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荒唐,待到天明,便只剩如怨如訴的啜泣,幽幽怨怨。
徐殺生自蒙蒙中醒來,只覺渾身神清氣爽,稍一運(yùn)氣,發(fā)覺自己的功力更上一層,任脈竟然被打通了。
只是自己記得昨晚仿佛睡在溫柔鄉(xiāng)一般,低頭瞧去,衣衫俱穿著的整齊,即恍然失笑,原是一夜春夢,心下稍歇。
耳邊傳來斷斷續(xù)續(xù)地低泣,惹人憐惜,扭頭一瞧,竟是唐雁只披著破爛的外袍斜倚在石磨上。
幾點(diǎn)春光遮之不住,露出半截如玉般白嫩的藕臂上,原本那顆殷紅似血的守宮砂已然不見。
徐殺生心中霎時閃過一道晴天霹靂,他早已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子,原以為是一夜春夢,沒料到竟不是夢,自己闖下如此大禍。
登時冷汗涔涔,心亂如麻,原本功力精進(jìn)的喜悅一掃而空,呆呆坐在稻殼堆上,默然不語。
這可如何向唐雁交代?徐殺生心中苦悶,更加羞愧,自己怎能作下如此禽獸不如之惡事?
且不論師姊是否會原諒,若教峨眉的云泥師太知曉了,自己的生死放在一邊,唐雁的性命定保不住了。
愈想愈亂,徐殺生心中惶懼,再也安坐不住,身后唐雁的低泣愈加哀怨,他不由大悔又恨,當(dāng)即抽了自己兩個巴掌,奔出碾房。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直到現(xiàn)在也未有絲毫停歇的跡象,冷冷的雨點(diǎn)打在徐殺生的臉上。
他臉上迷惘之色不禁更濃,街上行人皆披著斗笠蓑衣,來去匆匆,滿大街的蜀兵和捕快一個也不見了。
正巧街角有一個包子鋪,徐殺生叫了一籠肉包,一碗咸菜粥,狼吞虎咽吃盡了。
耳邊聽得幾個蜀人說昨夜蜀兵把守城門,遇上了四頭白大蟲,咬死了不少蜀兵,西蜀女帝震怒,率精銳蜀兵連夜來了百里縣,四方城門現(xiàn)在盤查的更嚴(yán),許進(jìn)不許出。
聽說要抓住一個倒斗的賊人,還有一雙年輕夫妻。
徐殺生聽罷,即扭過頭去,匆匆?guī)Я藘苫\素包,一鍋咸菜粥,便往碾房行去。
路上又記起唐雁身上的衣物俱被自己撕爛了,春末外加冷雨,恐染上風(fēng)寒,又去布莊,挑了兩套素雅的女子成衣一并帶著。
等徐殺生匆匆奔回碾房,便見唐雁正一臉凄切地倚靠在碾房門邊上,從片瓦間漏下的春雨,打濕了她秀發(fā),幾粒水珠掛在發(fā)梢上,整個人都隱在雨氣中,柔弱朦朧,當(dāng)真是我見猶憐。
見徐殺生回來,面容強(qiáng)露出一絲喜意,徐殺生再也忍不住心中酸楚,將之一把抱住,低喃道:
“我定不會負(fù)你?!?p> 唐雁聞之,即伏在徐殺生肩頭低低啜泣起來,冷冷的冰雨打在兩人身上,懷里的嬌軀不禁有些顫抖。
徐殺生心中憐惜對方,便柔聲道:
“先進(jìn)去吧,春雨寒?!?p> 說著,兩人互倚著進(jìn)了碾房,徐殺生將素包和咸菜粥擱在石磨上,將衣服遞給對方,道:
“趕快換上吧,小心著涼了。”
說罷,背過身去。
唐雁怔了一怔,接過衣服,悉悉索索換好,徐殺生又將素包遞給對方,唐雁眼眸定定地瞧著他,眼底似有什么悄然化開。
屋外的雨陡然大了許多,噼里啪啦打在瓦上,唐雁雖喝了暖粥,可碾房里四處漏風(fēng),著實(shí)冷的厲害。
徐殺生出去在屋檐下尋了一只泥爐,將木斗劈了生了一堆火,碾房里漸漸生出暖意。
唐雁吃罷便倚在石磨上,徐殺生將之一把攬進(jìn)懷里,對方悶哼出聲,似有不愿,卻沒有再動。
過了半晌,徐殺生低頭瞧去,原已安然入眠,頰上淚痕仍未全干。
望著嬌人睡顏,徐殺生陡覺肩上膽子重了許多,似乎比光復(fù)潛龍教還要重上幾分。
回想昨夜,登覺緣分二字,當(dāng)真玄之又玄!
黃昏時,雨已停了,徐殺生偷偷去百里縣城門口探了一番,發(fā)覺東城門有近百名蜀兵把守。
墨冷山立在城門下不動如山,其他三門想來也不會比此門松懈。
徐殺生心中一沉,卻別無他法,只得買了吃食和兩床棉被,又潛回碾房。
入夜,徐殺生將床鋪安在稻殼堆里,又往泥爐里添了許多柴火,唐雁已和衣躺在床鋪上,見徐殺生獨(dú)坐在爐邊神思,即道:
“夜里涼,被子里暖和?!?p> 徐殺生微笑著搖了搖頭,柔聲道:
“你安心睡吧,我守夜?!?p> 唐雁不再說話,背過身去。
半夜三更,徐殺生陡然驚醒,原是唐雁裹著被子鉆進(jìn)了自己的懷里,又將被子掩在他肩頭,怕他著涼,徐殺生又往泥爐里添了許多柴,抱著唐雁捱過一夜。
一連停了近一個月,兩人每日宿在碾房,時日漸長,情意漸深。
忽有一日,唐雁說要教徐殺生漁劍指,徐殺生當(dāng)即推脫道:
漁劍指是峨眉秘法,自己是一個外人,若學(xué)了漁劍指,反倒是害了唐雁。
唐雁嗔怒,兀自不喜,一連兩日都未同徐殺生說話,徐殺生無奈,只得討?zhàn)?,照其吩咐作了一個與人同大的木人。
唐雁用墨汁在木人身上點(diǎn)上人身各處要穴,又畫上人身氣血行運(yùn)圖,教徐殺生先習(xí)認(rèn)穴、氣血行運(yùn),再以漁劍指點(diǎn)在木人身上練習(xí)指力。
如此又過了十來日,徐殺生已將人身氣血圖倒背如流,指力日深。
唐雁又教其在暗處閉目、啟目,點(diǎn)打木人渾身要穴,旨在提升準(zhǔn)頭,功成以后可在昏暗中辨明形物,點(diǎn)穴之準(zhǔn)自然分毫不差。
如此徐殺生指力日漸精進(jìn),已能碎石。
此時方才練到漁劍指的第三層,以指御氣,氣變?yōu)榱?,這便是漁劍指的奧秘所在。
第三層練的叫摧燈功,置一油燈,劍指從其一尺二寸處,以氣貫指中中衡穴,何時燈滅,漁劍指既成。
如此又耽擱了近一月,徐殺生再出去探查時,卻發(fā)覺四方城門的守衛(wèi)少了許多,也不再不許出城。
徐殺生知道離開的時機(jī)到了,即去百里縣的馬市買了一頭驢子,兩人喬裝打扮,穿上蜀人的土衣,裝作走親的小夫妻,蒙混出了百里縣,一路往東去了。
因已知曉師姊就在暗處護(hù)佑自己,并未去尋畢方宮報仇,徐殺生歇了一口氣,也不必去河間府尋她了。
他打算回孝泉縣去,一則安頓唐雁,二則與墨老頭約定的三年之期已耽擱了近三月,再晚恐怕墨冷月就成了一具活死人了。
牽著小毛驢,一連趕了五六天的路,總算出了巴蜀,到了江陵府的地界,想必應(yīng)脫離了唐門的控制,即不再疲于奔命,走走停停。
此時正值春回大地,江陵府仍未脫了江南地界,草長鶯飛,春意闌珊,百姓多結(jié)伴而出,前往江陵湖遠(yuǎn)游。
江陵湖有一座月老廟,香火極盛,廟中供奉著月老與和合二仙,據(jù)說求姻緣極靈,也能保夫妻安樂,永結(jié)同心。
唐雁聽說以后,便起了興致,央求徐殺生帶她去見識一下,徐殺生無法,只得改道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