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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辭

晉辭

陳邵軒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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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9-07-24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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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羊車

晉辭 陳邵軒 1263 2019-07-23 18:26:30

  “叮鈴~”

  一陣悠揚的銅鈴聲,刺破黃昏前的靜謐,響徹洛陽宮城。

  一隊黃門低頭俯身,顛著碎步,匆匆蹩過迷宮般的房間,最終在太極殿停步。領(lǐng)頭的黃門向殿內(nèi)望去,只見諾大的房間空空蕩蕩的。橘色的陽光傾泄而下,被無數(shù)窗欞子分割的斑斑駁駁,一直延伸到二十步開外的臺階,臺階上一方寬大厚重的檀木案幾,被光線斜斜地割為兩半,一半明,一半暗。明的那半,又被竹簡占去了大部分空間,竹簡有金絲纏裹的,有銀絲纏裹的,也有胡亂散開來的,一直往里鋪到暗處,那里隱沒在一片暗色中,不辨所以。

  案幾左側(cè),青釉錯金狻猊香爐正散發(fā)出裊裊煙氣,煙柱繚繞盤旋,在陽光的照射下如紗如幻。一柄珠玉鑲嵌的玉具寶劍懸于左側(cè)梁柱,劍鞘雕著蟠螭云紋,這是前不久,匈奴人劉淵初辟北部都尉時,為答謝皇恩送上的。與之一同抵達洛陽的,還有兩百名美人兒,劉淵親選了三名姿色才華出眾者,以其故鄉(xiāng)作名,分別喚作“樓蘭”、“漾泉”、“蒹葭”,充入掖庭。

  除此以外,太極殿更無余物。

  小黃門瞇縫著眼,很快便看到一只打翻的酒爵,幾盤果羹,還有一顆幾乎埋在案牘中,青絲白絲糾葛纏繞,一片凌亂的頭顱。

  “陛下,酉時了?!秉S門輕喚。

  青絲微顫,隨即現(xiàn)出一張蒼白瘦削,溝壑縱橫的臉頰。

  “哦?酉時了?”宮殿的主人有些困惑,只是淺酌幾杯,些許案牘之勞,奈何如此不堪?他終于記起,當時正和尚書令衛(wèi)瓘、中書令張華及車騎將軍楊駿等人商議如何安置奚軻部落的十余萬人口,以及更早時候歸附的鮮卑慕容部族。

  “朕何時睡著的?”他的眼神在一瞬間恢復明亮。他理理發(fā)梢,努力搜尋雜亂的記憶,同時坐直身子,盡量恢復帝國統(tǒng)治者的威嚴。

  “奴才不知,聽當值小廝說,午膳時分陛下便已入寢,國丈等人在殿內(nèi)佇立良久,最終小心離去,只說陛下連日操勞,待日后再行覲見。”

  說話間,他向門外使個眼色,一大群黃門魚貫而入,開始服侍皇帝洗臉,更衣。

  “朕年事高了,不比從前了,想當年,朕滅蜀吞吳,是何等英姿!”這位天子眼中突然閃過一絲光芒,璀璨卻又不易捕捉,旋即黯淡?!皻q月不饒人吶!”

  不過一炷香工夫,他已穿戴完畢,步出太極殿,置身于落日的余暉中。

  太極殿外的栓馬柱旁,十數(shù)只白羊正咩咩亂叫,一座鑲金鍍銀的步輿,嵌滿了珍珠,琉璃等各色珍寶,極盡堂皇;四周綴著鈴鐺,風一吹叮當作響,聲音清脆悅耳,百十丈外都能耳聞。

  這座步輦的主人,正是晉帝國的皇帝,司馬炎。這是他的“戰(zhàn)車”,置身其中,心里浮現(xiàn)的,是金戈鐵馬的崢嶸歲月;目之所及,盡是千嬌百媚的后宮佳麗,她們?nèi)账家瓜?,翹首企盼,等著統(tǒng)帥點將,帶著她們芙蓉帳暖,共度良宵。

  步輿在一片叮當作響聲中緩緩出發(fā),駛出太極殿,駛過芙蓉殿,駛向一片脂粉堆,引得眾嬪妃尖叫不已。

  芙蓉殿的主人,楊芷目送夫君遠去,正兀自出神。她悄悄躲在窗子后面,盡量不被眾人察覺。她是晉帝國母儀天下的皇后,怎么能像窯姐兒一樣搔首弄姿?

  不論從哪方面看,楊芷都是合格的皇后,她生得天香國色,回眸一笑,整個洛陽為之一傾;她性格大度,從不會和妃子們爭風吃醋;她心地善良,當司馬炎執(zhí)意廢掉太子妃賈南風時,她忤逆龍顏好言相勸,沒成想,反被太子妃一再誤解,鬧得雞犬不寧,對此,她也不惱。

  望著皇帝和他的后宮“軍隊”,楊芷臉上現(xiàn)出一絲無奈。去歲,晉帝國發(fā)兵滅了茍延殘喘的吳國,司馬炎不僅接受了戶籍田冊,更將吳主孫皓的幾萬后宮佳麗盡數(shù)接納,對這些這些去家萬里的可憐女人而言,討好皇帝便是余生頭等大事,楊芷理解她們的苦衷,卻仍不免為宮禁變作勾欄氣憤不已,皇家顏面何存?不成體統(tǒng)!

  司馬炎不會顧及楊芷的感受,如果說有能在司馬炎心中能扎下根的女人,故太子妃、武元皇后楊艷,勉強算作一個。伊人已去,光陰已經(jīng)把司馬炎最后的那點人倫溫情,統(tǒng)統(tǒng)埋葬進峻陽陵。

  斜陽殘破,灑下最后一點余暉,喧囂的宮城逐漸沉寂下來,空氣中彌漫著胭脂水粉的濃烈氣息,在空氣中、水中,到處飄蕩。順著窨井,飄到城外的洛水河,百姓路過掩鼻,文人總要嘆一聲:此乃盛世氣息。

  二

  子夜,月懸中天,太醫(yī)令王熙受急詔入宮。皇帝的痼疾,王熙再清楚不過,那哪是什么病,完全是被后宮掏空了身子。知天命之年,夜夜笙歌,扁鵲再世亦是徒勞。話雖如此,王熙只能盡力醫(yī)治,開些溫補的方子,再進諫幾句罷了。

  這位學富五車的太醫(yī)令明顯感覺到,司馬炎的病情正在滑向一個深不可測的深淵。以前發(fā)病,趁著診脈的空當,司馬炎尚能與他聊幾句醫(yī)理,現(xiàn)在卻是昏昏欲睡,神志模糊。更甚者,一日竟拔劍而起,大呼曹彥士索命,要不是王熙拼死以藥箱抵擋,幾成刀下亡魂。

  診過脈,開完方,已到丑時。王熙退拜出殿,準備回太醫(yī)院,突然,一個小黃門閃身攔住去路,小黃門并無惡意,長揖道:“王太醫(yī),今晚月明,國丈邀您賞月,車轎已備,望先生切勿推辭?!?p>  王熙又是驚愕,又是迷惑,權(quán)傾朝野的楊駿,為何邀他一個品秩低下的太醫(yī)令賞月?而這小黃門,以前也不曾見過。不容他猶豫,小黃門擁著他快步出宮門,上轎,東去了。

  楊駿已在家中等候多時。國丈、臨晉侯,車騎將軍,這些舉足輕重的頭銜無不彰顯著他在朝廷中樞的地位,這也使他早早便知道,司馬炎今夜昏倒在宮闈床鑾之上。

  一番寒暄后,楊駿開了口,“聽說王太醫(yī)最近在整理張機老先生的遺作?”

  “不錯,家?guī)煂︶t(yī)理研究頗深,成書《傷寒雜病論》和《金匱略要》兩部,在下不才,只能管窺一二,近日正在校訂和補充,有勞國丈掛念。”王熙早年曾求教于張仲景,稱家?guī)煵o不妥。

  “張老先生懸壺濟世,有妙手回春之大才,有王太醫(yī)承其衣缽,實乃杏林之福??!我對張老先生素來仰慕,前些日子,門客在終南山偶得一部醫(yī)經(jīng),無奈本人才疏學淺,不敢擅居,交由先生,再合適不過了?!?p>  話音剛落,身旁的仆人隨即端出一方小金盒,上刻《六經(jīng)》二字,月光下閃閃發(fā)光。光芒剎那從盒子飛到了王熙眼睛里。張仲景畢生行醫(yī),而其尊奉的主要醫(yī)理即“六經(jīng)辨識”,這本《六經(jīng)》,是集其畢生心血之大成,傳言董卓焚毀洛陽時,將其一并化作了灰燼。

  如今孤本重現(xiàn)人間,猶如一泓清泉,澆在千里荒漠。王熙內(nèi)心狂喜,卻也懂得進退,他驀然起身,拱手顫聲道,“如此重禮,在下如何敢收得!”

  楊駿起身回禮,“先生乃當世大醫(yī),又承張老先生衣缽,理當收下。我這也是為普天下的病患之人,醫(yī)者父母心,望先生萬勿推脫?!?p>  楊駿停頓片刻,道,“當年武元皇后難產(chǎn),幸得老先生照顧,才有驚無險,原本就該答謝的。”

  話已至此,王熙不便推辭,只在心里暗暗記下這份恩情。

  突然,楊駿擺手屏退旁人,正色道,“聽說陛下近日有恙,可有大礙?”

  王熙朝天拱手,“蒙上天庇佑,并無大礙,陛下此疾乃日夜操勞所致,我已開了溫補方子,調(diào)養(yǎng)幾日即可?!?p>  楊駿道,“陛下積勞成疾,實乃做臣子的罪過,王太醫(yī)多費心了”。

  司馬炎操的什么勞,得的什么病,楊駿和王熙心照不宣,甚而整個內(nèi)宮都已傳的沸沸揚揚。近來東夷諸國朝貢,其中藥材就比往年多出兩三成。

  楊駿俯身,于王熙耳側(cè)悄言道:“依王太醫(yī)之見,這積勞成疾的病可否治得好?”

  王熙心中大駭,正色道:“國丈這是說得甚么話!陛下受命于天,命數(shù)幾何,凡人豈可言語?”

  楊駿臉色煞白,自覺失語,只得打圓場,“先生怕是誤會了,我也是憂心陛下,一時著急,才口不擇言。聽聞苗寨有良藥,可治陛下之疾,但山高路遠,往返少則半年,多則一載,不知可否耽誤陛下病情?”

  “不妨,陛下命祚,千秋萬載,若果有此藥,請國丈早日取來,以盡人臣本分?!蓖跷踅K于明白了這位國丈的心思,他哪是憂心陛下,分明是在憂心陛下的身后事啊,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想到此間,王熙直感覺到脊梁骨悚然發(fā)涼,隨即將《六經(jīng)》放回石桌,起身告辭,“在下還要回太醫(yī)院為陛下煎藥,不便久留,六經(jīng)乃是醫(yī)理,與醫(yī)法不同,于治病救人并無多大用處,武元皇后福澤深厚,亦非在下之功,望國丈好自為之!”言訖,拂袖而去。

  “且慢!”楊駿想要伸手遮挽,但王熙已疾步閃過屏風,不見了身影。楊駿怔立半晌,長吁道,“老先生真乃純良忠直之士,如能為我所用,大事何愁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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