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大漢朝與匈奴的邊境紛爭始終持續(xù)著,這種紛爭在當年漢高祖白登山之圍后就沒真正消停過。雖然和親政策的持續(xù)讓兩國之間并沒有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但小摩擦卻從不停歇。韓術在匈奴待了二十多年,對這種情況是非常的了解。匈奴的單于們并不是大漢民間相傳的莽夫惡漢,他們和幕僚們都知道匈奴自身人口太少,即便傾盡全力能攻克漢朝的一些城池也無法長期堅守,相反稍有不慎就可能會陷入漢朝大軍的圍困,反被殲滅,消減本來就有限的作戰(zhàn)人口。于是,在確定無法直接快速消滅漢庭的前提下,所謂發(fā)動戰(zhàn)爭也好,大小規(guī)模地襲擾也好,都變成了一個最清晰的目的:那就是掠奪漢朝的資源和人口。
匈奴地處遼闊的大草原和荒漠,民眾幾乎都是清一色的牧民,嚴重缺乏諸如鐵器、青銅器、陶器、布匹等物質。而匈奴自身又沒有原材料、手工業(yè)者和冶煉技術,只能想著法子在漢朝邊境進行物質互換。然而漢王朝王法不允許漢朝民眾和匈奴通市互換商品,自發(fā)而秘密的小規(guī)模的民間交換又從根本上解決不了匈奴自身的發(fā)展需求,那所用的辦法就只剩下一種——硬搶。幾十年來,匈奴不停地搶,不停地搶,所攻克的小城鎮(zhèn)、小村落是片瓦不留。搶完之后部隊快速機動,腳底抹油。往往匈奴軍隊掠奪回歸的馬隊駝著亂七八糟的物品,五顏六色的,遠遠看去就像草原上行動著的一座座垃圾堆,甚是奇特。
韓術思考著是否做一些邊境貿易來確保營生,只要規(guī)模不至于很大,應該不會被官府盯上的。在匈奴期間,他也時常能看到漢朝商人到匈奴地界販賣物質,至于他們是怎么實現(xiàn)的,就不得而知了。韓術想著,現(xiàn)在乘著身體還好那就多做點事,多賺點錢,如果哪一天自己不在了,這一大家子的依舊可以持續(xù)現(xiàn)在這種豐沛的物資生活。當然,韓術始終是漢人,受臧衍的影響,他是不會考慮販賣匈奴急缺,同時又容易直接或間接損害漢朝利益的商品給匈奴的。比如金屬類制品,這能讓他們鍛造武器用來對付漢人。他思考的貿易內容只是停留在一些民用品上,如布匹、陶器、手工制品什么的。
長安東西兩市的信息果然是很多,韓術打聽著其實早就有不少商人也都在偷偷地做著這些買賣,這和他在匈奴了解情況是一樣的,只是規(guī)模都不大。私底下聽一些人說才知道,漢王朝邊境的守邊將軍士們知道這些貿易對于邊境安全來說利大于弊,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何況不少守將多少還能在中間撈些好處,自然就大開方便之門了。
除此之外,朝廷其實應該也知道這些。但看到邊境相對安寧,也就默認了商人們的這些行為,明令禁止幾乎形同虛設,所有參與的、關聯(lián)的人默契地配合著,保護著這份不容易的邊境和平基礎。也許,皇城內外,唯一不知情的恰恰是坐在未央宮的漢文帝,他始終認為邊境的安寧只是戍邊將士們英勇善戰(zhàn)、嚴防死守的功勞,正是他們的英勇讓匈奴有所忌憚,不敢逾越雷池,發(fā)動針對漢朝的侵略戰(zhàn)爭。
韓術考慮好這些,和臧兒商量妥當了,借助東西兩市龐大的貨物集散優(yōu)勢和人力優(yōu)勢,韓術很快將邊境貿易的營生開展了起來。由于跟隨臧衍在匈奴單于帳前二十余載,單于手下大小將領韓術還認識不少,開展邊境貿易顯得異常順利。特別在隴西、上郡兩處重兵守衛(wèi)的隘口,他甚至和漢朝守將也快速建立起關系,貨物出入境很方便,販賣起來得心應手。
另一方面,在長安的家中,臧兒也沒閑著,屁顛屁顛地增添著家里所需要添置的一切??粗教巵y竄的孩子們缺管束,也缺知識,臧兒思考著該讓他們學些什么。公塾是公開場合,始終要拋頭露面,臧兒不愿意冒此風險。那就只能是私塾了,于是干脆高薪聘請了一位教書的老先生,來家中專門給孩子們講課授業(yè)。
這宅子的倒座房很大,做私塾是綽綽有余的,下人們挪了個地方,被安排住進了耳房。反正是啟蒙學習,老先生的學識高低也就沒那么重要了,應該也不會差在哪里。臧兒識字不多,還是當年一位識字的老仆教了一些,孩子們更是沒念過一天書。這樣一來,索性大大小小一家人整整齊齊地坐進了課堂,一起學習也是相當有趣的事情。
一晃時間來到五月,老先生要告假回家?guī)兹?,順便希望在家里和家人一起度過端陽節(jié)。孩子們難得有了幾天假期,早就嚷嚷著端陽節(jié)要出去玩耍玩耍。臧兒心情不錯,心想一家人到長安的時間也有兩個多月了,應該不會出現(xiàn)什么問題了。再三猶豫之下她還是應允了下來,同意端陽節(jié)那天由王信帶著兩個弟弟田蚡、田勝去灞河邊去參加官府組織的端陽節(jié)活動,觀看劃龍舟比賽。
王娡、王兒姁倆姐妹那沒法子,只能是留在家中,哪都不能去。一家人剛到長安不久,女孩子出門怕有諸多的不方面,還是呆在家里比較好。畢竟現(xiàn)在不再是鄉(xiāng)村野婦的孩子,而是住在大宅子里的大家閨秀了,那是不能夠輕易出門的。
端陽節(jié)當天,三兄弟早早就起了床,臧兒叮囑家仆狗兒小心駕車,盡量不要和任何人交流,以免生出事端。一行四人駕著馬車出了橫門,朝灞河邊駛去。灞河離京城并不遠,狗兒似乎很熟悉這條官道,告訴哥幾個駕車不用多久就能跑到了。上次來長安幾個孩子憋著好奇心,被臧兒要求著不能往馬車外看。這次則不同了,馬車的簾子被選掀得老高,田蚡和田勝兩個小子在馬車里嬉戲打鬧著。王信則干脆和狗兒坐在了馬車前,一路駕車一路聊著,順便還可以用自己的身體堵著馬車的門,讓兩個頑皮的弟弟不至于跌出馬車來。
四人一路有說有笑,吃著零食,看著路上的稀奇,好不快活。一個時辰后,馬車順利地來到了河邊。因為起得早也趕了個早,龍舟比賽還沒開始。此時的河邊已經聚集了大量來看熱鬧的民眾,人山人海的。灞河中各支來自民間的龍舟隊伍開始在起點集結,看樣子這比賽也快要開始了,孩子們來得正是時候。
栓好馬車,王信和狗兒一人牽著一個小孩,擠到河邊翹首以盼著。河邊聚集的人群越來越多,到處充滿著孩子的尖叫聲、嬉鬧聲。
又過了一小段時間,在人群嬉戲喧鬧下,龍舟比賽終于是開始了。緊接著岸上的人群又發(fā)出震耳欲聾般地吶喊聲、加油聲,一浪高過一浪。孩子們生平第一次參加這么大型的節(jié)日盛會,很自然地融入到這種歇斯底里的氛圍之中,跟著大聲加油了起來。哪支隊伍獲勝對他們毫無關系,湊個熱鬧就行了。
這邊比賽緊張地進行中,田蚡卻和旁邊年紀稍大一些的一個小孩因為爭搶位置推搡了起來。等王信轉頭發(fā)現(xiàn)的時候,兩個小屁孩地爭吵已經升級,開始踢踹著對方,互不相讓。和田蚡爭吵的小孩衣著華麗,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孩子,由一位年輕貴婦領著。貴婦這時也發(fā)現(xiàn)了孩子們的爭吵,她本不想自己的孩子受到任何損傷,連忙拽著孩子想往后退。無奈此時后面的人實在太多,貴婦力氣小推搡不動,一時間也拽不走這任性的孩子。
王信和狗兒對了一下眼神,看著對方沒有男丁在場,一時也耍了小性子,把臧兒的叮囑早就扔到了身后。欺負弟弟那還了得,不管你是誰,干脆揍了再說。于是兩人隔開少婦,卷起袖子,這就準備招呼起來。
周圍的人群發(fā)現(xiàn)了這里有幾個孩子像是在打架,這下是反應迅速,“呼”的一下自然地往外散去,一堆大小孩子瞬間替代了比賽成為了周圍人群的焦點。哪知這孩子當真有些來歷,人群后面竟然還有一群家丁跟隨著,人群散開后這群人瞅得真真切切的,看到少爺吃著虧挨了打,立刻手持棍棒惡狠狠地撲了過來。
可憐這王信和狗兒一個不過十七歲,一個也剛二十出頭,又不是練家子,哪里是人家專業(yè)護院的對手。片刻之間就被這群人掀翻在地,緊接著棍棒劈頭蓋臉地揮下。田蚡田勝兩娃年紀太小,眾人還好沒對他們下手,甩在一旁任由他們哇哇大哭。一陣棍棒下來,王信和狗兒傷得不輕,嘴角也開始滲血,倒在地上不動彈了。這幫家丁才就此作罷,護著他們的少爺和夫人,揚長而去。臨走還不忘往兩人身上吐口唾沫,辱罵、羞辱幾句。
狗兒忍著疼痛,艱難地爬起,看著同樣被打成豬頭的王信,用力地攙扶他起來,叫上兩個嚇傻了的小娃一瘸一拐地往馬車方向挪去。周圍人群目睹了眼前這一切,也不見人過來幫忙,或者替他們說上幾句公道話。大伙只是麻木地望著這幾個后生,還不忘在后面指指點點,評論一番。不遠的小高坡上,分明還站著幾個官差,他們好像沒有看見這里發(fā)生過什么似的,只顧自個交流著什么,時不時還發(fā)出一陣陣鄙視地笑聲。
哥幾個上了馬車,王信痛苦地抱著頭平躺在馬車里,只留下一雙腳伸在車廂外。田蚡、田勝兩娃還沒有從驚嚇中緩過神來,只是看著哥哥這樣子也不哭了,靜靜地跪坐在馬車里,守在哥哥的身旁。狗兒自己傷得也很重,但責任在身不容懈怠,他咬著牙強打起精神,小心地駕著車,往長安城家中趕去。耳邊留下了知情人的一陣嘆息:“這幾個娃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晁家的人也敢惹,當真是不要命了!”
一路上狗兒忍著劇痛,快馬加鞭趕回家中。此時的王信已經在馬車上昏迷了。臧兒一看這種狀況頓時嚇得半死,不需要提問她也大概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她來不及責備狗兒,只是趕緊招呼下人將王信扶到床上,一邊遣人去請郎中。狗兒也不停歇,喝了點水癱坐在凳子上,趕緊把大致的情況說與臧兒聽。
沒過多久,郎中匆匆趕到了家中,一頓外傷帖、內服丸招呼著,妥當后,郎中面色凝重地告訴臧兒,大少爺傷勢真的很重,現(xiàn)在情況還不容樂觀。他剛把上好藥物悉數(shù)用上,剩下的就只能看少爺?shù)脑旎恕H绻芡^這幾日的兇險,應該傷勢就會有所好轉。
臧兒聽著精神恍惚,如中邪了一般,顯然今天發(fā)生的這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呆滯了一會,這時才想起還有個下人狗兒也是重傷在身,正想開口讓郎中也一起看看,回頭一瞅,已經遲了,此時的狗兒已經安靜地癱倒在凳子上,沒有了氣息,怕是死去有一會了。
臧兒這才明白,原來狗兒其實比王信傷得更重一些。但他護主心切,以致急火攻心,一路趕車又可能引發(fā)了體內大出血。當他把王信送至家中的時候,已經耗盡了自個最后的氣血,一命嗚呼了。
送走郎中,臧兒再也忍不住了,仰天嚎啕大哭了起來。她后悔自己為什么會答應孩子們單獨出去玩耍,懊惱自己過了幾天好日子就得意忘形,以至于不再忌憚這京城到處是強權惡勢?,F(xiàn)在弄得一死一重傷的,什么都于事無補了。
臧兒找人好生埋葬了狗兒,畢竟沒有他,王信的命應該也早就交代了,這是位盡職盡責的好兒郎。這可憐的娃,從小就沒了爹娘,年紀很小就到處打著短工來養(yǎng)活自己,什么活都干過,什么苦也吃過。直到來了臧兒家,一家人對他很好,他也努力用工作來回報這一家子,沒曾想現(xiàn)在卻死于了非命。
慶幸的是幾天過后,重傷的王信漸漸清醒,身體也慢慢開始恢復了。按郎中的說法,王信身體的恢復應該是沒有任何問題,只是在斗毆中傷到了大腦,只怕是這輩子腦子都不會很好使了,當然最好也別去干重活。無論如何,王信這命是保住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樂觀的臧兒只能是這么想著。
她的心中壓抑著怒火,她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懊惱,更可恨的是自己現(xiàn)在毫無復仇的希望。之前她天真的以為在經歷幾十年苦難以后,一切都變得完美了起來。如今的她才開始體會到,在這現(xiàn)實的社會,僅僅是富裕還遠遠不夠,依舊是弱勢群體,在這京城達官顯貴面前屁都不是。
臧兒這輩子經歷了太多的事情,一次次地打擊就能一次次地爬起,一次次地再次打擊,還能一次次地再次爬起,永遠都不屈服,永遠都不放棄。此時的她激起莫名的斗志,她發(fā)誓要報仇,哪怕這對她來說似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其實不單單是臧兒心存怨念,王娡對大哥和狗兒的遭遇也是義憤填膺。不同于臧兒,王娡更愿意將心事放在心里,不輕易顯露出來。這些年來,大哥總是幫著母親照顧著弟弟妹妹,哪怕是不輕易得到的一點好吃的,自己從來都舍不得吃,一定是留給弟弟妹妹們。在弟弟妹妹們的心中,王信是位稱職的好大哥。
臧兒根據(jù)狗兒提供的信息,到處打聽,終于知道了晁姓大戶的主人原來是當朝太子舍人晁錯,那婦女是他的少夫人,小子正是他的小兒子。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現(xiàn)場的官差根本就不管晁家家奴行兇,導致事態(tài)升級的原因了。他日,皇上如果殯天了,太子登基,作為太子近臣的晁錯會有多大的作為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臧兒識時務地放棄了任何報官的想法,暫時只能將此事摁下,息事寧人不了了之。臧兒同樣是典型的務實主義者,她何嘗不知道告官可能出現(xiàn)的結果,現(xiàn)在哪怕是咬碎牙也只能當做沒事一樣,先咽到肚子里。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王信畢竟年輕,身體恢復得也很快。不出郎中所料,別的都沒有什么問題,只是感覺較以前木訥了一些,反應變慢了,思維也有點呆滯。
韓術還是要出遠門,畢竟需要多倒騰些貨物才能多賺些錢,一家子的開銷不小,如果把積蓄用完了,日子還當真不知道怎么過了。韓術是個男人,他看得比較長遠,他用不同的角度和臧兒考慮著同樣的問題。臧兒畢竟有三個小子,先讓他們學習幾年知識,惡補一下文化,到時候自己再帶著他們出去跑跑見見世面。畢竟這是在京城,將來伺機博取個功名,也不是沒有可能,那這樣一家子也就真的可以徹底翻身了。
經過在京城幾個月的生活,臧兒基本已經適應了。原本蠟黃的臉色已經有了一些光澤,抹點腮紅,年輕了十歲不止,和在長陵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變化大了,藏在心中原始的自信也回來了,出門自然也就多了起來?,F(xiàn)在哪怕是遠在長陵,當時的左鄰右舍在這長安大街上要是碰到臧兒,不經仔細辨認斟酌,也會認不出來。
至于孩子們都還在成長,即便是當了兩年人妻的王娡,經過幾個月的調理也是煥然一新。充沛均衡的食物和正常的起居習慣竟誘發(fā)了她的二次發(fā)育,現(xiàn)在甚至還長了一點個子,面部更加飽滿了。鵝蛋型的臉龐,精致的五官,現(xiàn)在的她活脫脫的從鄉(xiāng)間民婦蛻變成了一位絕世容顏的富家小姐。
特別是有那么一天,臧兒無意間再次看到了女兒完整的身體,竟然像欣賞一件藝術品一般看得走了神,王娡的再次發(fā)育完全出乎當媽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