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文人相輕起怨嗟(二)
司徒府內(nèi)。王肅來回走著,王朗一語不發(fā),坐在席上,于臬在一邊恭手侍立?!百t侄,丁彥靖出入宮中,與那劉子棄(劉放)、孫彥龍(孫資)交好,而這二人又為陛下心腹之人,我為散騎黃門侍郎,常隨陛下左右,有些事,我都不得而知,但在玉堂殿上評比過程,作為裁判之一,我是清楚的。”于臬不發(fā)一語,王王肅繼續(xù)說道:“賢侄,那天在玉堂殿的評今天丁彥靖找上了你,其實(shí)是和辛侍中有關(guān)。”
于臬愣了,想不到一個(gè)小小的評比,竟然關(guān)系到這么多朝中大人物。不發(fā)一言的王朗說話了:“子雍,你別說遠(yuǎn)了,這朝中的事,臬兒何辜?!蓖趺C道:“父親,那天辛侍中到我們家來,說的就是劉子棄、孫彥龍拉籠人心之事,辛侍中凡事秉公處理,不親近二人。而賢侄得辛待中賞識,劉子棄、孫彥龍必不喜。那天在評比時(shí),賢侄你確實(shí)位列第五,當(dāng)時(shí)孫彥龍有言:于臬之詩,放浪形骸,于朝庭無益,所以將丁謐提到第五,你排第六。此事孫資又告訴了丁謐。恰好鄴城中諸王侯不恥丁謐不敬王候,所以散布此流言,丁謐卻借此打擊賢侄你。”
于臬道:“既然丁彥靖如此張狂,臬兒有傅嘏做中,到城南云來酒肆與他比試一場,正好壓一壓他的氣焰?!蓖趺C道:“這樣就正中丁謐下懷?!庇隰溃骸按耸率歉地虐才?,為何又中丁彥靖之計(jì)?”王肅道:“賢侄,那丁謐找到你,就是想挑起事端。他與何晏、鄧飏三人,結(jié)交曹昭伯(曹爽),你沒看到,司馬師之父司馬仲達(dá),身為托孤大臣,就是因?yàn)閯⒆訔?、孫彥龍進(jìn)言,才外放到南邊,都督荊豫諸軍事,并宛城屯兵。你與丁謐比試,他必邀何晏、鄧飏參加,你若勝他,他不得善罷甘休,你若輸了,他就一起譏諷于你,所以我才在太學(xué)上佯裝發(fā)怒,將你罰出,帶到這來?!?p> 于臬道:“為何丁彥靖對小子如此記恨?”王肅道:“他此前對王侯不敬,本應(yīng)下獄,結(jié)果又被陛下放出,皆因劉子棄、孫彥龍之力,所以更加驕狂。王侯尚且拿他沒有辦法,何況他人。你名后的荀勖、傅嘏,皆來自世家名門之后,他不敢怎么樣,賢侄你雖為候爺之后,只是,只是你的份量,怕還沒有其他人那么重?!?p> 這下于臬總算明白了,柿子還是找軟的捏。門弟、實(shí)力,決定了自己的出路,也決定了別人對自己的態(tài)度。
王肅道:“這一段時(shí)間,你也不要到太學(xué)去了,我?guī)湍阏垈€(gè)病假,就在我府上,我單獨(dú)教你,你所租地方,也閉門謝客。過段時(shí)間,那丁謐無趣,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于臬望一下王肅,又望一下王朗。王朗道:“就依子儒之言。我以朝庭之名,行文豫州刺吏賈梁道,(賈逵),過不了多久,那鄧士載也要進(jìn)京了,如果有才華,我將親自任用,你也好有個(gè)伴,一起說說話?!?p> 云來酒樓,傅嘏和夏侯玄來到樓上,果然見丁謐在此等候,何晏、鄧飏也在場。丁謐見于臬不來,便對傅嘏道:“聞你一向守信,今日為何失信于我?”傅嘏道:“不想你和臬兄比試之事,太學(xué)盡知,我們先生罰臬兄喝水三升,現(xiàn)在怕還在太學(xué)門口罰站呢?!?p> 丁謐先是一怔,接著哈哈大笑:“如此狂徒,咎由自取。今日不來,明日必有空,他過得了今日,過不了明日,”夏侯玄道:“丁兄,名次之事,是陛下親定,你何必又為這一事,耿耿于懷呢?”丁謐道:“于臬作為厲侯之后,居然從武入文,與我等并列,又不將我放在眼里,簡直是豈有此理?!?p> 夏侯玄道:“丁兄,君子不言他人之過,況臬兄確實(shí)被先生罰了,我亦親見,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丁謐道:“不與他比試一場,難消我心頭之恨。”傅嘏道:“今日本是我做東,既然于兄不來,某面子上也不好看,不如散了,改日再議?!闭f完,向眾人一禮,拂袖而去。丁謐本想再數(shù)落于臬,見傅嘏走了,自己也覺無趣:“既然他沒來,我們待著也沒意思,走了走了?!?p> 于臬現(xiàn)在終于明白遇到了小人那種心情。你不找他,他偏找你,你讓他,他得寸進(jìn)尺,現(xiàn)在的情況,正可謂是惹不起你我躲得起。他孤身一人在京師,若不是王朗照顧,王肅栽培,又有羊耽、王昶書信保舉,絕會不如此順利。沒想到玉堂殿詠詩,竟然出了這么多風(fēng)波。他到所住屋內(nèi),和家仆商量了一番,隨即閉門謝客。
夏侯玄也很糾結(jié)。他覺得,那天于臬勸他不得處虛名而處實(shí)禍的言論,十分精妙,仿佛一眼看到他短處一般。如今,丁謐實(shí)然找到于臬,也出乎他的意料,處在二人中間,他只能調(diào)停,只是沒想到,丁謐這么小家子氣。
“難道我朋友交錯了嗎?”夏侯玄不由發(fā)出了自問,他拔劍在庭中起舞,自思:“我與于臬相交,起于自然,而丁謐向于臬挑戰(zhàn),而在于名分。到底是自然在先呢,還是名分在前?”他日夜所思,是玄學(xué)之爭,這時(shí),心思也朝這方面想,“我與于臬相交,自然而然,而丁謐向于臬挑戰(zhàn),在于強(qiáng)求。自然近于道,強(qiáng)求在于行?!毕暮钚m然太累了,但一直舞劍不停?!拔遗c于臬相交,本可以隨心而行,不想丁謐以名士自居,要向于臬挑戰(zhàn)。終日學(xué)玄,卻不能超越名教而行,于臬說我這只是坐而論道,到底是他說的對,還是我想的對?”
夏侯玄越想越亂,劍也舞得越來越快,終于體力不支,靠在邊上的亭柱上休息。劍被他一扔,掉在了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內(nèi)府,武衛(wèi)將軍曹爽對魏明帝道:“如今度支郎中空缺,某愿為陛下推舉一人,必可勝任?!蔽好鞯鄣溃骸扒渫婆e何人?”曹爽道:“丁謐丁彥靖?!蔽好鞯鄣溃骸澳皇窃谟裉玫钌弦髡b進(jìn)入前五之人?”曹爽道:“正是。此人才華橫溢,頗有其父丁斐之風(fēng),為人不拘小節(jié),又明算術(shù),作度支郎中正好合適?!蔽好鞯鄣溃骸凹热黄溆心烁钢L(fēng),那就準(zhǔn)卿所奏?!?p> 丁謐第二天果然到太學(xué)去找于臬,卻得到了于臬因站在太學(xué)外時(shí)間過長中暑請假的消息,他又多方托人打聽,來到于臬的住處,卻見大門緊閉,只得恨恨道:“我看你能避到幾時(shí)?!?p> 鄧艾終于進(jìn)京了,由豫州派人,用車載著他來的。王朗召他在司徒府問對。王朗問他:“你終日艾艾,共是幾艾?”鄧艾答道:“鳳兮鳳兮,終是一鳳?!蓖趵蚀髳偅倨錇樗就睫?。
鄧艾見到了于臬:“賢弟一言九鼎,大哥定會銘記在心。”于臬道:“大哥才華為司徒賞識,司徒大人為國掄才,也是其本分,鄧大哥當(dāng)仁不讓,定會大放光彩?!?p> 鄧艾道:“良馬也須有伯樂。賢弟為何不在太學(xué)就讀?!庇隰溃骸斑@是先生安排,太學(xué)人多,多有閑言,所以在此就學(xué)。”鄧艾想了想,道:“以我觀賢弟氣色,此不是太學(xué)人多,乃是得罪小人了。”于臬道:“你何以知之?”鄧艾笑而不語,道:“我是聽別人說的。賢弟不必著急。我有一計(jì),可令丁彥靖不戰(zhàn)自退?!庇隰溃骸坝?jì)將安出?!编嚢铰暎瑢τ隰缘溃骸叭绱巳绱?。”于臬大喜。
過了一月,王肅也將于臬放回太學(xué),傅嘏、夏侯玄、荀粲、袁侃等人皆來相問。于臬嘆道:“某自上次太學(xué)門前因日曬過久,得了熱病,所以一直不曾出來,有勞各位掛念?!庇隰吹较暮钚m然還是那樣俊美,但有些消瘦,便對夏侯玄道:“侯爺,我也知道你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我今天就請大家到云來酒肆小聚一回,權(quán)當(dāng)感謝。”夏侯玄道:“難得于兄請我們一回,既然如此,我們都去?!?p> 于是,夏侯玄等五人從開陽門大搖大擺地走出,早有人報(bào)知丁謐,丁謐聞知,聽得夏侯玄等人竟然去和于臬捧場,連日來漸漸平復(fù)的心又起波濤:“我這就去看看,那于臬耍什么名堂?!闭鲩T,有人來報(bào):“司徒府掾?qū)偎蛠硗吞锛Z數(shù),請求度支尚書結(jié)算,好明日報(bào)知陛下?!倍≈k求勝心切,道:“你們且在此計(jì)算,某等下再來。”當(dāng)下?lián)Q了裝束,知會何晏,和鄧飏一起,往南門外云來酒肆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