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相談甚歡，吃喝到掌燈時分還不見散。廳中只有顰兒和笑兒服侍，其他下人在外面聽得歡聲笑語不斷，紛紛議論起來。
顰兒罵道：“都少說些閑話，如今這府里我們少夫人當(dāng)家。誰敢亂嚼舌根，明兒便叫了人牙子來發(fā)賣掉。”
膽子小本分些的也就散了，可也有不服氣的，仗著自己在府里的資歷老些，少不得借送酒菜的名義進(jìn)來探聽催促幾番。
直至巳時，才聽到廳里喚人收拾。謝大人已經(jīng)喝得東倒西歪，被東寶扶進(jìn)了客房。卻見那陸姓男子被笑兒扶進(jìn)了夫人的小院。在外侯著的下人吃了一驚，正要上去阻攔，但被張伯拉住了，他擺了擺手，眉毛一挑做了個意味深長的表情。
再過半個時辰，張宅內(nèi)突然燈火大亮，一行人氣勢洶洶地舉著火把把月奴住的院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顰兒笑兒被嚇了一跳，怒道：“你們這是要干什么，要造反嗎？”
有人冷笑道：“不是我們要造反，而是范氏不守婦道。我們家公子才死了多久？?。克瓦@么耐不住寂寞，帶了野漢子進(jìn)屋?！?p> 笑兒臉色發(fā)白，道：“你胡說些什么。夫人受了冤枉，今天謝大人才為她洗清，你們是自家人，還來造這些謠。是想逼死夫人嗎？”
“我看謝大人八成早被買通了，你們先前在屋里吃喝說笑，好不得意，以為我們都是瞎的，看不見嗎？”
“生得一副好皮囊就是好呀，只需要裝裝可憐，拋個媚眼，自然有男人上趕著的來搭救討好。只可惜呀，那謝大人現(xiàn)在醉得有如死狗一般，不知此時正在做著什么美夢呢?！?p> 污穢惡毒的話語似毒箭一般射向兩人。笑兒氣得直哭，顰兒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道：“你們快點(diǎn)滾開，否則吵醒了夫人，有你們的好果子吃。別忘了，你們的賣身契還在我們夫人手里呢?！?p> 賣身契三字一出，果然有人臉現(xiàn)猶豫退縮之色。
張伯喝道：“一幫慫貨，怕什么，抓了這淫婦，賣身契自然還給你們，另有安家銀子奉送?！?p> 顰兒罵道：“呸，早知道你不是個東西，沒想到壞成這樣。你好歹也是張府老人了，公子在世時待你不薄，如今你就是這樣報答張家的嗎？”
他冷笑道：“他待我不薄又如何，現(xiàn)今也成了死鬼了?；钪娜瞬粸樽约褐朐趺闯赡兀恳粋€外來婦人，也想做我們的主子？張家這諾大的家業(yè)，自然是留給我們這些為他們做牛做馬的人，怎么能便宜了一個外來的婦人?！彼麖埧陂]口稱月奴為“外來婦人”，心中哪里還有半分對主人的尊敬，又鼓動其他人道，“這兩個丫頭長得也算能看，你們?nèi)粝矚g，誰搶到便歸誰了?！?p> 此言一出，眾人都目露精光，上下打量著顰兒笑兒，簡直當(dāng)她們已是手中玩物一般。
笑兒嚇得發(fā)起抖來，饒是顰兒鎮(zhèn)定些，此時也白了臉。她拔下釵子作防衛(wèi)狀，喊道：“誰敢碰我?！彼狞c(diǎn)小把戲眾人都不放在眼中，撲上來一把就搶了過去。正當(dāng)顰兒笑兒被拉扯得身不由已時，房門突然打開。月奴衣裳完整，頭發(fā)也紋絲不亂地出現(xiàn)在門口。
院中有片刻的安靜。
張伯笑道：“給夫人請安了。”
“不敢當(dāng)。我這個‘外來婦人’，難道不是張府三媒六聘八抬大轎把我迎進(jìn)大門的？雖說夫君去了，可張府也不能由著你一個下人放肆?！彼龣M眉冷目掃視諸人，正氣凜然不可侵犯。
張伯道：“公子體弱身虛，抬你回來不過是為沖喜，你們并無夫妻之實(shí)。如今公子去了，你又有什么資格坐這當(dāng)家主母的位子呢，你難道不是外來人嗎？我自小長在張家，服侍了老爺公子兩代人。如今張家無后，怎么說我也比你更有資格接管張家的產(chǎn)業(yè)。這些人也只服我，不服你，你又何苦自討沒趣呢。這樣吧，你現(xiàn)在離開張家，我不與你為難就是?！?p> 她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我們夫妻的事你如何知道？你在張家的時間是比我久，但奴才就是奴才，有什么道理把主人趕走？惡仆欺主，這事告到哪里去都是我有理。”
張伯往她身后的房間里看了一眼，有人會意，上來對著他耳語幾句。月奴聽得分明，那人說的是：“一直看著，沒人出來過?！睆埐@然十分信任他，聽他這樣說，越發(fā)成竹在胸，只當(dāng)月奴是在故作鎮(zhèn)定罷了，便高聲道：“范氏不守婦道，服期私會男子。做出這等不知廉恥之事，還有何臉面做我張家主母?！?p> 她冷笑道：“捉賊拿臟，捉奸拿雙。無憑無據(jù)地你可不要胡說?！憋A兒站在她身后，微不可查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角。
這個小動作哪能逃得過張伯的法眼，他更加認(rèn)定月奴這是故作姿態(tài)，嚷道：“好啊，那夫人可敢讓我們進(jìn)去一搜?！痹屡哪樕y看，張伯不等她回答，急不可待地帶人沖了進(jìn)去。搜查半晌，翻箱倒柜，他們卻無所收獲。
“這是做什么？大半夜的，擾得人睡不著覺?！敝x允中揉著額角，一臉煩悶地從院外走進(jìn)來。
張伯臉色驟變，忙迎出來，見那位陸公子正跟在他的身邊。月奴臉上哪里還有半分焦躁不安之色，正泰然自若地看著他。他心道不好，堆出笑臉來道：“小的該死，驚著大人好夢了。這是，這是…”
“莫非有賊？”如璋接過他的話道，“我在房中睡得好好的，就聽得有些聲音，是不是有賊闖進(jìn)來了？”
“正是正是，”張伯打哈哈道，“都怪我們護(hù)衛(wèi)不周，竟讓小賊溜了進(jìn)來。大人放心，已經(jīng)搜過了，想是那賊膽子小，早被嚇跑了?！?p> 如璋道：“張家這么多的精壯護(hù)衛(wèi)竟也有小賊敢來偷，嚇跑了最好，怕只怕里應(yīng)外合，家賊難防啊。”
張伯忙道：“不會不會，這些人都是久在張家的可靠人?！?p> “可靠人？”如璋一一掃過去，“張家少爺剛?cè)ゲ痪?，你們這一大幫男人沖到夫人的院子里來，知道的說你們是在抓賊，不知道的還當(dāng)你們要造反呢。我剛才進(jìn)來都嚇了一跳，這翻箱倒柜的...嘖嘖嘖，夫人，你沒事吧？”
張伯連連擺手，“沒事沒事....“
“有事?！痹屡溲劭粗帮A兒，天一亮就去找人牙子來。惡奴欺主，張家不敢留了。”
這張伯野心甚大，少爺體弱，事事都被他把持在手里。月奴進(jìn)門后顧念他的功勞，從來不和他為難，主人仁和，卻讓他更加膨脹。后來少爺死少夫人被抓，他越加覺得張府已經(jīng)屬于自己了，半點(diǎn)也不顧念主人平日里對他的好，不說幫月奴申冤奔走，還給張麟提供了一份偽證，一心想置月奴于死地。如今她平安地回來了，他心里正不是滋味，見她宴請兩位年輕公子，就想著把月奴不守婦道的名聲傳出去，以后找個機(jī)會將她趕走。沒想到機(jī)會這么快就來了，他滿心都想著要霸占張家產(chǎn)業(yè)，幾乎到了急不可耐的地步，這才中了圈套。
他眼見情形不妙，忙跪倒在月奴面前，道：“夫人，小的一時被鬼迷了心竅了。求夫人看在我服侍張門兩代的份上，饒了我吧?！?p> 其余諸人也跟著一齊跪倒求饒。
月奴冷道：“你服侍了張門兩代，所以就覺得這張家的產(chǎn)業(yè)也有你的一份？放心，你本事好得很，我自然會吩咐人牙子給你找個好去處?！?p> 東寶道：“張夫人，大人說我們帶三百護(hù)衛(wèi)太過張揚(yáng)，正要打發(fā)他們。夫人如今發(fā)賣了這些人，府中正缺人手，不如讓他們來看個家護(hù)個院，找點(diǎn)事兒做？”
鬧事的人中多是青壯年漢子，月奴心里也有些后怕，便道：“如此甚好，多謝大人。把這些人的嘴巴堵了，全都綁起來關(guān)進(jìn)柴房里去?！?p> 顰兒天不亮就去把人牙子找了來，月奴深知事情宜快速處理，免得族中老人們聽說后又要插一手。她把下人們都聚集在一起，不服管教愛傳閑話偷懶?；?，趁機(jī)全都一齊打發(fā)了。
如璋原先覺得她柔弱，如今看著，才知她行事果決賞罰分明，絕非一般女子可比。身邊的兩個丫頭，笑兒雖嫌軟弱但忠心不二，顰兒又是個潑辣肯幫忙的。如璋再沒有什么不放心，想到自己還有事要辦，便同她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