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底是不能閑著，一閑著就會“嚼舌根”，云因這幫子閑客又有了些談資。
珞珩生辰，請了許多人一起去酒樓慶賀。這些人也散漫慣了，吃著吃著便三五成群坐在一處說話。
馮潛大病初愈，秦睦陪他說話，秦睦只是邀馮潛秋日一同賞菊去，夏日炎熱，馮潛經(jīng)不得曬遂也不敢叫他一起出去。
左右談的左不過是兩件事，一則有臣子上奏皇帝請加封常培為王、二則便是十來歲的小郡君同四十幾歲的錦全皇帝的婚事。
一旁的成安同別人說得正興，筷子都沒拿穩(wěn)，甩到二人面前，只聽他大罵常培:“常培無德無能，還有人為其上奏加封為王？還真被身邊那群阿諛奉承的給遮住眼了？當(dāng)真不曉得自己怎么當(dāng)上的國公？”
“據(jù)說給小皇帝氣得不輕，當(dāng)即走了?！辩箸襦托Α?p> 白南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祖宗章程雖沒寫不可封異姓王，可輔佐曲周先祖極功之臣也只是封了侯?！?p> “常培怕是真以為自己功勛卓著。”成安一拍桌子，“若是真如此，何必讓那個小郡君去和親？十幾歲的年紀配五十幾的老頭？也真是喪盡天良!此人也配封王？疆土固于女子，凈是荒唐?！?p> 有人笑道:“小郡君年輕貌美的女娃子，就算是錦全的皇帝那也是年過半百的老頭。常培也真是忍心。”
成安拽住珞珩:“你可曾見過那小郡君？”珞珩早前在京中生活是無人不知的。
“自然是見過。”珞珩將自己袖子從那人手中拽出來，“小郡君名喚秦桑，東襄伯的大女兒，原本也就是個縣主，性子頂好、人也溫順，可惜了了?！?p> 尚九嘆到:“就是，可惜了那么個性情溫和的女孩兒。話說，一開始常培要送去和親的不是現(xiàn)在的小郡君，是延親王之女及安郡主。”
珞珩眼神往秦睦那兒一瞥，只見她若無其事地垂頭聽著，只當(dāng)是旁人的逸事。
“原先配的也不是錦全的老皇帝，而是皇太子。這事原本是先帝定下的，可先帝駕崩、及安郡主失蹤也就作罷了。然后定的便是小郡君了。”尚九也不同他們賣關(guān)子，將自己知道的全告訴他們。
秦睦方才伸出的筷箸又伸了回來:“及安郡主消失之后，先是尹翰林尹沉之孫尹舒揚被逼著和親?！?p> 眾人看著她，她放下筷子:“尹舒揚是京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才女，她突然身故，并非病重乃是因為常培逼婚，不得已保全名節(jié)而自戕。尹家原本就清高自詡，又因尹舒揚的緣故兵行險招，落到滿門抄斬的結(jié)局?！?p> 成安是最為愛惜美人的聽了這話更加嘆惋:“可惜了，未能見上如此貞烈的美人。尹家一門忠烈到底養(yǎng)出了烈性女子?！?p> “你們也太不講究了？”珞珩見秦睦面有凄色，急忙說道，“今日，是我生辰?！?p> 眾人同他道歉便也就換了喜色各自說笑起來。
成安還念著自戕的美人尹舒揚:“若能有幸見一見尹舒揚、及安郡主也是無憾了?！?p> 費眠笑話他:“你這話，我是耳朵聽出繭子了。但凡聽說了一個美人，你便'能見上她一面也是死而無憾了'。你這嘴，怪不得春庭的姑娘們喜歡你?！?p> 春庭的那些姑娘最是喜歡成安，成安長得俊俏、出手又大方、嘴也甜，最能哄得那些個姑娘們開心。
說到這個，成安拽住秦睦袖子:“秦晏，上回我同你說的那個春庭新來的那個女子，我上次見著了，生得玲瓏剔透，琴藝雖不佳但人無完人，改日你同我和費眠一起去看一看?！?p> 珞珩雖在遠處，聽了他這話隨手拿了個果子擲他:“干什么呢？秦晏才多大？”更何況秦睦是個女子，去那種地方豈不是容易暴露。
成安堪堪躲過珞珩擲來的東西:“我只是帶他去看看，又沒說做什么？”
費眠狠狠敲了他腦袋一下:“你啊，不知輕重!”
秦睦但笑不語。
幾人正說這話，外頭有人敲門進來:“敢問哪位是秦晏秦公子？”
秦睦起身:“尋我所為何事？”
“我家姑娘請秦公子到隔壁敘敘舊?！蹦茄绢^倒也不羞澀。
珞珩聽言笑問:“秦晏倒是藏的深，你家姑娘是誰??？”
那丫頭輕哼一聲:“春庭的阿絮姑娘。”
眾人聽了皆是怪笑，成安拍手:“怪不得我瞧這丫頭眼熟，原是她的身邊人?！卑⑿醣闶撬讲潘f春庭的新頭牌，仗著姿色也有幾分傲氣，男人們被她拿捏在手里也是自得其樂。
秦睦倒也不是瞧不起，只是自己與那個阿絮素不相識，見了也無話可說，只能推辭了。
“秦少爺，”那丫頭稍微福福身子，“姑娘相同公子敘敘舊，也只是如此?！?p> 秦睦疑惑，自己何來這么個故人，便隨著她一同去隔壁。
初見阿絮秦睦倒是沒認出來這人是誰，只是瞧著那女子生得的確風(fēng)流，只是秦睦也就多瞧一眼。
“不過幾個月，少爺已然忘了我?！卑⑿鯙榍啬赖沽吮疲皖^珠花吹下襯得臉龐越發(fā)嬌羞。
秦睦細想實在是想不出自己與這人有什么瓜葛只能問她:“還請姑娘告知，我何時同姑娘見過。”
阿絮坐在秦睦身邊，美目顧盼生姿:“少爺真是貴人多忘事，自己救助的乞兒也認不得。”秦睦倒真是將自己忘了一干二凈。
秦睦記得那小乞丐，小女孩骨瘦如柴卻十分機靈，這才幾個月便成了這般神采，她將身子挪遠些:“我自然是記得的?！?p> 阿絮將酒杯抬起來送到她面前:“我到底是在冬日活了下來，能再見公子。少爺還請受了阿絮的謝意?！?p> 秦睦呵呵一笑，將酒杯接過放在桌上:“姑娘能有今日全是自己的造化，這謝意是說不上，這酒也不能喝了。”雖說自己給了她幾頓湯飯、幾件薄衣，但她就是覺著這女子怪異地很。
秦睦起身告辭，阿絮拽住他的袖子忽而又放開:“少爺，阿絮想請您幫我畫個傘面，多少錢都行?！?p> “姑娘若是覺著那傘新穎，便找個善畫的人就好?！鼻啬劳撕髱撞?。
阿絮一再央求:“少爺不肯和我一杯酒，一把傘也不肯贈嗎？還是公子見我身份下賤？”頓時淚眼朦朧。
秦睦為免與她過多糾纏便應(yīng)下:“行，我過幾日讓人給你送去?！?p> 阿絮破涕為笑。秦睦深覺與女子共處一室不妥當(dāng)便急急出了門回到珞珩宴上。
一直在門外守著的丫頭進來關(guān)上門:“他喝了嗎？”
阿絮將那酒杯里的酒水倒在地上:“沒有?！鼻啬滥前憧咕埽吹猛ㄍ浮?p> “虧得他長得一副好模樣，竟然是個不開竅的童男子。”丫頭憤憤，樓里那些男子全都愛阿絮這個模樣，偏生秦睦不喜。
那酒中有能促男女合歡之藥物，只需一口，阿絮便能遂了自己的愿，偏秦睦連應(yīng)付都不肯。
成安一見秦睦進來便嬉皮笑臉地問她做什么去了。秦睦拿著扇子要打他，卻被費眠笑著攔了下來:“他也就好打聽這些個事情。明知道沒什么，偏要嘴碎?！?p> 云因的另一個碎嘴子晉遠澄跟著附和:“就是?！?p> 成安慣喜歡去那煙花之地，秦睦便讓他將會心拿傘帶了回春樓去。
成安也因此單獨見了阿絮一面:“這傘是秦晏專門同會心姑娘討了來的?！?p> 阿絮身邊那丫頭撇嘴:“旁人用過的東西拿來給我們姑娘。”阿絮一進樓便是頭牌，那個老爺、少爺送的不是嶄新的、值錢的新鮮物件兒，一把破傘值什么？
“你懂什么？這原是秦晏做的第一把，多少人求也求不來呢！”成安見不得人說朋友壞話與小丫頭爭執(zhí)起來。
阿絮不同二人說話，一心拿著傘看，一打開見傘面上畫了蓮花，栩栩如生好看極了，纖指撫摸傘身，公子繪制定然也是如此摸著傘身，一筆筆畫下。她緩慢開口:“蓮花嗎？”那秦睦是有心還是無意？
蓮花生于泥中卻不沾染半點污穢，自己卻是一點朱唇萬人嘗的妓子，這蓮花實在諷刺。
成安一望這荷花，也不知說過什么:“姑娘與這傘應(yīng)該是極為相稱的?！闭f完便覺得自己是在太傻。
阿絮倒也不顧成安胡言亂語:“多謝成少爺夸贊。”輕手收起這傘，讓丫頭放好?？v使秦睦有意為之，自己也絕不會生他半點氣。
自她得了這傘，雨天出門必定是要打這傘的，她總想有了這傘就如同秦睦在身邊了?？膳匀艘娏诉@傘總要笑她，蓮花如何與妓子相配？
秦睦將那傘送了阿絮并無別的原因，只是覺得那傘畫的不好。
會心平日極為珍視那傘，若非油紙傘遭雨方可保存長久，她便日日藏著不讓人瞧見了，那傘送了人，她不開心了好幾日。
會心雖不明言，可秦睦也知道她不滿自己將傘送與旁人，為補償會心，秦睦便又專門給她做了一個，會心讓她畫梅花，她便畫了一株綻于盛雪之中的絕艷紅梅。
陳楓夫人偶然見了會心的傘便想要一個，陳楓從珞珩處得知傘是秦睦做的便請秦睦再做一個。
秦睦自然不答應(yīng)，只讓陳楓找別人去。那傘原不是多珍貴的物件，秦睦的丹青也不稀有，最為難能可貴的便是那份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