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九節(jié) 放風(fēng)箏
五月的丹江城才真正掙脫了冬天的糾纏，彷佛越過了春，直接入了夏。綠意似乎是一夜間就冒出來的。廠區(qū)小學(xué)當(dāng)年是敞開的，一到傍晚就開始熱鬧起來了。一群放學(xué)不回家在校園里貪玩的學(xué)生自不必說。到了晚上七八點鐘，還有跳廣場舞的，有扭秧歌的，好不快樂。丁小文并不知道，再過幾年這里就封閉了，工廠也倒閉了，廠區(qū)的人們臉上也再難看到這樣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
丁小文偶爾會和奶奶或是爸爸加入跳舞的隊伍?？墒撬裉靵淼挠悬c早，因為虎子說要到學(xué)校去“尋寶”。具體要尋什么，他們兩個誰也不知道。
一進校園，他們就被天上的風(fēng)箏吸引了，它是一個桃花形狀的風(fēng)箏，像身著粉色衣裙的仙女，裊裊娜娜地飄掛在天上。順著那個長長的輕輕的抖動的風(fēng)箏線望去，牽線的人竟然是張旭。線在他手里，他一會兒放一放，一會收一收，從容不迫，收放自如，似乎一切都盡在他的掌握之中。有那么一瞬，丁小文認為自己眼前的張旭，是古代劇里白衣飄飄的仙人。
“丁小文，你看，有人放風(fēng)箏！”
“看見了，是張旭。”
“他那風(fēng)箏真好看，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買的。我也想放風(fēng)箏。你家有嗎？”
“以前我姑姑在小學(xué)門口擺攤兒的時候賣剩下的風(fēng)箏給過我?guī)讉€，也不知道還在不在了。我一次都沒有放過?！?p> “你等下，我去問問張旭，風(fēng)箏是哪里買的。”
說完虎子走向張旭，和他閑聊了起來。丁小文不好意思上前，就遠遠地等在原地。
不一會兒，虎子就回來了。“他那個風(fēng)箏是自己做的。我們也去自己做一個風(fēng)箏吧?！?p> “那你有原料嗎？”
虎子想了一下，“風(fēng)箏的骨架可以用我媽媽的蒲扇……”
“我可以回家拿剪刀、膠帶、宣紙和彩色墨水……”
丁小文飛快地跑到家里，在柜子里抽屜里一頓亂翻，膠帶、宣紙和彩色筆都拿齊了。但是剪刀奶奶死活都不讓她拿走。她家的剪刀是那種老式的“王麻子”剪刀，不知道用了多久，手柄上結(jié)滿了厚厚的油漬，比丁小文的手還要大兩三倍。奶奶阻止了丁小文，問她要干什么。她嘿嘿一樂，“做風(fēng)箏”。
丁小文叫上了陸露，她們一起去虎子家做風(fēng)箏。丁小文自從虎子爸爸去世以后就沒去過虎子家了，她敲開了虎子家的門，一股撲面而來的酒氣，差點給丁小文熏暈。幾個酒瓶零散地栽倒在地上。一定是虎子的媽又喝酒了?；⒆影炙酪院?，虎子媽就陷入的極大的悲痛之中，根本無暇顧及她的兒子。每天醉生夢死，花著虎子爸爸的喪葬費和撫恤金，買最廉價的酒，每天就那樣麻痹自己。
“進來吧，我媽沒在家?！?p> 陸露第一次來虎子家，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她簡直不敢想象一個家能夠亂成這個樣子，分不清楚哪些是生活用品，哪些是垃圾。
虎子從“垃圾堆”中勉強收拾出來一個空地，“來吧，我們開始吧。”
虎子偷偷拿來了他媽媽的蒲扇，是那種黃褐色的，有韌性的。他把蒲扇剪成一條一條的，打算做骨架。他把剪成的一條條的蒲扇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在爐子上烤，再試圖彎成弓似的形狀。然而蒲扇條太薄了。一燒就壞了。陸露提議直接將蒲扇條拼接成菱形，用繩子綁好。果然這樣的確可以得到一個有點模樣的骨架。
然后，三顆小腦袋擠在一處，嘰嘰喳喳商量一陣，就各出新裁的在糊好的風(fēng)箏皮上勾勒一通。
雖然不太美觀，但是他們高興地歡呼了起來。
“砰”一聲，門被推開了，是虎子媽突然回來了?；⒆拥男θ萁┰诎肟罩小！澳阍诩易魇裁囱?？！好好的蒲扇你就給絞了？你這個敗家孩子，跟你那死爹一樣，禍害人啊，扔下我就不管了?。∵€帶著你這個托油瓶！這日子沒法過了?。 被⒆計屪叩揭呀?jīng)被剪的七零八落的蒲扇，歇斯底里地喊叫著，她撿起殘存的蒲扇，氣急敗壞地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丁小文和陸露都看呆了，不知道該說什么，就愣在那里。
虎子媽又看見他們的風(fēng)箏，更生氣了，一把從虎子手里把風(fēng)箏奪了過去。三下兩下就撕毀了?！耙惶焯觳缓煤脤W(xué)習(xí)，整這些用不著的倒是挺積極。沒出息的玩意兒。我讓你玩，我讓你玩?！倍⌒∥挠X得一起撕碎的還有虎子的心。
虎子眼淚在眼圈里打轉(zhuǎn)，牙齒咬的吱嘎吱嘎作響，沒說話，就惡狠狠地看著她媽媽。
“看什么看，趕緊寫作業(yè)去！”一個巴掌就甩在了虎子的臉上。
虎子的眼淚終于流下來了，他用右手快速的把它們抹掉，手上臟兮兮的，弄的臉也臟兮兮的。
“阿姨，那我們先走了?！标懧墩f，下意識拉了一下丁小文的衣袖。丁小文沖著虎子媽點了點頭。她們就從虎子家出來了。
回家以后，丁小文央求她的奶奶找一找她的風(fēng)箏。終于在棚子的雜貨堆里找到了多年沒有人碰過的風(fēng)箏。已經(jīng)褪色了，但似乎還可以玩。她決定第二天就把風(fēng)箏送給虎子。
虎子收下了丁小文的風(fēng)箏，笑出了他的一顆虎牙。
虎子和她來到了學(xué)校，又看見了張旭在放風(fēng)箏，還是之前的那只。
“張旭，我們比賽放風(fēng)箏怎么樣？”虎子提議。
“求之不得。”張旭一個略帶輕蔑的笑。
虎子的風(fēng)箏明明已經(jīng)飛起來了，卻像一個頑皮的孩子，任虎子如何擺布，它都往地上掉。
“虎子，讓我來試試。”丁小文讓虎子拿著風(fēng)箏舉高，然后她快速地向后跑，果然風(fēng)箏就飛起來了。
丁小文一面看風(fēng)箏，一面看張旭的臉?；⒆右幻婵达L(fēng)箏，一面看丁小文……
正放到得意處，猛不防地風(fēng)箏就斷了線，搖頭晃腦地越飄越遠?！?p> “唉呀，它飛走了，虎子你快想想辦法啊?！倍⌒∥募钡亩伎炜蘖?。
虎子也很沮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的風(fēng)箏送給你們玩吧?！睆埿裾f著就收了線。
“謝謝你，不用了。下次你玩的時候接我過過癮就行了?！被⒆优牧伺膹埿竦募绨颉?p> 丁小文向張旭點了點頭。張旭認真地看了一下丁小文，齊劉海兒，馬尾辮，臉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有點可愛。這應(yīng)該是張旭第一次正眼看丁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