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虧欠
“娘親為什么要告訴我們這些?”顧長煙淡淡地問。
陳夢鈴嘆了口氣,難得露出柔和的一面,“一來想讓你們知道你們那個爹是什么樣的人,二來想告訴你們,我跟你們父親和離的事一旦成了,就要搬回你們外公家。你們是顧家的子弟,你們父親不會允許我?guī)銈冏?。我在的時候,沒給你們撐過腰,府上又都是些姨娘養(yǎng)大的孩子,你們父親本就偏心,你們?nèi)兆酉騺砭筒缓眠^,我一走,你們的處境自己要心里有數(shù)?!彼痪洹耙棠镳B(yǎng)大”的孩子,把顧彥云和顧長惜兄妹二人都罵了進(jìn)去。
兄妹二人身心像被人潑了一盆冰水,被從未有過的寒冷包裹著。顧長煙上輩子看盡人情冷暖,對于父母最終走到和離這一步并不算意外。陳夢鈴從未把梁國公府當(dāng)做自己的家,不是心如死灰的就此過一生,便是和離從新開始。顧長煙是不管她選什么路的,總歸她自己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倒是顧彥清眉頭緊鎖,目光不善地望著陳夢鈴。陳夢鈴要和離要出家還是要跟顧政糾纏一輩子他都不關(guān)心,但陳夢鈴竟然對顧長煙代替顧長惜嫁給四皇子這件事妥協(xié),他無法接受。這不是一個母親該妥協(xié)的。
陳夢鈴被他看得直心虛,倉促地轉(zhuǎn)移話題,“我的嫁妝全部留給你們兄妹二人,我會讓人盯著他們清點(diǎn)完畢把賬冊交給你們再走。幾個得力的管事也都留給你們。你們外公那邊也會照應(yīng)你們的?!彼f話一直用“我”,似乎刻意在回避自己是他們生母這個事實。
“我嫁錯了人卻不是糊涂的人,你們更不可以糊涂……將來這偌大的國公府還會有新的夫人,還會有其他的姨娘被抬進(jìn)來,孩子一個個的生出來。你兄妹二人可不能掉以輕心。沒有權(quán)的時候……有錢也是能過日子的?!笔乱阎链耍仓荒芙o些東西補(bǔ)償。
顧長煙在陳夢鈴還要繼續(xù)交代什么時打斷了對方,“既然娘親已經(jīng)選擇了自己要走的路,我和哥哥不會攔著,娘親要把嫁妝給我們兄妹二人,我們也不推辭。也希望娘親離開了父親后能自在喜樂?!?p> 陳夢鈴眼眶濕潤,她知道自己對子女虧欠,只是到了這份上,她更不愿意直面自己的錯誤,心想:你們要怪就怪顧政吧,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婚約已經(jīng)在皇上那邊過了明路,雖說仍然沒有明旨,不過該知道的人都已經(jīng)知道,包括窩在府里的四皇子本人。又因顧長惜現(xiàn)在可以另擇良配,為免市井百姓將來議論,宮里還是把四皇子的婚約對象是梁國公府三小姐顧長煙的消息透露出來。
說好的有,說不好的也有,但并沒有引起多大的波瀾。倒是半個多月后,顧政和陳夢鈴傳來和離的消息震驚了整個京城。一時之間什么猜測都有。顯然,在這個時代,女人總是容易吃虧一些的,陳夢鈴早年不情愿嫁給顧政的事又被人拿出來念叨了。幸好陳家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在傳聞愈演愈烈之前就派人放了屬國使臣進(jìn)京的消息,很快就蓋過了這場風(fēng)波。
外面沸沸揚(yáng)揚(yáng),府上更是翻天覆地。解禁的安姨娘聽說這件事剛想作怪就被陳夢鈴先警告了,她看著剪掉舌頭的近身丫鬟嚇得連續(xù)多日噩夢連連。顧長惜聽說婚約的事解決了,本就心情大好,又得知自己一直看不順眼的陳夢鈴要搬走,就更得意了。不過她總是學(xué)不乖,不用別人動手自己就能惹來禍?zhǔn)?。那日在飯桌上?dāng)眾對陳夢鈴和顧彥清兄妹嘲諷了幾句,惹到本就心情不佳的顧政,把她送去祠堂鎖了三天。
對著階梯一樣的顧家列祖列宗牌位,她被森森之氣嚇得直求饒。她從來沒遭過這種罪,偏偏安姨娘自顧不暇沒人給她求情。顧長惜只得不斷咒罵陳夢鈴和顧彥清兄妹來壯膽。
唐姨娘一直管著府上的中饋,在陳夢鈴?fù)ㄖ瑴?zhǔn)備命人清點(diǎn)嫁妝時,心里還沒什么想法。畢竟國公府幾代積累,自然有幾分家底的。但當(dāng)管事把賬目遞給她核對時,她嚇了一跳。
陳夢鈴的嫁妝豐厚她是知道的,當(dāng)初還是京城里熱門話題,只是她管了國公府這么多年,多少錢沒見過,也并沒有很吃驚。她今天會有這個表現(xiàn),是因為陳夢鈴本就豐厚的嫁妝,在得力的經(jīng)營下翻了幾倍,如今怕是已出嫁的皇室女都未必有這么多財產(chǎn)。而這些東西全歸了顧彥清兄妹,她難免有些不舒服。
費(fèi)了些許日子,陳夢鈴的嫁妝都清點(diǎn)完畢,陳夢鈴在離家之前特地吩咐人將東西全抬進(jìn)木槿院的庫房,并加了多重大鎖。比起顧長煙的順勢,顧彥清并不想接受這些東西。他始終憋著一口氣無從發(fā)泄。
“哥哥,從今天開始咱們真的相依為命了?!鳖欓L煙拉住他的手,輕聲說。
“他們怎么就那么狠心呢?”顧彥清喃喃道。
手上握有一大筆財富,顧長煙心情比較輕松,如果陳夢鈴覺得用錢能補(bǔ)償,那她就領(lǐng)情。畢竟她和顧彥清的人生還有很長,顧家是靠不住了,手頭上寬裕些總不是壞事,至少日子也能過得下去。只是,他們都沒有想到,這筆嫁妝在木槿院還沒捂熱,陳家就來人了。
來的是陳家的大總管劉福,他帶了三位賬房先生和一群伙計,說是奉陳家大老爺?shù)拿?,特地來把嫁妝全部運(yùn)回陳家,具體原因也沒說,倒是拿出了陳夢鈴和陳大老爺?shù)臅拧?p> 因為當(dāng)初賜婚的事,陳家讓陳夢鈴?fù)讌f(xié),陳夢鈴自嫁入顧家之后就再沒回過陳家,而陳家人登門也是在兄妹二人出生洗三的時候。再后來陸陸續(xù)續(xù)恢復(fù)了來往,但兄妹倆還是沒去過陳家,只是認(rèn)識陳家的人,親情關(guān)系十分淡薄。所以眼下兄妹二人盡管很難理解這件事,但也無法去求證什么。畢竟信上確實只說陳夢鈴和離,陳家給的嫁妝自然不應(yīng)該留在顧家。
木槿院是熱鬧的,除了茫然的兄妹二人之外,顧長惜、顧長瑜、唐姨娘、安姨娘還有一大堆丫鬟婆子都在圍觀。顧長煙拉著顧彥清的手,生怕他沖動去理論,誰想顧彥清并沒有任何作為,只是安安靜靜陪著妹妹,看著一箱箱東西清點(diǎn)完畢被運(yùn)走。
劉福帶來的人不少,當(dāng)天就運(yùn)完了,剩下一片狼藉的庫房。
顧長惜掩嘴偷笑,顧長煙回頭看她才稍加收斂,心虛了一會兒,又覺得對方憑什么那種態(tài)度對她,于是回瞪一眼,甩著手帕離開。其他人在她走之后,也沒有多留的打算。
夜里,顧長煙還是被白天的事影響了心情,始終睡不著。下了床走到梳妝臺前,從抽屜里拿出陳夢鈴那封信。里面夾著兩張一千兩的銀票。陳夢鈴在陳家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顧長煙是管不了了,且這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顧彥清也沒睡著,白天的隱忍,到了深夜那些怨氣全一股腦的涌上來,折磨著他幼小的身心。他出了門,打算在院子里走走,想著累了就能睡著了,卻見妹妹的屋子亮著燈。
“少爺您怎么沒睡?”值夜的翠兒小聲問。
“我看到你們燈亮著?!泵妹盟X向來要熄所有火燭。
“小姐醒了,進(jìn)去吧?!贝鋬喊阉瓦M(jìn)顧長煙的屋子,然后轉(zhuǎn)身去廚房燒熱水泡茶。
哥哥的到來顧長煙意外又有些心疼,本來生計這種事她打算自己琢磨的,既然哥哥心里不痛快,兩人一起承擔(dān),也許是最好的辦法。
兩人算了算攢的錢加上陳夢鈴給的兩千兩,目前總共只有三千八百二十五兩。顧長煙的想法是先置業(yè),上輩子她的興趣之一就是買保值的東西。這一點(diǎn)跟顧彥清不謀而合,但顧彥清的想法是總有一天要搬離國公府,在外頭有自己的宅子總是好的。
第二天一早,顧長煙就讓自己的奶娘龔嬤嬤去尋可靠的中人問問。
龔嬤嬤很快從東市回來,同時帶回了一本冊子,是中人那邊給的,說看完要還回去。冊子里繪制有宅子的平面圖,還有所在位置,大概面積,下方還有價格。顧長煙仔仔細(xì)細(xì)翻了半日,看上了好幾處大宅子,可價格都奇高。她手上的錢只夠買一間好地段的大宅,或者一般地段的兩間小宅。她想了想,讓龔嬤嬤帶回去,從中人那邊要莊子的冊子來。
沒辦法,囊中羞澀,她只能選擇目前對自己和哥哥比較有用的。
龔嬤嬤再次回來時,顧彥清已經(jīng)放課。兄妹倆窩在書房里,一起琢磨買什么莊子。顧長煙心下嘆氣,因為她發(fā)現(xiàn)即便是京郊的莊子也價格不菲。不過再貴也要買,于是她選定了一大一小兩個莊子,分別為八百兩和四百兩,然后又定了東市大街上一個兩層臨街小樓帶個雜院的鋪?zhàn)印4稳找辉?,兄妹二人帶著銀票,坐上馬車前往東市。
“小姐,東市的鋪?zhàn)犹F了,其他地方一百兩就能買一間。院子比這兒寬敞多了?!毕矁涸阡?zhàn)永镛D(zhuǎn)了轉(zhuǎn)。
顧長煙輕笑,也不回應(yīng)。只是這小樓確實不大,連帶后面的雜院也很小。本打算做客棧的念頭不得不打消。但是這個位置,做什么都差不了,唯一不足的是屋子破敗得厲害,看來得拆了重建?!y怪一千五百兩能拿下來’顧長煙心嘆。
本還想出城去看看莊子,不過聽說路途遙遠(yuǎn),光駕馬車就得大半天,晚上肯定趕不回城,顧長煙這才不得不作罷。顧彥清的奶娘金嬤嬤的丈夫吳貴是國公府產(chǎn)業(yè)的管事,知道妹妹在發(fā)愁人手的問題,他主動找來金嬤嬤,讓她麻煩自家男人幫去看看那兩個莊子的情況。
兩日后,金嬤嬤領(lǐng)著吳貴過來,說莊子位置遙遠(yuǎn),房舍破敗,不過地方很大,田地也挺肥。就是閑置多年,好些外人以為是無主的,就擅自占了部分田地。吳貴的想法是要有靠譜的管事坐鎮(zhèn),否則一時半會很難把人都清走。
顧長煙想了想,還是決定買下來。目前他們兄妹兩人暫時不缺那點(diǎn)口糧,指望產(chǎn)出換錢也不是三五個月的事,既然吳貴認(rèn)為那些是肥田,那么拽著地契就已然是賺了。飯要一口一口吃,她決定待東市的鋪?zhàn)诱砗弥笤俾帐扒f子。
京城在十二年前,為了促進(jìn)稅收,解除了宵禁,所以夜里的京城十分熱鬧。東市作為京城人流較大的區(qū)域,鋪?zhàn)邮裁炊疾桓?,純放租,一年也有不錯的進(jìn)賬。但相比自己來做,還是太慢了點(diǎn)。所以顧長煙并不打算將鋪?zhàn)淤U出去。她打算開一家特色小酒館。
好在京城地價高昂,但蓋房子并不算太貴,拆除重建的工料全套下來不到兩百五十兩,只是時間上卻沒法節(jié)省,中間隔著年節(jié),來年二月才能完工。顧長煙也不強(qiáng)求,這期間她正好琢磨小酒館的飲食。
“哪來的錢?”顧長煙望著桌上的小荷包,里面鼓鼓地裝滿了散碎的銀子和銅錢。
顧彥清抿了抿嘴,“你拿著就是了?!狈凑皇峭祿寔淼?。
“你去賣藝了?”胸口碎大石,口吞長劍什么的。
“哪有那本事?!彼故窍?。
“這錢到底怎么來的?”顧彥清已經(jīng)把自己的積蓄都給了她,她不認(rèn)為哥哥短短幾天時間能弄到這么多錢。
瞞誰都不瞞不住妹妹,顧彥清敗下陣來,“我?guī)腿藢懝φn賺的?!鳖櫦沂谴笞?,族學(xué)里能掏得起錢給人幫寫功課的子弟都不差錢的主,這幫紈绔平日里出手也闊綽。
顧長煙把荷包里的錢都倒了出來,仔細(xì)算了算,確實不少,有四十多兩。抬頭看顧彥清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她又暗暗嘆了口氣。一定是不眠不休地給好些人做功課?!案绺邕@錢你收著買書買筆墨,妹妹就暫時不給你添置東西了?!眹吭略吕y子、四季衣裳都不會落下,他們兄妹日常也沒什么應(yīng)酬,木槿院下人也不多,支出確實不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