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說,世上只能有一個“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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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站在那里,高高在上;神向大不敬的罪人們展示了上位者的仁慈,再原諒了人類的愚蠢,也沒有追究他等私自“創(chuàng)造”上界的罪過。
親臨人間的創(chuàng)世神將凝聚了虛假“上界”全部靈力的石頭“贈予”了面無表情的黑衣“旁觀者”,不愿離開天山遺跡的人們小心翼翼地抬頭看著,他們誰也不敢將神明的身姿收入眼眶,只敢凝視著另一人深邃的眼眸。他們看見了對方毫無血色也無神采的面龐,他們看到神明離開了,看見“旁觀者的嘴角向上咧開,他露出了一個猙獰卻不失禮數(shù)的微笑?!?p> 在一個又一個人再無法壓抑住自己貪婪的目光、一只又一只隱藏在衣袖中的手蠢蠢欲動之時,“嘩”地,那位一身黑衣的“青年人”手中握著的聚靈石一下被突然涌出的火焰所吞噬——
驚訝萬分的人們大睜著眼睛,你做了什么?!他們顫抖著、無聲地吶喊道,毀掉了人們希望的青年人歪著頭,打量著底下仍目光炯炯的人群。
吞沒了聚靈石的火焰依然在青年人手中跳動著,晃動的火苗刺激到了無措的群眾。
黑衣青年人的身份和死亡的威脅讓人們暫時遺忘了貪欲,卻是激起了他們的正義感與無法抹消的怨恨之情。眼前的人是魔修,是無名魔教的“教主”,在場的修士們無不認(rèn)識這無惡不作、天理不容卻又被神明“縱容”的失道者,在他們眼里,對方好似是“死”的象征,他以一己之力撐住了搖搖欲墜的修魔途徑,殺己舍身、殺人證道。
于是失去了貪念可又不甘就此退縮的天山弟子立即沖了上去,曾被魔修毀了大半的霄仙宗弟子也大喊著“報仇”一同上前。修士們身上的法寶與防具有利地為他們阻擋了魔修的烈焰,他們得意忘形地一昧往前沖著——卻在無比地接近那黑衣青年時,驚愕地看到那圍繞在他們身邊的火焰瞬間變作了寒冰。
透明的冰晶將這些人以卵投石的舉動永遠(yuǎn)地封存起來,黑衣青年動也未動,他不屑地冷笑著,火焰又重新覆蓋且頂替了堅冰,讓困在其中的人或物驟然化作了灰燼——立于人群之中的清虛宗弟子看著眼前的一切,他面容憔悴,同時又死死扼制著指尖的雷電;他身邊那背著沉重劍匣的散修緊攥著手中的長劍和符咒,散修咬牙切齒地面對著對面的罪人,身旁的又一陣混亂制止了他拔劍上前的沖動。
神明放過了我們,親眼見識了黑衣青年實(shí)力的一些修士竟打起了退堂鼓,他們對上青年人卑微如同螻蟻一般一個個跪倒在地、為求活命而假裝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向眼前人求饒道,神明原諒了我們,他們說,我們得以求活。
可是我不是神明。青年人臉上掛著旁觀者淡漠的神情,那張臉冰冷得就像尸體。
我不是神明,我不想放過你們。魔修淡然拒絕了敵人們的求情與呼救,曾經(jīng)也是正道弟子的他對這等正道人士向敵人求饒的舉動深感鄙夷,便毫不猶豫也干凈利索地奪去了膽小鬼們的性命。
鮮紅的血濺在了失去靈力后干涸的土地上,自是引起了有幸活著的人們的恐慌,他們誰也沒動彈,只木然地看見漆黑的魔氣從濺上了鮮血的地上裂縫中竄出,魔氣漸漸凝固,于青年人面前凝聚成了人形。
在下替友人感謝你。出聲者來自下界,被濃郁的魔氣掩藏了面容的魔界尊主對著強(qiáng)大的魔修俯身作揖,他語氣里不見恭敬,但沒有敵意。
我沒做什么。魔修接下了來自創(chuàng)世神的感激,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我只是想得到那份靈力,他說,他能助我變得更強(qiáng)。
你幫我們做了很多。魔尊無視了周圍的一眾修士,輕笑道,神說,“世界上僅能有一個上界”。
——神明原諒了人類的愚昧與虛榮,因?yàn)檫@些情感乃神的恩賜,那是神明犯下的、連神明都無能挽回的過錯。創(chuàng)世神將世間一切感情賦予了不應(yīng)該擁有情感的原初之人,原初之人因而扭曲了、瘋狂了。
神許他學(xué)習(xí),他選擇怠惰。
神予他一切,他永不滿足。
神賜他永恒,他將其分享。
神再創(chuàng)了魔,他開始嫉妒。
神分散了愛,他深感憤怒。
……
神陷入沉睡,他決定瀆神——
“神明是沒有感情的?!蹦ё饹]有在人間久留,在傳完話后即刻重新變作了魔氣消失,但有一個聲音在魔尊返回下界后卻留在了人間,它在魔修耳邊滔滔不絕地、重復(fù)反復(fù)地不停地說著。
“可創(chuàng)世神認(rèn)為神明的創(chuàng)造者不該是冰冷的?!蹦莻€聲音道,“創(chuàng)世神以創(chuàng)造者為模板精心打造出了‘原初之人’,并將世間一切情感給予了這‘重生的’第一個‘神明’。
所以原初之人失控了、擺脫了神明的控制,最終殺死了神明——神明終是不能擁有感情的,因?yàn)楦星闀绊懻茩?quán)者的判斷,會給人有可乘之機(jī)。”
神說,世間只能有一個“上界”,真正的上界在天上,其上什么也沒有,神明賜給原初之人的金色的水早已被他分給了人間生靈,上界之上是空白,人們所有關(guān)于上界美好的猜想均是空想。
但它在等候著創(chuàng)世神的回歸,這就足夠了。
“……”
正道的修士們又一次聚集了起來,他們在討伐魔修時從不會感到疲累。這一回參與挑戰(zhàn)魔修的修士經(jīng)過了重重篩選,人們自信,這次不會再有人臨陣脫逃。
魔修捏碎了那從下界“逃出”后便一直跟著他的、口若懸河一般的“某人”的執(zhí)念,他不知是第幾次看向底下那群不甘示弱可又面色蒼白、惴惴不安的修士們了,背著劍匣的修士在這一次討伐征戰(zhàn)中已成為了人們的帶領(lǐng)者,面對此次作戰(zhàn)的目標(biāo),他不假思索也大力地?fù)]出了手中的劍。
“——!”修士叫出了魔修的名字。
“你該付出代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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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地一聲,夢境如同玻璃般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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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夢者正坐在一大戶人家的宅邸之中。
在印長明用赤魄長明吞噬了聚靈石的靈力后,他與李長歌便不再需要擔(dān)心天山弟子的追趕,兩人本想先在樹林中待過一宿,也剛好商量下該如何幫李長歌將已經(jīng)毀掉了的石頭“還回去”。
但旁邊那戶宅邸的主人恰好路過,她聽到了樹林中的談話聲,就大著膽子走了進(jìn)去,于是便剛好看見了坐著樹下一本正經(jīng)地聊著“如何偷東西”的這對師兄弟。
“……”
“啊。”
“長明兄,是你??!”宅邸的主人在看清了林中“小偷”的面貌后,立刻把腦中所想的一切亂七八糟的推測扔去了一邊,只興奮地?fù)]著手,再指著印長明喊道,她仍然像當(dāng)初魔窟時那般穿著朱紅外袍,一身火紅,身材高挑、也依舊完全看不出一名女子應(yīng)有的特征與神情姿態(tài)——是“魔窟中的那個紅衣女子”,因?yàn)榉棿虬缟喜o太大改動,印長明一下就認(rèn)出了對方是誰。
“你還記得我吧?我們幾日前可在魔窟中見過——”戎清涵大步上前,注意到了印長明那有些嫌惡的表情后才沒與其勾肩搭背,“長明兄?”小姑娘又試探性問了一句,印長明被逼無奈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是的?!彼f,剛才只不過一時間沒能想起你叫什么。樣子對上了,名字卻叫不出來,不過這比“知道名字卻面對一眾陌生人”要好得多。
大抵是李長歌在外闖蕩時留下了極不錯的好名聲,戎清涵在得知印長明身邊的人是那位“被清虛宗趕走”的掌門麾下四弟子“李長歌”時,兩眼中似是都冒出了星星。
她大方地將兩位初次來到臨界村、對這個村子還人生地不熟的修士帶回了自己的住宅,戎清涵所在的門派僅是一個不起眼也不繁榮的小門派,那么她能住得起這種宅邸,證明她本身就很富有。她向兩位同行解釋了自己為何會在臨界村的理由,“最近這個村子里不太平了。”小姑娘嚴(yán)肅地說,“有人會莫名失蹤,街上也出現(xiàn)了惡意找茬和毆打的現(xiàn)象。”
“是結(jié)界出問題了?”李長歌雖不知這種在外面很正常的情況放在臨界村有多么反常、多么嚴(yán)重,但他知道,臨界村能保持長久和平、三族穩(wěn)定的原因便是村莊外圍的結(jié)界。
“他的執(zhí)念快了結(jié)了么?”結(jié)界的力量是靠那向往和平的修士前輩的執(zhí)念來維持的,他就順著這個思路猜測道。戎清涵則搖了搖頭,否定了他的這一猜想。
“不,不可能?!毙」媚锟嚲o著臉道,“那位前輩的執(zhí)念之深,雖讓我們這些修真者稍有難堪,但能確定,這份執(zhí)念還可再維持千年之久、也許還能持續(xù)更長時間?!?p> 一邊封閉了聽見而靠靈力波動來“聽”的印長明反應(yīng)稍慢,這會兒才分析完了面前兩人所說的話:“是人為。”他說,沒有猶豫。
戎清涵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你又怎么確定的?”
“我遇到過?!?p> 印長明語氣平淡地將自己之前和李長歌分開后遇到的事情說了出來,聽得戎清涵和李長歌臉色都有些難看。
戎清涵沒料到居然有人能不受結(jié)界的影響,也對有人企圖打破臨界村的和平而感到火冒三丈;李長歌第一反應(yīng)是向印長明詢問其他人的安危,在得到“那些人大概都死了罷”的答案后,他面上帶著悲戚的表情,又開始擔(dān)心起印長明的身體情況來。
“我沒事?!庇¢L明沒有十分感動也拒絕了李長歌的好意關(guān)懷,把用靈力波動來替代聽覺的辦法說了一遍?!澳莻€人是靠聲音來拖人進(jìn)入幻境的,只要你不聽,就不會中招。”
“可是,那會消耗很多很多的靈力?!比智搴肓讼耄岢隽诉@個方法的壞處,“臨界村的靈力是天山靈力源泉的‘漏網(wǎng)之魚’,它沒有那么多靈力來供給那么多妖魔和人使用?!?p> “靈力?”
“所有人都得抽取自身的靈力,這太奢侈了,還有……”小姑娘支吾著瞅著印長明,“你的靈力快枯竭了吧?真的、不需要休息么?”
她話音剛落,就發(fā)覺面前的青年人莫名渾身一怔,她看見印長明忽然用一種異常驚恐的目光瞪著自己,可還未等到她對青年人那可怖的眼神作出反應(yīng),對方就毫無征兆地、徑直向后仰倒了下去。
“師兄!”一旁的李長歌一下慌了神,他手忙腳亂地扶住了自己的師兄,發(fā)覺對方已脫力而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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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曾說過,永遠(yuǎn)不要提醒無頭的將領(lǐng),不要讓他明白自己已死的事實(shí)——只要他不曾意識到“真實(shí)”,他可以永遠(yuǎn)堅持下去,直至生命真正地走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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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
隨著夢境的破碎,印長明一下驚醒過來。他已從淺眠中恢復(fù)了少許精神、心神也稍有穩(wěn)定,不再像昏迷前那般靈力枯竭而心神紊亂。
差不多恢復(fù)了正常的青年人抱著頭蹲坐在這大戶宅邸客室內(nèi)的草席上,略有些苦惱地回想著方才自己做夢所見的情形。
夢境末端李長歌持劍向自己劈來的情形比真實(shí)還要真實(shí),夢中他未能感受到被一劈為二的痛苦,在現(xiàn)實(shí)里就更為心悸。
“怎么了,師兄?”李長歌坐在草席的另一邊,印長明方才的突然倒下讓他心慌,他不忍且不可能打攪自己師兄的小憩,也想要讓師兄快些恢復(fù)精神,這下看見印長明醒來了,才湊上前去、小心地問道。
“什么事都……沒有?!庇¢L明皺起眉頭,似乎在無聲地責(zé)怪著什么人。
“大約真的是受到臨界村近期異樣的影響了?!闭驹诳褪彝獾娜智搴谎劭吹搅擞¢L明臉上不佳的神色,也皺著眉道,“印兄不是說了么,他也被那種奇怪的幻術(shù)困住過,只是及時破除了幻術(shù),才沒有成為隱藏在暗處的那人的傀儡。”
印長明臉色稍變,而后又抬手抵住了自己的額頭,內(nèi)心毫無波動:“看來那幻術(shù)與心魔幻象有異曲同工之妙?!?p> 就讓他們認(rèn)為自己僅是因靈力枯竭而倒下的吧,他回想著自己剛才的夢境,稍有些為難地如是思索著。和“心魔幻象”有關(guān)的事太難說出口了,畢竟,他不能讓別人懷疑起清虛宗首席大弟子的道心。
“而且,”他又十分懊惱地想道。
“用靈力波動來代替聽覺,這種事對現(xiàn)在的我而言,真真是太過勉強(qiá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