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別無他人的結(jié)界包圍下,顧斐默然站立于石砌祭壇的正中央,他的目光追循著從芥子鐲中飛出的光球移動著,最后隨著光球的緩緩落地——也有它們所發(fā)出的光亮越發(fā)強烈的緣故在——他遲疑著移動眼神、并瞟向了腳邊的地面。
祭壇上方,層層光芒與光暈正交相輝映,處在它們下邊的、被迫接受著光芒照耀的祭壇也有反射這“光明”。
而透過這些雖然奪目扎眼、但還是能夠讓人正視的光亮,顧斐清楚地看到了那些近在咫尺的、漂浮在地面上的光球的異變,它們發(fā)著光亮的“外殼”似乎被一只無形之手剝?nèi)チ?、藏匿于其中的三個人影就這樣從破碎的光輝中掉了出來,讓見到此情此景的青年人內(nèi)心不由咯噔了一下。
幸好掉落在地面上的人影并無動靜,顧斐很快就平定了心神。他瞅著那仨被耀眼的光輝和霧氣團團籠罩起來的人,目視著這三個人就這樣代替了那本包裹著“他們”、現(xiàn)在卻在漸漸消失的光球,安穩(wěn)地躺在了祭壇上。
而后,圍繞在從光球中落出的這三個人身邊的光霧也慢慢散去,人們的樣貌一下暴露在青年人面前、讓他顧斐看清了這三個被封存在光芒之中的人的長相。
顧斐把三人的樣子收入眼底,他面色平靜,亦可說是面無表情、滿臉的漠然。
實際上,他也不會因看到了面前人的外貌而驚訝、亦或是感嘆些什么,因為這已是他“第二次”看見、當然也有可能是“第三次”、“第四次”……總而言之這已不是他初次見到這三個受縛于光球之中的“祭品”的模樣了,畢竟這些“祭品”可都是他親自“收集”來的——他親手定下了計劃、并親自出行,算是沒費多大力氣,就找到了這三位“祭品”的最佳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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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腳遺留下的咒術(shù)上述,想開啟復(fù)活陣圖需活人靈魂和怨氣,復(fù)活一人需付出代價、需以三命換一命。
顧斐睜著他那雙深邃又似是能夠吸納世間萬物的眸子,靜靜地看著那同樣正安靜地躺在祭壇之上、已陷入了沉睡也不會再醒來了的三位“祭品”。
祭品們都是女性,因為顧斐想復(fù)活的人是顧霜,是他的妹妹,是一個女孩。
他在潛意識中認為“性別相同”會增加復(fù)活陣圖的成功率,由于他借用肩頭火的力量、為復(fù)活顧霜所收集的、人類必須擁有的“三朵火”——尤其是包含有人類神識的魂火——都來自異性,所以他總在擔心,害怕著被復(fù)活陣圖所“復(fù)活”的那個“顧霜”并不是他認識且由衷愛著的那個女孩,而僅是一個有著相同外貌、并奪走了“顧霜”之名的陌生人。
就像清源山上的那位小師妹一樣,當看著與“所愛之人”一模一樣的人把偏離疏遠的視線投向自己的時候、當發(fā)覺對方把自己當成了生人、將自己視作叫人恐慌的“敵人”的時候,顧斐覺得自己的腦袋中瞬然充斥滿了一種強烈而具有毀滅性的情感,他感到頭痛無比,甚至產(chǎn)生了“他的頭就快炸開、炸成碎片、炸出血色的噴泉而腦漿四濺”的幻覺。
——縱使他已得到了顧霜的靈魂,按理說不會出這種可笑又叫人后怕的烏龍,況且,他還可以依靠能將自己做事的成功率上調(diào)至百分百的系統(tǒng)作弊,可人總會無端地懼怕著什么,此乃人之常情;自然,也有人不知何為“恐懼”,但這等人數(shù)量極小、大多也活不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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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即將被獻祭給復(fù)活陣圖的女性,其一是謝仙村中那位失蹤了的偷油女孩,她踮著腳盜取擺放在村長門口的赤魄長明的燈油、又在看到外來者后倉皇逃走的身影,十分不幸地給顧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也許是天意幫不懷好意的異鄉(xiāng)人作出了決定,在看到女孩扔下小匙轉(zhuǎn)身逃竄的背影的瞬間,顧斐心中便產(chǎn)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他的直覺在向他示意,告訴他這個為活命而敢于冒險的小姑娘就是上天定下的“有緣人”。
可惜剛剛來到謝仙村的那會兒,他還不知世界上有一種能給予死者生命的“復(fù)活咒術(shù)”,只老實地認為這種奇跡僅系統(tǒng)能辦到,盡管他也猜測過自己的“穿越”和創(chuàng)世神有關(guān)、認為只有神明才能帶來“奇跡”,還對此做了一系列的試探。
他滿心期待著系統(tǒng)能與那個承諾會在任務(wù)完成后、給他提供“過關(guān)獎勵”的“主系統(tǒng)”談妥,讓系統(tǒng)順著他的想法,把原本給他的那條命轉(zhuǎn)贈給瀕死的顧霜。
而在遇到施先生前,他做什么事都很著急,因為原世界中的顧霜就快死亡,留給他的時間已然不多,所以急匆匆地忙著辦事的他也顧不上去注意自身直覺的提醒。
——在察覺出自己下意識地想要尋找并觀察那偷油女孩時、他對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亦是摸不著頭腦、一臉懵逼。
后來和李長歌“分頭行動”而走進施先生的屋子時,施先生預(yù)留在“謝仙”話本、也就是另一本被涂抹且改寫了的《仙界創(chuàng)世錄》上的符咒替他洗練了靈根,讓他擺脫了凡人的身份。他也得益于體內(nèi)流淌著的“金色的水”,就像創(chuàng)世神傳說中憑借金色的水晉級的原初之人一樣,一夜之間煉就了金丹;在那之后,他又汲取了周圍的靈力、讓自身修為更進了一步。
接著就像是在嘲笑那些只靠努力和天資修煉的修士一樣,那一晚,他迅速達到了分神境界,也很快熟悉了靈身和肉/身的分離。
他將自己的靈身留在了村中,肉/身則脫去了“顧斐”的偽裝、變回原世界的他的模樣后又戴上了白玉面具,以“假面”的身份前去了村末的山神腳總壇??倝戏降年噲D沒有難倒在清源山符廳中已讀到過有關(guān)山神腳的軼聞傳說的他,他就借著從符廳中獲知的少數(shù)情報,放血打開了祭壇上的通道。
不得不承認,祭壇之下的情形、以及那些被狂信徒們抓來總壇的村里人,還是叫他吃了一驚的。走到地下后,他被石牢中人的哭喊和求饒聲弄得頭痛,而那時的印長明則同時在總壇內(nèi)放毒、惹出了不少動靜。
不過赤魄長明的毒素蔓延不到地下總壇的進出口,根本威脅不到站在通往地面上通道旁的他,他亦無意摻和進這和自己無關(guān)的事情里去,便百般聊賴地試驗起自己現(xiàn)在的修為和靈力,再破壞了石牢外困住了那些村民們的鎖、將所有的村里人都放回了村子。
那之后,當終于和施先生“相見”之時,在施先生有意無意的提醒和幫助下,他得到了“連通異世”以及“復(fù)活亡者”的兩份陣圖與相應(yīng)的咒術(shù),過去的某些猜想在那一刻得到了證實,他于是就將那位不幸的小姑娘當成了自己的第一個目標。
在考慮抓人的過程中,明白目標是無辜者的他有過幾次猶豫、也數(shù)次想過放棄,但最終對“復(fù)活妹妹”的信念和“讓‘自己’再見顧霜一面”的執(zhí)著趕走了他做壞事時的愧疚和躊躇,他仍是出手了。
——原世界里的他一樣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這是性格使然,人本性難移、無論他對某些事糾結(jié)再久、末了卻依然不會改變主意。
小姑娘的屋中無人,要潛進去非常容易,顧斐象征性地在外敲了門,他知道無人會回應(yīng),也就十分隨意地推門而入。
他在那間屋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盞簡陋的長生燈,里邊的燈油已耗盡,燈盞中散發(fā)著難聞的腥味。
女孩兒曾在村中時疫肆行時偷走了赤魄長明的燈油,并拿那點燈油自制了一盞長生燈的仿制品,妄想用這件仿制出來的“魔燈”替自己唯一的親人續(xù)命。
她天真地將妖怪的骨與血代替燈油而加入了赤魄長明中,希望以此來讓自己的親人能像妖怪一樣活很久、得到和妖怪一般漫長的生命,殊不知在長生燈被它的主人“回收”后,施加于長生燈中的所有咒術(shù)和執(zhí)念都被清除,那位將死卻又遭人強行扣下了命的老婦人便在誰也不知道的時候、悄然蛻變成了妖物。
女孩怎可能知道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她也不知自己在這世上已是獨自一人,甚至很快、她連活著的資格都將失去——她帶著大病初愈后的欣喜之情回到了自己家中,卻不想見到了自己的“噩運”,然后被迫告知家中的不速之客自己的名字、繼而被奪去了存在。
“抓住”了女孩后,顧斐對這一連反抗或是抗議的機會也沒有的可悲“祭品”進行了“封印”,且將其收進了芥子鐲中。按照常理,芥子鐲理應(yīng)只能容納下死物,只不過他拿來封存“祭品”的道具有些特殊,一樣也是“創(chuàng)世神遺物”的光球讓封印在其中的女孩兒進入了假死狀態(tài)、騙過了本身也沒有靈智、因而很容易被人鉆空子的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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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那倒霉的偷油姑娘之后,顧斐的第二個目標就是肖淺,只因為肖淺是一介永遠的“凡人”——她的靈力與天賦已被童邢毀去,她是顧斐認識的所有女性里、唯一一個毫無靈力的“真正的凡人”。
顧斐想要顧霜作為一介普通人,在謝仙村、或是其他更加安全的地方平靜地過完一生,他因而認為,祭品中需要一個沒有靈力的人來平衡力量。
也正因如此,在離開謝仙村后,他就立即翻山越嶺、跑去了清源山另一面的小城。
遺憾的是,肖淺已跟著某一不知底細的宗派離開了小城,晚到了一步的顧斐撲了個空,那時仙門大會又即將召開,他只好暫時收斂思緒,悻悻地趕去參加那場眾仙門修士集聚的會議。
——不過他最后仍是找到了那位在書中就已非常不幸的女反派,雖搞不懂肖淺為什么會陪伴在一個名為“霄仙宗”的小門派掌門身邊,不,是不清楚為什么霄仙宗的掌門會收下一介沒有靈力的凡人為弟子,但他至少成功找到了肖淺。
這小姑娘膽子很大,還公然和紀元燁為敵、甚至找了些不入流且沒有證據(jù)的借口來誣賴主角,但顧斐不會輕易放過這一機會——肖淺也就這樣被他所“封印”、成為了祭品中的一員。
可以說顧斐同樣也是肖淺的“噩運”,只因為和“顧斐”有交集,小姑娘就失去了自身靈力和仙緣,而這還不是噩運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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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喪失靈力的事,女孩兒的直覺有告知女孩兒道,“你的命運會因一位清源山的弟子而改變”——通過冥冥之中的靈感隱約猜到了事情真相的肖淺因此恨上了清源山的人,又由于“創(chuàng)世神”身份的嘲諷效果,她對紀元燁更是憎惡。
但肖淺卻仍然信任著曾出手救了她那盲人姐姐的、從感覺上判斷和凡人無異、與其余看上去高不可攀的仙人相比更像是普通人類的顧斐,這是一種很奇怪、也說不清原因的心理,顧斐告訴她道“奇跡總會出現(xiàn)”,要她靜心等候那終會降臨于她身上的機緣——她也真的等到了來接她踏入仙途的“仙人”,因而愿意對顧斐付諸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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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在天山上看見顧斐的時候,面上不見她對其他清源山弟子那樣的厭惡,有的只是故人重逢的驚喜,和夾雜于其中的、一丁點的洋洋得意。
喂,仙人,有了師尊撐腰的女孩兒剛在一輪發(fā)言中暗罵了遍清源山的人,她心情很好,看到了那一身黑衣的“魔修”后,一邊擺著手臂,一邊興沖沖向?qū)Ψ奖娜ァ?p> 你們在山上的生活可好?她問著過去問過的問題,又咧了咧嘴、朝眼前人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臉——她看見面前的黑衣修士同樣露出了笑容,也聽到對方輕輕喊了聲她的名字。
肖淺,她所信任的男人低著頭,深邃的眼眸中倒映著她的面孔,他低聲喚著她的名字,她也下意識地作出了回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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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仙村,村末祭壇。
顧斐費了些時間、支撐著他這具隨時可能會潰散的軀殼,勉強搬動著橫在祭壇上的三員祭品,將她們擺放在了陣圖中正確的位置上。
他隨后抬手召出了一朵火苗,點燃了手邊的長生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