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宴無好宴失人心
247年,于臬蟄伏在鉅平,司馬懿在宅中不出。太后被遷到永寧宮之后,曹爽更加沒有人制約了。
史載,曹爽揮霍無度,在大將軍府營造窟室,整天飲酒作樂。張當(dāng)獻(xiàn)媚,又取宮室奇珍異寶取悅曹爽,雖然其弟曹羲多次勸說,曹爽皆不聽。轉(zhuǎn)眼間,時間的車輪駛向了公元248年。
馬上就是歲首了,對曹爽來說,這也是他的好日子,他要大張旗鼓地慶祝,他下令,洛陽要過得熱鬧一些,從正月十三到十七,全城觀燈五日。并要大張燈火,金吾不禁,讓百姓們玩?zhèn)€高興,玩?zhèn)€痛快。他自已也要在正月十五這一天,大宴百官、與民同樂。
正月初一,曹爽主持受賀儀式,公侯大臣分別向君主敬獻(xiàn)賀禮,二千石以上升殿稱歲,然后共同作樂宴饗,即興賦詩。
在正月初五的時候,各人就開始張羅起來。洛陽的長街上,彩燈高照,畫坊連結(jié)。各式各樣的花燈爭奇斗艷,燦若繁星,把洛陽裝點(diǎn)成了一個火樹銀花的不夜城。
正月十五這天終于來了。在曹爽府里,是張燈結(jié)彩,喜氣洋洋,觥籌交錯,十分熱鬧。
大廳里,一溜擺開了近百張食案,案上各種菜肴琳瑯滿目,時鮮瓜果堆積如山。各種美酒按瓶擺在案上。案后各有兩名侍女,負(fù)責(zé)上酒上菜。
曹爽坐在正中的位置上,他的身邊,也圍著幾個妖艷絕倫的美女,不可方物,體態(tài)輕柔,媚態(tài)萬千。有的為他斟酒,有的陪他說笑。曹爽左攬右抱,嬉笑玩耍,真有春風(fēng)得意,飄然欲仙之感。
在他的下首,坐著的是太尉蔣濟(jì)、司徒衛(wèi)臻、司空高柔。太傅司馬懿稱病在家,沒有參加。然后是驃騎將軍劉放,車騎將軍、都督揚(yáng)州軍事王凌,尚書令司馬孚,司隸校尉畢軌。這些人都是獨(dú)坐。然后是太常羊耽和大司農(nóng)桓范等九卿,然后是尚書仆射李豐、各曹尚書何晏鄧飏和丁謐,還有侍中韋誕,然后是前將軍郭淮、新任左將軍毌丘儉。再往下,是中領(lǐng)軍將軍曹義,中護(hù)軍將軍司馬師。然后就是李勝等一大批人,各按官員階位坐定。
在宴會場的一側(cè),歌樂弦管,五音共發(fā),八音齊鳴。那歌妓和著燕樂,體態(tài)多姿,極盡妙曼。鑼鼓鏘鏘,絲弦悠悠,歌妓們不斷地向席上飛著媚眼,惹得那些酷愛風(fēng)雅的大小官員們眼花繚亂,有的竟然心神不寧。
酒過三巡,畢軌出來說話了:“諸位,聽我一言?!?p> 他是司隸校尉,這么一喊,音樂停了下來,大廳中一片肅靜。
畢軌見大家安靜了下來,便繼續(xù)朗聲說道:“諸位,自大將軍輔政以來,實行新政,收回中正之權(quán)歸于朝廷。推行新政,是卓有成效的。天下人才,皆為我大魏效命。我們大將軍一杯?!?p> 說完,舉起了酒爵。眾人見了,也一齊站了起來:“我等皆為大將軍賀?!笔Y濟(jì)、司馬孚、司馬師等人雖然不悅,但形勢比人強(qiáng),也只好舉起了酒杯。
曹爽大喜:“今日與諸位同樂,不談國事,只講樂事。國家大事,尚請諸君共同努力。請!——”說完,一飲而盡。
眾人齊道:“謝大將軍?!币惨伙嫸M。
待眾人喝完,畢軌又道:“按照原來的方案,在下一步,我們大魏要施行撤郡的方案,實行州縣制,這樣,一可以提高辦事效率,二是可以減少財政開支?!?p> 此言一出,眾人都議論起來。如果真的撤去郡一級,那整個大魏的七十七郡十五國的郡守和國相,將如何安排?酒好喝,事難辦,可如今喝了人家的酒,就要辦人家的事。一些在座人員暗暗后悔,不來參加這個宴會,就還有反駁余地,參加了,如果公然反對,就是和大將這作對。
要知道,當(dāng)時各大族世家,都是以郡望為號,如弘農(nóng)楊氏,穎川荀氏,河內(nèi)司馬氏、滎陽鄭氏……一但撤了郡,難道以后要叫做華陰縣楊氏,穎陰縣荀氏?
這樣改一種稱呼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此舉對世家的沖擊力無疑是巨大的,世家本身是靠“九品中正制”起家,在各地郡縣也都有安插自己的子弟,裁撤郡一級,對于他們也無疑是巨大的打擊。
夏侯玄向曹玄提出的這些建議,目的是省吏,提高行政效率,然而,此時正處于世家門閥高度膨脹的時期,想要限制世家談何容易?
實際上,郡的廢置也經(jīng)歷了數(shù)百年。南北朝時期,為了鞏固自身統(tǒng)治,南朝皇室不斷的分割宗王的土地,目的就是為了進(jìn)一步削弱他們的權(quán)力。
然而,就算如此,南朝諸帝并未將郡的行政機(jī)構(gòu)廢除。直至隋文帝統(tǒng)一天下,深感天下之弊端,才廢除了郡這個行政單位。而此時,正是世家高度發(fā)展的時期,想要限制世家,廢除郡一級行政,無異于以卵擊石。
畢軌此言一出,對此表示抵制的士家官員很是不滿。原先的小聲討論,變成了議論紛紛。
畢軌道:“我知道,天下這么多郡,同時廢止,也一時安排不過來。大將軍說了,將以五年為期,第一年,將撤司隸州的郡守。如今滎陽郡沒有太守上任,就先撤了,然后在今年上半年要撤弘農(nóng)郡和河內(nèi)郡,然后在下半年撤平陽郡和河南郡。”
大家想了一下,弘農(nóng)太守是曹魏宗室曹冏。而河內(nèi)太守,就是先前曾任汲縣典農(nóng)中郎將的何曾!照這么說,到了下半年,河南尹李勝也要被免去職務(wù)。
這大將軍還真是個狠人,竟然先從司隸改起。
李勝越眾而出:“諸位,為了新政,減少不必要的開支,我作為河南尹,情愿在下半年辭去這個官職?!?p> 好家伙,表態(tài)的人也出來了。雖然說大魏有七十七郡十五國,但哪個州最出風(fēng)頭,自然是司隸州,哪個郡最有權(quán),當(dāng)然就是河南郡了,天子腳下,河南郡守不叫太守,叫河南尹,就是區(qū)別于其他郡的地位。
看樣子,為了推行這個撤郡,曹爽等一干人可謂是用了心。
一眾世家大族的官員,本來想一齊反對一下,但在這種情況下,大家就持了觀望的心態(tài),看司隸怎么樣改,如果出了偏差,大家再一起出來反對,這樣就自然改不成了。
李勝一表態(tài),討論的聲音安靜了下來,大家等著畢軌發(fā)話,看下一個州是哪里。
果然,畢軌發(fā)話了:“如果今年撤郡順利,明年將在冀州、兗州、豫州、徐州、青州施行。后年在并州、幽州、揚(yáng)州、荊州、雍州、涼州實行。三年之內(nèi)改到位?!?p> 這時,臺下又是一片議論聲。太尉蔣濟(jì)一言不發(fā),自顧自獨(dú)酌。孫資和劉放二人對視一眼,一臉的失望。司馬師冷冷望向眾人,也在自飲。
曹爽道:“諸位,聽我一言。”眾人安靜了下來。
曹爽道:“今日將諸位請來,一則飲宴,二則要向各位說明,如今這州郡屬員太多,很多是冗員,如今天下三分,我大魏雖然國力最強(qiáng),但相同職能的官銜太多。行政機(jī)構(gòu)混亂導(dǎo)致辦事效率低下。每一級官吏的增加無疑是加重朝廷的負(fù)擔(dān)。所以撤了郡這一級。為了表示決心,先從司隸改起。諸公請看成效,有想法的,一年以后再說。我這里拜托大家了?!闭f完,舉起了酒杯。
這一下,大家喝酒時“謝大將軍”這句話顯然小了許多。
曹爽可不管這么多,喝完之后,喊道:“奏樂助興。”
原來皆大歡喜的上元宴,反而成了一眾官員心里的沉重包袱。二月,孫資、劉放再度向曹爽提出辭呈,獲得了曹爽同意,三月,衛(wèi)臻向曹爽請辭,也獲得了同意。這三人以辭官表達(dá)不滿,但在曹爽看來,如今一切都在掌握,這些老人,已經(jīng)沒有什么用了。
曹冏是少有的曹魏宗室的清醒人員。他有感于曹魏政權(quán)不重用宗室、大權(quán)將會有旁落外姓的危險,于是寫《六代論》。論夏、商、周、秦、漢、魏六代興亡之事,建議分封宗室子弟,授以軍政實權(quán),以抑制異姓權(quán)臣,強(qiáng)干弱枝,鞏固曹魏統(tǒng)治。并在243年呈現(xiàn)給大將軍曹爽,但曹爽并未采納。如今曹爽又實行新政,自己作為太守被免,曹冏再不上書,而是默默地將印信交到給了何晏。
其實曹冏在于臬被免的時候,就感到了深深的憂慮。在任其間,他也多次上書,建議將夏侯玄調(diào)回京城,主持新政,但都被曹爽駁回?,F(xiàn)在自己又被免職,對曹爽的失望,可想而知。這實際上,也代表了曹室遠(yuǎn)房宗室對曹爽的失望。
何曾就不一樣了。自己在河內(nèi)任上,素有威嚴(yán)的稱譽(yù),竟然因為新政免了職,他來到京城,多次向吏部,尋求任職,沒想到,一連數(shù)月都沒有回應(yīng)。何曾出離憤怒了,他便去找司馬懿,但司馬懿誰都不見。何曾對曹爽的恨意,也每天都在增加。失望之余,他的母親去世,于是,他也干脆守制在家,誰都不見。
然后,京城傳出了“臺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當(dāng),一狗憑默作疽囊。”三狗就是指何晏、鄧飏和丁謐,意思就是指他們?nèi)?,只是三條依附于曹爽的權(quán)力,為非作歹,讓人看不起。
可以看得出,從何鄧丁,亂京城,到臺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當(dāng),一狗憑默作疽囊。以至再到“以官易婦鄧玄茂”這樣的童謠,只不過是世家大族,不滿正始的新政,但又無可奈何,表達(dá)不滿而散布的罷了。
這年五月,任并州刺史的陳泰回到洛陽,任尚書,身為城門校尉的孫禮,因看不慣曹爽經(jīng)常大張旗鼓的出城,請求外任并州刺史。獲得了同意。他只身一人,向司馬懿辭行。
孫禮說出了自己出任并州向司馬懿辭行的話之后,司馬懿連聲說道:“好,好,好。德達(dá)復(fù)出,老夫欣慰之至?!?p> 孫禮卻滿臉怨氣,一語不發(fā)。
司馬懿把孫禮的表情看在眼里,輕聲道:“孫禮,你本來被判禁錮五年,但當(dāng)上了城門校尉,現(xiàn)在這么快當(dāng)上并州刺史,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嗎?”
孫禮終于爆發(fā)了:“太傅,我再不濟(jì),也不是斤斤計較官位的人!我只是替太傅感到羞愧!”
司馬懿一臉驚訝:“哦?”
孫禮道:“我雖然以前是大將軍的長史,但大將軍不顧陛下遺詔,把我放到揚(yáng)州當(dāng)刺史?,F(xiàn)在大將軍越來越不像話。太傅身負(fù)托孤之重,原以為你能匡扶社稷,可沒想到您眼睜睜看著朝廷亂作一團(tuán)卻不聞不問!”
司馬懿嘆了一口氣,“唉!你的意思我明白,但現(xiàn)在咱們只能忍……”
孫禮更加氣憤了:“忍?于臬被罷免你一語不發(fā),王子雍被免你還是一言不發(fā)。傅蘭石被免你一言不發(fā)。司馬子元被奪權(quán),你一言不發(fā)?我認(rèn)為太傅可比伊尹和姜尚,輔佐國家,上報先帝之托孤,下建萬世勛業(yè)。如今國家陷入危險,太傅怎可不為所動?還要忍到什么時候!”孫禮氣鼓鼓地離開了洛陽。
司馬懿望著孫禮遠(yuǎn)去的背影,他深切地意識到,士大夫?qū)Σ芩脑购抟呀?jīng)越積越深,已經(jīng)到達(dá)爆發(fā)的邊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