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七月,云因漸漸轉(zhuǎn)涼。秦睦也更不愿意出門,只有天氣和暖之時才肯同那些朋友們一起去山上看看風(fēng)景,那在山上建宅子的計劃不知為何擱置了下來。
馮潛也因天氣的緣故不大肯出門。到底曾惠然是他親兄弟,一入秋,他便讓人送了許多碳去。馮潛一開始不肯收下,小風(fēng)卻擔(dān)心他冷偷偷燒給他用。
秦睦也勸了他,馮潛原也不是責(zé)怪母親、兄弟,不過是文人傲氣。馮潛也看開了些,時不時見曾惠然母子一面。
白瑞靜心同海嬤嬤學(xué)規(guī)矩、禮儀,可海嬤嬤又說要得男子喜愛遠不在于禮儀吃之完備而是在于獨特與進退有度。
秦睦原本也沒想讓白瑞在常培身邊如何,海嬤嬤便也沒將那些個害人的本事交給她。
海嬤嬤回了秦睦,白瑞可以去京城了。
秦睦聽了只是點了頭:“讓她準(zhǔn)備準(zhǔn)備,后日天一亮就啟程。”這棋子終究是要落下的??v使秦睦不愛擺弄人,但落子無悔,她要當(dāng)這操控棋局之人。
白瑞臨行前那日清晨,秦睦去那小樓送她,她正上妝,晨曦微露,美人照著燭光對著銅鏡仔仔細細梳妝。那模樣,仿若女子嫁給有情郎時那般小心翼翼。
秦睦上前,伸手拿過石黛,抬起白瑞的下巴為她描眉。
“你這眉眼,生的真好?!鼻啬滥ㄈニ劢翘氏碌臏I,白瑞雙瞳如煙雨朦朧中沾水的酸杏,愁怨似春水柔波惹人愛惜。
白瑞并不能見秦睦神情,只聽她聲如沉冰入水:“若你不是生在此時此世,若不是遇見了我,也會有人為你如此畫眉、如此添妝,他會與你舉案齊眉、相濡以沫,可你終究是生錯了時辰、遇錯了人?!?p> “少爺,”白瑞不知為何,竟覺得秦睦與自己同病相憐,“你覺得自己生錯了時辰嗎?”
秦睦輕笑一聲:“誰知道呢?”放下手中物件。
白瑞轉(zhuǎn)頭去看鏡中人,伸手去拿口脂點唇,原以為能與相愛之人相守到白頭,可天地不憐、命運相阻,她今生是指望不上了,只盼下輩子與柏郎再當(dāng)夫妻。
“走吧。”秦睦為她正了珠花。白瑞跟在其后下了樓,樓前停了輛馬車和數(shù)匹馬。
海嬤嬤昨夜將該囑咐的全說清楚、道明白了,便不再出來相送。
秦睦本就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只是讓她多加小心也不去送了。
車夫揚鞭催動馬兒,白瑞探出頭來:“少爺,白瑞有一事相求?!?p> 秦睦應(yīng)聲:“嗯?”
“我想回蘭郡祭拜我父親和柏郎。”白瑞央求,此去京城應(yīng)該是再無回去的機會了,走前看最后一眼,讓柏郎再看自己一眼。
秦睦自然不會阻止:“去吧?!比耸篱g所有債全是因情而起,白瑞的念想也不是為父親、情郎上柱香,也無不可,只是囑咐白瑞身邊看護之人莫要人見了她。
那日殺了那幾個為非作歹的衙役,秦睦讓人將那幾人的尸體放在了白瑞家,白瑞家已經(jīng)成了兇宅,白瑞回了蘭郡所見也不過是入世人非而已。
扶枳同秦睦回了秦府,知她心情并不寧靜,卻不知如何寬慰。
汪雨帶了個齊姓的先生來見秦睦,齊先生方到云因便前來稟事。
“先生,京中情形如何?”方見先生,秦睦便問。這齊先生名喚齊昀原一直在秦槐身邊侍奉,如今也自然跟在秦睦手下。
齊昀道:“常培得了那大龜更是矜傲,常黨之人提出加封常培為王,朝堂之上竟無一人反駁。小皇帝當(dāng)即甩袖而去,還同太后鬧了一番。”這齊昀便是那日為伍氏解詩的先生。
“常培得神龜”這出戲出自秦睦之手,不可謂不精彩。
“如今朝堂全由常陪掌控,除其黨人也就剩謝逐流之輩,少數(shù)剛直之人也得保全性命?!比缃窬┲星閯輰嵲诓惶珮酚^,常培把持朝政,有心報效秦氏江山者人微言輕。
沉吟片刻,秦睦拿著紙扇敲敲膝蓋:“若是常培想在一兩年之間篡位奪權(quán),等他也無妨。若是他忌憚其余勢力遲遲不肯廢了小皇帝,那這龜背之策豈不無用?”
“您是想坐實常國公謀權(quán)篡位?”齊昀問道,常國公雖沖動但也有能人為其出謀劃策,他斷不會此時就登上皇位。
秦睦緊緊握著紙扇:“不在于他想不想,而是在于旁人看見他想不想。分封各地的幾位叔伯擁兵自重,先帝和父親在時他們還算安穩(wěn),如今只要一人想謀取皇位,那幾人絕對不答應(yīng)。舉兵起義不過朝夕,打著‘清君側(cè)’的名號,也是名正言順。”延親王在時就同秦睦說過,各地的諸侯有幾個不大安穩(wěn)的,如今這些人正派的上用場。
“明年二月初正是好時候,您意下如何?”齊昀問道。
秦睦點頭笑答:“明年二月的確是個好日子,只不過對不起我那堂姐。”
“郡君出嫁,您這也算隨禮了。”齊昀見秦睦那狡黠模樣,便知道她心中已然決定。
汪雨乃是習(xí)武之人,不懂他們這些韜略謀算,聽二人云里霧里這么說一通,他是更加糊涂。扶枳聽了許久一言不發(fā)。
秦睦與齊昀商定之后,便請他留下吃飯。齊昀推脫說自己一路風(fēng)塵仆仆不便相陪,實則是不清楚這小主人的性情,看上去秦睦雖無害,可計策卻是一套接一套,讓人應(yīng)接不暇。
汪雨同齊昀回破宅之時問他二人如今說的是什么,齊昀直說他是榆木腦袋:“明年二月,乃是郡君和親之時。到那時候各地諸侯必然派人前來慶賀,再也沒有比這更方便的時候了。小主人便是想借用這個時候,讓他們認定常培造反,小主人不費一兵一卒便可挑起戰(zhàn)事,趁這個時機,殺常培、廢皇帝、立新帝?!?p> “原是如此!”汪雨聽了拍手叫好。
齊昀也不牽馬韁繩,任馬兒亂走:“好什么好,她才幾歲?沒聽過多智反妖、情深不壽這兩句話嗎?”
江山一亂,秦睦扶誰人與常培斗都絕不會危及自身性命,以他所能全身而退也不無可能。
齊昀拿起馬韁繩,慢悠悠晃了兩下又不肯搖動了。秦睦年幼聰慧實在難得,但世上哪有這么兩全其美的法子,又想給爹媽報仇又想置身事外,到底是想簡單了。
齊昀走后,秦睦依舊是躺在自己案幾前的軟墊上,拿著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晃悠。
“主子,”扶枳看她動也不動便喊她,“是時候用晚膳了?!?p> 秦睦一下坐了起來:“曲周在兩國之間,若是分崩離析,其兩國皆會虎視眈眈吞我國土。到時該如何是好?”
扶枳思索片刻:“從京城回諸王邑地最多一個月,即便是回去早了,也仍需時間準(zhǔn)備兵馬、整頓地方,這些事情沒一兩個月是做不出來的。況且諸王要行得名正言順,私下也要探討一番如何討常,書信往來也算他一個月?!?p> “三個月,郡君已入錦全宮廷。女子新嫁哪有丈夫攻打親屬之國的道理?北方有西北軍駐守,那些胡子進不來。”扶枳在西北軍營待了數(shù)年,最為清楚他們驍勇善戰(zhàn)。
秦睦嘆氣:“怕只怕有人引狼入室,或者有人以為攘外必先安內(nèi)?!?p> “這些事情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狈鲨子终埱啬烙蔑垺?p> 秦睦起身,理了理頭發(fā):“還剩六個月?!彼缃裥刂袘n慮頗多,白瑞、秦悟、常培、朝翼王以及其余諸王勢力。
棠叔吃完飯之后來找秦睦,他今日見了齊昀走,面上掛著深不可測的笑意便知道秦睦怕是在云因呆不長久。
秦睦已經(jīng)許久未同棠叔幾人好好說過話了,年初時秦睦還算閑適,之后卻更加繁忙。棠叔對著秦睦也不知說些什么,半晌才問:“我那山里的院子還建嗎?”
“棠叔,我在云因留不久了?!鼻啬赖挂膊浑[瞞他。
棠叔呆呆回答:“那很好。”
許是又要別理,秦睦也哀愁了幾分卻強打著精神:“棠叔莫要擔(dān)心,一個書生上不了戰(zhàn)場、打不了仗?!?p> 棠叔依舊是輕聲應(yīng)了一下。
二人沉默相對,棠叔起身要走卻被秦睦喊住:“趁我還在云因,棠叔和二嬸嬸成親拜堂吧?!?p> 棠叔和胡二娘原本就是舊相識,同住一個屋檐下也就親近了,二人一個如今未娶、一個守寡多年,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就生了感情,可礙主子的緣故也不敢聲張。
棠叔不知該喜還是該憂,秦睦此舉便是讓闔家人有所依托好讓她安安心心走。
第二日,秦睦吩咐會心安排為二人拜堂之事宜。胡二嬸嬸嘴上害羞,但心里也是如初嫁的媳婦兒一樣又甜又羞。
棠叔、胡二嬸嬸成親,秦睦請了些鄉(xiāng)鄰、與棠叔相熟的一些人,常與秦府來往的讀書人也來一同慶賀。
胡二嬸嬸穿著大紅嫁衣坐在紅轎子里頭被人從原本那個茅草屋一路抬到秦府正門,婚事是體體面面、風(fēng)風(fēng)光光,鄉(xiāng)鄰都說胡二娘這寡婦有福氣。
眾人在婚宴上都是喜氣洋洋,白南見秦睦獨自去了后院便跟上去說話。
秦睦只是問他為何不回席上喝酒。白南也是棠叔舊識,二人感情頗深,棠叔成親他也歡喜才對,如今卻是一副愁容。
“你才來云因一年多,何苦這么早離開?”白南自然是明白秦睦這般著急給棠叔辦婚事,若非時日無多,怎么可能如此心急。
秦睦笑道:“先生,多留一天我就多恨自己無能一天?!?p> 這掛紅披彩的屋堂并無增添秦睦半點好心情:“趁我還在,事情都了了便最好?!?p> 白南終究是不能勸秦睦放下,自己可不就是因放不下才逃到云因的嗎?
“先生,您若是不想見朝冀王便去別的地方吧?!鼻啬劳蝗幌肫?,前些日子汪雨同自己說的來尋白南的人,那群人無異是朝冀王的人了。
白南一聽便笑了:“都這么些年了,來回奔走也累了,倒不如歇一歇?!碧恿耸畮啄陞s還是被找到了,年紀(jì)大了也不在乎自由不自由的,但凡能安穩(wěn)生活,他也就不反抗了。
“先生,”秦睦直直看著白南,“皇叔應(yīng)該是真心喜歡你的吧?”
白南一笑:“你還不懂?!鼻啬拦贿€年幼。
冬日將近,二人臨風(fēng)而立,像今日這般暖陽之下也透著些許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