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白布卷攤開放在桌上,內(nèi)里裹著的家伙事兒,各個寒光閃閃。云兒站在豆娘身邊,她娘只要伸伸手,她便知道要把什么遞過去。在她看來,娘現(xiàn)在做的活兒,與自己年幼時,看村子人殺豬宰雞毫無區(qū)別,不過換了個對象罷了。
屋子里冷的很,雖然點(diǎn)著幾個香爐,但卻沒有炭盆。
豆娘埋頭干活一言不發(fā),云兒偶爾打個哈欠,也不出聲。
直等到桌上那個紫砂盆中盛滿了,豆娘才輕舒一口氣,直起腰來,攥著手上幾樣兒寒氣森森的家伙事兒,去墻角的水桶清洗。
負(fù)責(zé)收尾的云兒挽起袖子,穿針引線,隨后漫不經(jīng)心的開始縫合。她干的活兒不需要多精巧,只要差不多縫上就行。豆娘干完自己的想來幫忙,誰知云兒已經(jīng)都弄好了,正在套衣裳。
“你倒是快?!倍鼓镂⑿χ呱蟻恚娫苾菏栈厥?,就展開粗白麻布,把剛擺弄完的物件兒蓋好。
“早干完,早回屋子里暖和?!痹苾毫碛靡煌八词?,還用剛才縫合的那根針,細(xì)細(xì)剔干凈指甲里的污垢。水桶上結(jié)了一層薄冰,她冷的渾身哆嗦。家里的炭有那么多,不知道為什么,娘從來不讓在這個屋子里用炭火。天再冷,都只能忍著。
“娘,這里為什么不用炭盆???”云兒撅著嘴連連甩手,攪和的水桶里的水如旋渦一般打轉(zhuǎn),把幾條白森森的肉絲兒,卷到了水底。
“冷了沒味兒?!倍鼓餂_著粗麻布下的東西偏了偏頭,“等天氣熱起來的時候,石灰和炭粉還要加幾倍的用,伏天更是要用冰?!?p> 云兒瞪大眼睛問道,“是不是就像集市上賣豬肉?”
“對。”豆娘等她洗好了,就提起木桶來,把殘水潑到后院菜地里。她那菜園子不用糞肥長得也比別人家好,全靠這洗刷家伙事兒和洗手的水。
新婚小夫妻,又是洞房后的第一天。
蘭老夫人早讓玉娘傳了話給蘭麝院子里的人,說是不必叫小姐和姑爺起早,什么時候起來,什么時候再來請安就是。
瑞珠帶著一眾丫鬟婆子領(lǐng)了命,一早起來都只站在房門兩步遠(yuǎn)的地方,誰也沒靠前。
蘭麝昨夜是真乏了,她本就喝了不少的酒,又兼著勞累一番,連自己到底是什么時辰睡下的都不知道。
李作塵倒是早就醒了,他用手肘半撐起身體來,細(xì)細(xì)打量睡在身邊的蘭麝。嚴(yán)格來說,蘭麝并不符合時下對于美人的評價,因?yàn)槌D曜鱿阏勆?,又是一雙天足,所以沒有大家閨秀的那種柔弱勁兒。身材苗條不纖細(xì),皮膚雖白,但比起那些經(jīng)年少見陽光的小姐們,少了幾分病態(tài)的細(xì)膩,微微帶了些健康的瑕疵。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边@原本是李作塵心中,對于自己未來妻子的希冀和幻想。如今細(xì)看蘭麝,雖說不符合這些,但也算差強(qiáng)人意。
再一想起昨夜里蘭麝柔順的樣子,李作塵心生憐愛,低下頭,在蘭麝唇邊輕輕一吻。
“麝兒?!彼麊局m麝閨名,見蘭麝未醒,又笑著伸手去瘙蘭麝肋間。
“日上三竿,該起了?!?p> 瑞珠側(cè)著耳朵,她剛似乎是聽見房里有了響動,但現(xiàn)在還沒叫人伺候,所以她站在原地沒敢動。
直到蘭麝揚(yáng)聲叫了她的名字,她才整理了一下頭發(fā)和衣裳,從小丫頭手里接過托盤來,低著頭走到門口,先說了聲給小姐姑爺請安,然后略等上一等,這才用手肘推開門進(jìn)屋。
“怎么不早叫我?”蘭麝看外面天色就知道是起晚了,她又羞又氣的,撅著嘴,也不等瑞珠過來伺候,自己忙三火四的坐在妝臺前梳頭。
“老夫人早上讓玉娘來吩咐了,說不讓我們打擾,等您和姑爺醒了,再過去不遲?!比鹬楸镏?,放下手里的東西,趕上來幫蘭麝收拾。
李作塵已經(jīng)穿好了衣裳,此時正站在床邊,一言不發(fā)的含笑看著。
“給姑爺請安?!比鹬閭?cè)身施禮,“我是小姐的貼身丫鬟瑞珠,姑爺日后有吩咐,叫我就好?!?p> 李作塵微微點(diǎn)頭,并沒有說什么。
瑞珠轉(zhuǎn)身繼續(xù)給蘭麝梳頭,但并沒有冷落李作塵。她手上忙著,嘴里也沒閑。幾個小丫頭被她叫進(jìn)來給李作塵打洗臉?biāo)?,拿擦牙的青鹽。另有兩個干凈利落的仆婦在她的吩咐下捧走了屋子里的香爐和炭盆去添換,又推開外間兒的窗戶通風(fēng)。
屋里人多卻不顯忙亂,對蘭麝恭敬有禮,也沒有忽視自己。
李作塵彎腰漱口,早有小丫鬟捧著漱盂過來在一邊候著,等他直起腰,又馬上有人遞上了擦臉的布巾和盛放面脂的白玉盒子。
在李家,他從未被人如此服侍過。
生怕哪兒做的不對被下人恥笑,李作塵故意放慢動作,每送上來一樣?xùn)|西,他都要先確認(rèn)蘭麝是怎么用的,然后才動手。
等蘭麝洗漱完畢上好了妝去穿衣裳,瑞珠就另叫了個年輕媳婦兒過來,給李作塵梳頭。
妝臺上擺著幾只簪子,金、銀、玉、都有,那媳婦兒不敢擅動,口中說請姑爺選一個。
李作塵心思活絡(luò),他唯恐自己選那值錢的會被看不起,于是略過那些看著華麗的,挑了個看起來不起眼兒的木頭簪子。
結(jié)果等簪子上了頭,李作塵才發(fā)覺不對。那簪子帶著清雅的香氣,悠悠然自上而下的飄下來,竟慢慢沁進(jìn)了他上身的衣料里。
蘭麝轉(zhuǎn)身看了看,自己拉開抽屜,取出一個和田玉鏤空香囊,往里面填了點(diǎn)兒東西,親手給李作塵掛到腰間。
“也是沉香。”她見李作塵茫然不解,便低聲說道,“冬日里用沉香很好,也很襯你。”
方才,是上半身有香味兒,這會兒,下半身也香了。
李作塵聞到跟自己頭上一模一樣的香味兒漫了上來,心中略有佩服,但臉上不顯。沉香在他看來精貴無比,李家原來當(dāng)香料都舍不得多用,蘭家竟然隨手拿來當(dāng)簪子,熏衣裳。
不過他還是拉著蘭麝的袖子,湊到蘭麝耳邊,輕輕的說了聲,“多謝娘子?!?p> 蘭麝的臉再次泛紅,她抿著嘴,趁瑞珠開門的時候,輕輕的擰了李作塵一把。
“哎呦~”李作塵分明不疼,只為了招蘭麝玩笑,所以捂著胳膊,擰起了眉頭。
在門口的瑞珠嚇了一跳,她想問問怎么了,卻瞧見自家小姐紅著臉十分緊張的看著姑爺,等姑爺笑著說了兩句什么,小姐就又捶了人兩拳。
“小夫妻,正是蜜里調(diào)油的時候?!眲偨o李作塵梳頭的年輕媳婦兒捂著嘴,把瑞珠拉出了門,“姑娘也該有眼色些,直眉瞪眼的在屋里看什么?還不趕緊出來!”
蘭家的規(guī)矩,也比李作塵想象中的要少。
他隨著蘭麝來到老夫人的院子里,不過在院子里略站了站,玉娘便掀開簾子,叫他們進(jìn)去了。
屋子里坐著老夫人,蘭夫人,蘭桂和蘭蜜。蘭老爺依舊不見影子,蘭麝倒是問了一句,蘭夫人淡淡的說身子不好懶怠起,便沒人再提。
李作塵在心里暗暗琢磨,這蘭家女尊男卑已然如此沒了體統(tǒng),蘭老爺在家中可有可無,自己將來,可萬不要落到這般田地。
“聽說,你在家中,叫三郎?”蘭老夫人笑容慈祥,她把玉娘捧著的荷包拿起來,等李作塵叩頭后,就放到李作塵手里。
“是?!崩钭鲏m恭順的接過來,說了聲謝祖母。
老夫人跟蘭夫人飛快的對視了一眼,她又取過族譜來,讓李作塵站起身,自己寫上蘭亦鳴這三個字。
蘭家族譜,是女前,男后。
李作塵提筆慢慢書寫,他不敢翻開前面看,只看見自己現(xiàn)在寫的這頁上面,有蘭夫人的閨名蘭箏,然后是蘭老爺當(dāng)年入府時候取的名字,叫蘭瑜。
那蘭瑜兩個字寫的頗有風(fēng)骨,李作塵一向覺著自己寫的字好,可這么一比,卻被比下去了。
寫完名字,李作塵此后便正式入了蘭家。
收好族譜后,蘭夫人笑吟吟的說了兩句話,意思是怕李作塵不適應(yīng),所以蘭亦鳴這名字便暫時不提了,且先叫三郎。下人們叫姑爺就好,也可先不必帶著蘭姓。
李作塵輕疏口氣,他對于李家多有怨懟,但直接換了姓,心里也不舒服。
老夫人和蘭夫人都各自有禮物相送,蘭桂送了送子觀音圖,額外封了紅包做禮,蘭蜜還小,但也送了紅包。
李作塵先是一一謝過,隨后面色羞赧,拿出了自己準(zhǔn)備好的回禮。
“這是送祖母,娘,和兩位妹妹的畫。三郎才疏學(xué)淺,還請,不要嫌棄?!?p> “嗨,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老夫人和蘭夫人還沒開口,蘭桂大大剌剌的擺擺手走上來,伸著脖子先拿走了自己的那張。
“祖母的,娘和爹的,二姐的,我的。”蘭蜜板著手指頭認(rèn)真計算,“姐夫,你沒給大姐畫么?為什么沒有大姐的?”
“你懂什么?”蘭桂掐著腰,大聲教育蘭蜜,“他倆是兩口子,兩口子你懂不懂,夫妻一體,他的就是姐的,姐的也是他的,所以姐當(dāng)然沒有了,你見過自己給自己送禮的么?”
滿屋子人都笑了起來,蘭麝羞得要去打蘭桂的嘴。
李作塵倒是正色點(diǎn)了點(diǎn)頭,“二妹說的是,我與麝兒夫妻一體,左手送給右手,就不費(fèi)這個事了?!?p> “那新婚啊,你總不能什么都不送吧?”蘭桂口無遮攔慣了又偏心自家人,剛才還給蘭蜜解釋呢,這會兒又開始替自己大姐抱怨。
“桂兒!”蘭夫人皺起眉,李作塵本就因?yàn)樯頍o長物才送了畫兒,桂兒現(xiàn)在說這個,不是讓人下不來臺么?
“不能叫送。”李作塵不尷不尬的微笑著,“我另準(zhǔn)備了東西給麝兒,只是現(xiàn)在還沒準(zhǔn)備停當(dāng),不好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