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玲引產后在家坐小月子,丁瑞智一個人忙進忙出。常常忙完了地里的活兒。回家后,還有一大堆家務事等著他做。他恨不得學孫悟空,變成三頭六臂。
一早,丁學慧拿著一塊光溜溜的饅頭,開心地往家跑,剛跑到大門口,萬林看見了,問道:“慧娃子,你這饅頭是從哪兒來的?“
“林玉蓉給的,媽,怎么啦?“丁學慧不解地問。
“慧娃子,你看清楚了,這饅頭被捏實捏圓了,上面沾了一些飯粒,明顯是昨天吃剩下的,又放在飯鍋里一起熱的,不干凈,趕快扔了!“
丁學慧聽完,”啪“地一聲,把饅頭扔到殘水桶(也叫潲水、餿水、泔水,裝剩飯、剩菜和刷鍋水的桶)里去了。
萬玲又好氣又好笑:”我姑娘真聽話,說扔就扔了,以后你想吃饅頭,就給我說,改天我給你蒸幾個,以后別再吃這種剩饅頭了,也不許跑到別人家,饞別人家的東西,聽見沒?我們家雖然窮,但是,人要有骨氣,不能守嘴,隨便在別人家吃飯,如果對方給東西不是給的心切,我們也不能要,懂了嗎?“
丁學慧懂事地點點頭:”媽,我記下了?!?p> 一天晚上,丁瑞智放工回來,剛一進門,趙德芳找到萬玲,慢條斯里的對她說:“兒媳婦,剛好你們兩口子都在,跟們你商量個事情。慧娃子大姑遠嫁到了河南,如今,瑞蓮、瑞凱、瑞武,也都長大成人了,到了成家立業(yè)的時候,可以分擔一部分農活兒了。你看我們一家十幾口人住在一起,擠不下,老幺又還沒結婚,要不,你們分家出去,單獨過?”
萬玲沮喪地說:“搬走可以,可是沒錢買房,也沒合適的宅基地蓋新房啊?”
趙德芳一字一頓地說:“我倒是有一個想法,不過需要你們自己花錢買,組里用來儲藏紅薯的老屋準備賣掉。你們可以買下來,去那住?!?p> 萬玲說:“您說的那間土屋我知道,又破又舊,能住人嗎?”
趙德芳不滿地大聲說:“怎么就不能住人?”
萬玲一氣之下,決定搬家。生氣歸生氣,她也知道,分家是早晚的事,而且,就事論事,趙德芳說的是實情。
丁家的住房確實太擁擠了:統(tǒng)共一間正房,一間偏廈。
姜氏住在堂(正)屋里面的隔間;丁啟先、趙德芳住在堂屋的樓上,未成家的丁瑞武,還有慧娃子的小姑丁瑞蓮也住在堂屋的樓上,幾個簡單的木板搭成兩排統(tǒng)鋪,中間用個布簾一隔,有許多不方便。丁瑞智、自己和姑娘,一家三口住在偏廈的樓上,一樓廚房里一炒菜,二樓便嗆得睜不開眼。
婚后,她原本也想和趙德芳分家,自己重新買個房子單過,可是錢呢?錢從哪里來?她一時犯了難。
丁瑞智說:“媽,媳婦兒,你們別爭了。我出去打工,掙錢買房?!?p> 丁瑞智每天早出晚歸,步行去鎮(zhèn)上找活兒做。
找了好幾天,他終于在工地上,找到一份下苦力的活兒:給磚廠背磚,兩分錢一口,多勞多得。從歸州鎮(zhèn)長江邊的河沙壩里,背到最高處的氣象局,沿途全是上坡。
萬玲一個人在家,既要種地,又要帶著丁學慧,成天忙得不亦樂乎,有時實在沒辦法,便把丁學慧交給太嫁嫁姜氏帶著。
一年后,丁瑞智用背磚掙來的錢,花了五百三十塊錢,將村集體的老屋買下了。
老屋比想象中的還要破爛,完全不敢住人,需要用一批木材將椽子和柃子換上,才敢進去住,可一時半會兒,到哪里去弄這么多粗壯結實的木料來換呢?
萬玲一時犯了難。
趙德仁再次來時,天空下著暴雨。也許是稀客的緣故,反正幾乎每次他來,天都下雨。
趙德芳再次和趙德仁說起此事:“弟弟,你看萬玲,老屋都買好了,她也不搬。完全是占著茅坑不拉屎!”
趙德仁說:“姐,我知道丁家住房困難,但也不能聽你一面之詞,你去找一把雨傘和一雙套(膠)鞋來,我去看看情況再說。”
那天下著瓢潑大雨,趙德仁踏著泥濘的小路,跨過門旁一條大水溝,找到了趙德芳所說的老屋。
他推門一看,心里頓時涼了半截:一樓屋中央立了一根圓柱作為支撐,樓板之間縫隙很大,沒有清縫,二樓一走人,灰塵直往下掉。
他順著胡梯,去二樓一看,柱子之間有不少的抓釘,被蟲子蛀得全是洞眼兒,隨時可能倒塌。
看完房子,趙德仁對趙德芳說:“姐,老屋質量確實太差了,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嘛!拴牲口還差不多,也不怪萬玲不搬。要不這樣,我回去后,弄一批木材來,你們幫著修葺一番,再讓他們一家三口搬進去,如何?”
趙德芳無奈地說:“德仁,也只好這樣了。”
不久,趙德仁買了一批木材,請小貨車運來。
丁家全家人,一齊上陣,將室內椽子、翎子、柱子一一換掉,又重新修葺一番。請么太爺選好一個吉日,準備搬家。
萬玲左思右想:“瑞智,按照我們當地的風俗,家庭成員在搬家的時候,都不能空著手?;弁拮舆€這么小,搬個什么東西好呢?”
丁學慧聽到了,搶著說:“媽,就讓我搬那個小木板凳兒吧,就是平時灶門口燒火坐的那個!”
丁瑞智一聽,笑了:“那你就搬那個小板凳兒吧。”
搬家那天,三歲的丁學慧,抱著一個小木板凳兒,樂得屁顛屁顛的,腳步踉蹌地跟在丁瑞智和萬玲身后,一路小跑,完全不懂大人們白手起家的艱難。
晚上,萬玲抱怨道:“新家簡陋不說,所分之物,也沒有一件像樣的或者說值錢的東西,幾件破爛木頭家具,一個碗柜,一張桌子,幾個碗,真是一窮二白。”
丁瑞智笑呵呵地說:“怕什么?我們有手有腳,齊心協力,慢慢掙唄!”
萬玲不滿地說:“你倒是蠻樂觀,慢慢掙,掙到猴年馬月?別人都上長嶺(山頂)了,你還在山下才起步?!?p> 搬家后,在新家附近,丁學慧認識了鄰居丁學華、丁學剛、丁學成和丁星慶。
下午放學后,吃過午飯,丁學剛便來約丁學慧:“慧娃子,走,喊上成娃子、慶娃子,一起做飯飯兒去。”
丁學慧不解地問:“剛子哥,什子是‘做飯飯兒‘啊?”
丁學剛撇撇嘴:“這都不知道?就是小孩子自己創(chuàng)造的過家家的游戲,去了就知道了?!?p> 說完,丁學剛邊走把手攏在嘴上,扯著喉嚨喊:“慶娃子,成娃子,去倒車壩做飯飯兒,去不去?”
丁星慶應了一聲:“來達!”
丁學成嗡聲嗡氣地說:“莫喊啦,來達。剛子,老遠就聽見你這一嗓子吼,跟個破鑼似的?!?p> 丁學剛說:“山區(qū)不都這樣嗎?說話基本靠吼。成子,就你說話做事一直慢吞吞的,像個憨皮佬,還笑話我嗓音不好?!?p> 丁學慧說:“哥哥們,別磨嘴皮子了,快點兒走吧?!?p> 四人一起來到倒車壩。
丁學剛說:“我去烤煙房旁邊的溝里,找些大小不一的廢棄瓦片,大的瓦片當盤子,小的瓦片當碗;慧娃子,你去采采野花、野草,記住,分開放,別混在一起了;慶娃子,你去找?guī)赘Y實的樹枝;成子,你就在原地整理一片干凈的空地出來,鋪上一塊石板,給我們當桌子。忙完后大伙兒回到這里集合。”
丁學剛話音剛落,四人開始分頭行動。
五分鐘后,四人重新回到倒車壩,開始分工協作。
丁學剛把找來的瓦片,在丁學成準備好的石桌上一一擺好,他在小瓦片裝上泥巴(沙子)當飯;丁學慧把野花、野草分成許多種,放在大瓦片做成的盤子里當菜;丁星慶把樹枝擺在小瓦片旁邊當筷子。
擺完,四人學著大人們吃飯的模樣盤腿坐下,東南西北方,各坐一個人。四人時而用筷子夾野菜,時而夾一口飯(沙子),如此反復,當然不是真吃,只是放在嘴邊咂吧一口,做做吃飯的樣子。
四人邊吃邊笑,聞著野花野草飄來的香氣,還有泥土的自然芬芳,丁學慧做出一臉陶醉樣。
就在這時,淘氣的丁學剛把丁學慧腦袋使勁往下一按,丁學慧沒注意,把嘴拱到到面前的碗(小瓦片)里,啃了一嘴的沙子。
丁學慧也不甘示弱,揚起盤子(大瓦片)里的野菜,扔了丁學剛一臉??粗鴥扇说睦仟N樣,四人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丁學剛說:“光在這里玩不過癮,做完飯飯兒,我們去廟嶺玩泥巴如何?”
丁學慧和丁星慶異口同聲地說:“好啊,好啊!”
丁學成一聲不吭,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丁學剛在前面風風火火地跑,丁學慧和丁星慶緊隨其后,丁學成慢悠悠地走在最后。只一溜煙功夫,四個人就來到廟嶺上。
丁學剛說:“今天準備做幾個小車,一人一個,而且各不相同。”
簡單分工后,丁學慧開始挖觀音土(觀音土,呈深褐色,里面夾雜了許多白色的粉末,比一般的土細膩而且有黏性,能被塑成各種各樣的形狀,就像現在小孩們玩的橡皮泥);丁學剛和丁學成做玩具主體;丁星慶負責做配件。他們使勁的摔打泥巴,俗稱“扳泥巴”。
等到觀音土黏性足夠了,再用滾珠或泥巴做成車輪,用鐵絲或樹枝做成車身中間的支架,一輛輛小車就做成了:拖拉機、面包車、摩托車、吉普車,每人根據自己的喜好,選了一個玩具車。
丁學慧選了一個吉普車,她每次去接趙德仁、丁瑞文回來的時候,坐上他們的吉普車,哪怕只是在山路上行駛一小段,也覺得很拉風。
玩到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丁學慧才回來。
萬玲說:“慧娃子,你哪里像個小姑娘,玩的全是男孩子的游戲,儼然一個假小子?!?p> 丁學慧說:“沒有玩伴兒么,和男孩子不是一樣的玩,再說,這有什么關系,男孩子玩的各種玩具,我又不是不會玩?林玉蓉倒是女孩兒,可惜喜歡告狀,還喜歡哭鼻子,我懶得跟她玩?!?p> 放暑假了,丁學剛、丁學成、丁星慶、丁學慧,四個人約上隊(組)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殺羊兒”的游戲。
游戲規(guī)則是:由一個人單獨一方扮農夫,其余的人由一個扮羊媽媽,后面依次牽緊前面同伴的衣服下擺,排成長隊。
游戲開始,農夫俯下身蹲在地上,去追趕一群小羊。母羊在前邊護著后面的小羊說:“你在干什么?”
農夫說:“我在割竹子。”
“割竹子干什么?”
“當然是編籃子?!?p> “編籃子干什么?”
“揀石板兒?!?p> “揀石板兒干什么?”
“揀石板磨刀刀兒。”
“磨刀刀兒干什么?”
“殺羊兒?!?p> “為什么要殺羊兒呢?”
“因為你家的羊兒,吃了我家的糧食?!?p> 母羊說:“我還你,這三吐口水夠了吧。”
丁學剛扮演的是農夫,他對著羊群左右追逐,丁學慧領頭,扮演的是羊媽媽,她左躲右閃,丁學成、丁星慶,還有組里其他的小伙伴,在丁學慧的身后,一個接一個,組成的整齊的、長長的編隊,跟著丁學慧的步伐,也左右搖擺起來。
丁學剛看準時機,手挨著哪個人,哪個人就被殺了,自動退出編隊,直到所有的羊兒都被殺完為止。
然后幾個人角色互換,繼續(xù)游戲,編隊里的小伙伴們都可以充當各自想當的角色。
眼看天快黑了,大家意猶未盡,都舍不得回家。
”這樣,今天天太晚了,就各回各家,吃飯去吧,明天,我們再來玩‘工兵挖地雷’的游戲?“丁學剛率先說道。
丁學慧歪著腦袋問:”剛子哥,工兵挖地雷?那是什么游戲?“
”我簡單給你說下,以后玩的時候,你就知道了?!?p> 丁學剛得意地笑著,繼續(xù)說道:”就是在‘扳角兒’(用紙折成了的一種玩具)上,用筆寫上軍長,師長,旅長,團長?依次類推,寫上營長,連長,排長,班長,還有工兵,地雷等,玩的時候把一副‘扳角兒‘順序打亂,隨意分發(fā),但數量相等,一人分一半兒?!?p> 丁學成插話道:”我也會玩,玩的時候,每次各人拿出一個‘扳角兒’來,比字面意思的大小,比如軍長大于師長,師長大于旅長,依次類推,不過,地雷比這些’長‘都大,遇到地雷,這些個‘長’,全要繳械投降,把’扳角兒‘交給對方,可是,一物降一物,地雷又怕工兵,一旦相遇,地雷也只有向工兵投降的份兒,也就是說工兵比地雷大,卻比這些’長‘都小,最后,誰手里的‘扳角兒’最多,誰就贏了?!?p> 丁學剛滿臉不悅:“成子,要你插嘴,多管閑事!”
”我看你說得滿嘴是吐沫,難得我興致高,幫你說了還不好啊?“丁學成也不甘示弱道。
眼看著他們倆要吵起來,丁學慧沖丁星慶使了個眼色,撒腿就跑,兩人同時跑開了,沒人看戲,丁學剛和丁學成,也吵不起來了,悻悻地各回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