幾句交流,我就能看出,你伶牙俐齒,才智過人,必為人杰!如不嫌棄,老夫愿與閣下結(jié)忘年之交。”
對此,袁宏呵呵一笑:“當(dāng)然可以啊,從今天起,你就算是我袁宏的朋友了?!?p> 幾句攀談后,袁宏走出房間,看了看天色。見太陽已落山梢,暗忖道:今天不能繼續(xù)趕路了,就在這里先過一夜,等到明天天亮再出發(fā)。嘿,反正也是白吃白住。不過嘛,戲還是要演一下的。
于是,他走回招待間,拾起行囊便要告別,卻被驛長盛情挽留了下來。
驛長讓伙計拿來上好的陳年佳釀,一邊與袁宏對飲,一邊談?wù)撝A站近日的趣事。其中他就提到了一名衣著華貴的年輕女子,她獨自一人途經(jīng)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非逼著驛站留宿她。這還沒完,她竟提出了無理至極的要求,強(qiáng)迫“長毛痣”阿偉幫她洗腳,幫她修腳指甲。
見驛長苦苦吞下一杯酒,半天沒再說話,袁宏連忙追問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
驛長一杯苦酒下肚,又苦吞了一口。當(dāng)然,苦的不是酒,而是品酒人?;瘟嘶沃饾u暈眩的腦袋,驛長繼續(xù)述說了起來。
夜入三更,雞犬不鳴,原本該是大伙兒睡個好覺的時候。可誰料,那刁蠻女子竟跟鬼掐脖子一般連連驚叫。好不容易等一切恢復(fù)正常了,大伙兒正準(zhǔn)備接著做沒做完的美夢,結(jié)果又遭遇了一驚一乍。就這樣,一整晚大伙兒都沒法入睡。
長毛痣阿偉忍無可忍,光著身子進(jìn)入她房內(nèi)抗議,結(jié)果被一腳踢中要害,差點連根壞掉。守護(hù)驛站的三兄弟大壯、二壯和壯壯被氣得火冒三丈,也顧不上男女謙讓禮節(jié),一同去找刁蠻女子理論,結(jié)果話不投機(jī)相互動起手來。
一聽說三個兄貴打一個,而且還是個女人,袁宏心想:該不會不小心鬧出人命了吧,如果真這樣,可夠驛長愁苦的嘍。
可誰曾想,驛長接下來所說的那些,令袁宏驚詫無比。
刁蠻女子只用了寥寥數(shù)招,竟將三兄弟全部打傷,而且還燒著了雞籠。要知道,那三兄弟可是在南土最大門派承天宗學(xué)藝多年的,即使他們資質(zhì)平庸,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擊。由此可見,那女子肯定來歷不簡單。最讓人放心不下的是,她臨走前還丟下一句“干不了就別干了”的狠話。
聽完他們的遭遇,袁宏偷笑個不停,暗道:虧這哥三個還攔門不讓我走,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也是不堪一擊,嘿,我竟絲毫不覺得同情。嗨,再瞧瞧這可憐巴巴的驛長,難怪最后寧可信其有的相信了我的謊話。他這是害怕官帽不保,指望我在圣王面前替他說好話。
偷樂歸偷樂,袁宏又忽然覺得哪里不太對勁。放出摘人官帽的狠話,言行十分囂張,身手又格外出眾,而且還是個年輕女子,綜合這些條件,袁宏不由得懷疑起萍水相逢的那么一個人。
小酌了一口酒,袁宏面向驛長問道:“那女子有沒有告訴你她的姓名,還有,你最好能說說她的相貌特征?!?p> 那醉醺醺的驛長打了個響嗝,顛晃著手指,慢吞吞道:“她既沒報姓名,也沒說來歷。至于容貌,可以說是出水芙蓉一般,眼睛大又傳神,說話冷里帶刺。對了,有一點特別與眾不同,她全身上下都是灰白色,從內(nèi)到外都透著一股冷艷,”見袁宏沉吟不語,驛長拍著胸脯道:“你是不是不信?我湯冠要是有一句假話,愿被雷劈!”
聞言,袁宏暗自嘀咕道:如果這湯老頭說的不是醉話,現(xiàn)在可以初步判定,他口中的刁蠻女子極可能是陸冰冰??墒牵懕髅魇歉黄鸬?,怎會獨身一人來到這鬼地方?就算比她爹晚一點時間回去,也應(yīng)該由成夢學(xué)院直接往北,怎走了偏正東的方向?由于東西兩面多山嶺阻隔,此驛站所在的官道只南北相通,而向南又必經(jīng)長陽城,這豈不是說,若刁蠻女子果真是陸冰冰,她定然去過長陽城。這是不是意味著她跟蹤了我,還是說,一切都只是巧合?
瞧見湯驛長憨厚的認(rèn)真樣,袁宏顧不上多想,連聲道:“信,我當(dāng)然信了。我看老兄你也喝到位了,來,最后碰一次,早點歇著?!?p> 把酒杯放下,袁宏招呼過來大壯,讓他把驛長背進(jìn)寢房,自己則來到位居后院的客房,把行囊放在了枕前。
雖然酒沒有喝很多,可也不算少,袁宏覺得嘴里頗為干澀,頭也有點兒暈。于是,他泡了杯茶,品了幾口,忽又覺得有些無聊。
瞥了瞥鼓囊囊的隨身行禮,他把手伸了進(jìn)去,取出那本裝訂整齊的《生財要術(shù)》,翻到了正文首頁,只見上面寫道:“生財,先須氣和身安。氣和則內(nèi)無擾,身安則外莫侵。無內(nèi)憂無外患,才可四通,運可八達(dá),生財則如生榆,遍地錢粒。”
再次品了一口茶,袁宏自語道:這應(yīng)該是在說和氣生財?shù)牡览?,嗬,還用榆樹錢來打比方。
一目十行下,他又將書翻到了第二頁,只見上面寫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霸童叟之資,不撈不義之財。義昭魚可得水,譽滿水能入渠……”
越看越投入,袁宏忘記了再品解酒茶,又朝后翻了幾頁,默讀道:“生財,恰如匯霖,不在于吝屯,而在于引流。吝屯,則天干霖散,引流,則源源不斷……”
袁宏忽將頭抬起,盯著煜煜發(fā)光的油燈,陷入了沉思。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理錢的關(guān)鍵在節(jié)省,卻沒想到進(jìn)入了認(rèn)知誤區(qū)。不過這也難怪,誰叫他出身清貧,不得不逼迫自己時刻捂緊口袋呢?
見燈油快要耗盡,他連忙喊來長毛痣又添加了些。見長毛痣遠(yuǎn)遠(yuǎn)盯著自己手中的著作,似乎打算賴著不走,袁宏將他強(qiáng)推了出去,并將房門反鎖上。
回到床沿,他又把書向后翻了幾頁,輕念道:“斗有容積,人有格局。斗大則容無量,氣正則格邃深。人前,不宜鼠視而失大,不宜貪小而失格……”
輕輕將書合上,袁宏呢呢重復(fù)著那句刻骨銘心的教言:不宜貪小而失格。
一想到自己原本還打算在這里白吃白喝,他忽覺得莫名慚愧。此時此刻,他遽然意思到,他的智慧不該用在失格小事上,因為這樣是對才智的褻瀆。如此,他根本不配與累世名門梁家扯上關(guān)系,更不配與梁允兒金玉成雙。
用拳頭輕輕磕了磕前腦門,慚愧之余,他的目光忽然投射在了書的封面上,只見上面的署名為梁思賢。對于未來岳丈的名諱,他還是第一次得知,畢竟梁允兒從來沒有跟他提起過,不僅如此,包括梁母的名諱,他也絲毫不清楚,或許,這本身就不重要。
讀了一會兒書,喝了一會兒茶,袁宏也不覺得頭暈了。他原本打算洗個熱水澡便吹燈睡覺,結(jié)果在把書放回到行囊里的時候,又不經(jīng)意碰到了另外一本書。沒錯,正是紅皮《靈夢術(shù)》,這是他下山前院長親手贈送的。
他把書打開,正準(zhǔn)備細(xì)讀一番時,驀地,外面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