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處則？”秦睦將此人姓名在口中輾轉(zhuǎn)多次，細細回憶，想來并未聽過此人名諱便問，“為何不捉拿回來？”怕是身后有什么靠山。
吳岸自是知他所想，解釋：“并非先生所想，這陽處則境遇復(fù)雜，原先是侯爺身邊策士，后因言語不恭敬而被斥。他現(xiàn)生活潦倒，亦住在滌街柳巷這等地方，至于不抓他乃是因他太過臟，身子臟、嘴也好不到哪兒去，可他畢竟時候侯爺曾倚重過的人，我們也不敢隨意動他。”
滌街柳巷乃是此間最為骯臟的處所，凜陽最為貧困之人住在便住在這地方，就算曾經(jīng)凜陽侯的策士如今不受寵愛也不至于混成這個樣子。
錢明正巧將馬車停放好、跟上來便見秦睦對著自己一笑：“錢明，幫我干件事?！?p> 見秦睦如此燦然，錢明毛骨悚然，退出一步去：“主子，你想讓干什么？打架斗毆老錢風(fēng)奉陪，可別讓老錢干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p> 秦睦拂手：“不過是讓你幫我拿個人回來?！?p> “嗐！”錢明當(dāng)下放心，“不過是捉人而已，扶枳不在，可不就我為您鞍前馬后嗎？”
“再將那人按進澡堂里，將他弄干凈來見我?！鼻啬肋€未等他喜完便又提要求。
錢明這便不情愿了，五大三粗的漢子扭扭捏捏地欲言又止。秦睦發(fā)笑：“你若是不愿，讓周茅與你同去，正好他辦事比你周全?！?p> 錢明笑呵呵地領(lǐng)命，吳岸讓一個熟悉滌街柳巷的人帶路。
“先生與手下很是親近?！眳前哆@幾日經(jīng)常與秦睦一處，從未見她欺壓過誰，外人也好、家仆也好，但凡一個小卒為他掀簾子，他也要道一聲謝。
秦睦聽其贊自己平易，只是解釋：“錢明等人是我最為親近之人，好也是自然。”陪自己度過最為艱難時日也就那幾人，再不親近也是無旁人親近了。
吳岸領(lǐng)他上了堂，繞過地上跪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蝗喝?，奔“高堂明鏡”下那一方案臺而去，還剩幾尺秦睦停步，吳岸看看上邊那案臺又打量秦睦不再上前，會心一笑為秦睦搬來一個凳子。
秦睦因著命輕，從不讓人無緣無故地下跪，只是自己挪動個方向，眾人又是唯唯諾諾改了跪向，秦睦少不得讓他們起來回話。
十七八人站在堂上黑壓壓一片，公堂遠沒有在家和暖，秦睦便裹著皮子窩在登上看吳岸奉上的這十幾人的供詞，再喊人一一上前回話。
這些個在集上巧舌慣了的人看著秦睦年少，少不得恭維一番再將自己那些齷齪事情隱隱藏藏或搬弄是非以洗脫自己嫌疑。
秦睦生厭，喝兩口喝茶暖身方才開口斥：“說話便好好說，別做那個姿態(tài)，我也不是你們的大老爺，這些俏皮話別說與我聽?！辈挥墒帜竺夹模p嘆一聲。
有人見他面皮白凈、說話亦是輕聲緩氣的便以為他只是個聲色內(nèi)荏的依舊是不大在意。
一個身穿灰藍粗布衣的男子聽喚上前回話，秦睦拿著他那一張供詞問幾時干什么去了。
“我那日一早起來便盥洗，未看時辰便去尋我舅舅舅母，我在劉雙劉員外家當(dāng)?shù)囊归g的差，整日晝夜顛倒，遂不知道具體時辰。這期間倒是看過鍋爐，但也就是看看而已，當(dāng)時白三兒、陽處則都在那兒，本以為是領(lǐng)賞錢不曾想是個套兒。”這人許是富貴人家家仆的緣故說話吊兒郎當(dāng)，站也沒個站相，極瘦，喝個站不直溜的長蟲一樣。
秦睦也不愿看他，問：“叫許漢？劉雙家外間守院的？”
“是，是?！痹S漢打著千兒，“聽聞我家主人與小少爺交好？”
秦睦微微抬起頭，瞇眼：“這是公堂?！鄙项^“明鏡高懸”四字也不知是他看不懂還是不理會。
許漢依舊那樣滿不在乎：“此時本就與我無關(guān)，您與我家主人有故便早早將我放了吧?！?p> “近前來，”秦睦招招手，對著許漢道。許漢依言上前，以為秦睦是要與他說些上不得廳堂的陰司便笑嘻嘻，誰知當(dāng)他走近，秦睦便是一腳踹在他小腿上，他吃痛跪下，秦睦眼疾手快捏住他削尖兒的下巴使勁兒：“我說的話你是聽不懂還是裝不懂？好好回話，懂？”還和調(diào)戲良家婦女似得輕佻拍拍許漢的臉兒。
秦睦比不得以往溫和，掐許漢也用了真力氣，許漢一個成年男子扒著她的手幾次也推不開只好求饒：“我知道，知道！”
眾人見秦睦這般再也不敢同造次，只是一一將自己那天的所作所為細細敘述一遍，秦睦仔細盤問竟也問出這些人不少的陰私勾當(dāng)，與本案無關(guān)他也不關(guān)系。
一旁記錄的師爺按照秦睦吩咐將每個人的言語記得十分詳盡，秦睦聽完眾人陳述之后又翻看一下師爺所錄，抽出幾張交給吳岸：“孩童消失近五十起，除卻這次其余并未找回尸骨，我們不能排除三種可能：一，他們還活著，這次只是意外，有可能被人販賣到別的地方；二，他們已經(jīng)死了，被扔到偏僻的亂葬崗、墳地等地，所以才沒有尋到整的尸骨?！彼技按颂?，她頓聲不再說下去，不見尸首，一種可能是找不到，還有一種是無處可找。
吳岸也翻看那幾個人的記錄，聲音喑啞：“還有可能就是被人燒化或者食用，因此我們才找不到尸體?！惫踩?，藥材鋪的白掌柜白偉、劉勝武家的二兒子劉謙飛、許漢。
“以現(xiàn)在情形來看，最后一種可能性比較大，若真是如此，那么犯案之人有足夠的錢、人以及足夠的空間才能隱藏。”秦睦不耐地捏著眉心，往下查勢必會牽扯到自己在臨海那處藏的幾百個男孩兒。
吳岸得秦睦命帶著手下人、孫凱以及秦家家丁走訪那三人，特別是許漢，依照秦睦的說法，蔡氏夫妻一開始陳述便沒有將外甥許漢供出，要是什么偏遠親戚也就算了，可許漢是他們親外甥還每日去，只怕許漢是個有問題的。
話說錢明、周茅等人一起去滌街柳巷尋那陽處則，四處打聽那人的住處才在這巷子的最末尾的那座小木屋里找到那喝醉了的陽處則。
陽處則穿著一身渾黑油膩的不知道原本什么顏色的衣裳，下半身在床上、上半身在地下地呼呼大睡，頭發(fā)亂似蓬草，臉也不知道幾天沒洗了。
錢明一進屋子便能聞見一股子臭味，立馬捏住鼻子：“這是人住的地方還是豬窩？”
周茅進屋便將爛醉的陽處則給拎起來扛在肩上，問了一起來的當(dāng)?shù)厝俗罱脑杼米?，給了掌柜的一錠銀子便將人直接扔進店家專門清理出來的池子里，又付錢給伙計讓他給陽處則洗漱干凈。
待將陽處則收拾干凈、扶出來的時候，小伙計臉上幾個抓痕，急忙將人推給站在門框邊兒的錢明：“這人怎么這樣啊？給他洗澡不僅罵人還打人?！蹦浅刈永锼疁喓冢忠⒊刈恿?。
周茅依舊是將還醉著的陽處則一路扛回衙門后堂，摔在秦睦面前：“您要的人?！?p> 陽處則洗了澡、換了身衣裳倒也是個長相俊秀的，他被摔疼了，酒也醒了大半，要爬起來還壓到自己未干的長發(fā)：“是誰，誰打你爺爺我？娘的，疼死了！”
“將陽先生扶起?！鼻啬揽此仟N，吹著杯里浮動的茶葉笑道。
周茅將人扯站起來，依舊是面無表情。
陽處則將長發(fā)全部攏到腦后，齜牙咧嘴地要開罵，滿口胡言亂語卻被周茅一個瞪眼給嚇了回去，假模假樣地大聲嚷嚷：“誰啊你，誰？”這年輕孩子一看就是哪家少爺，可他二十出頭便在凜陽廝混，的確是沒見過這么個孩子。
“在下姓秦，單名一個晏字，來云因不久，陽先生定然不能聽說過我的姓名，作為晚輩亦不曾上門拜訪，如今卻貿(mào)然請先生過來，失禮?！鼻啬酪琅f是坐在凳子上，不急不緩地將茶杯放下，笑著。
陽處則也不待秦睦請便坐在他身邊：“我管你是誰，說吧，啥事兒？”
“問問蔡家面攤的事兒?！鼻啬榔鹕?，“聽聽你的證詞。”
陽處則看著不靠譜，說的話除卻罵娘之外倒是字字真實：“我早晨出妓館之后正好趕上早市開市，便尋思著蔡家面條好吃就去了，當(dāng)時白偉和劉謙飛都在，我們仨還都往鍋那邊兒看到底是啥秘方讓湯面這么好吃，還真別說，蔡家面條真是一絕！咋這么好吃呢！”尋思著尋思著還砸吧砸吧嘴意猶未盡的感覺。
秦睦看他如此惦念蔡家面湯忍不住出聲：“你那天吃的面湯里有人骨頭?！?p> 陽處則驚詫：“人骨頭？難不成蔡家面湯因此才這么好吃？”
錢明一想到人骨熬湯給惡心壞了，忍不住干嘔。
“陽先生真是奇人?！鼻啬啦挥筛袊@一句。
一說到湯面陽處則就餓了，拍拍秦睦胳膊：“有吃的沒？我已經(jīng)有些天沒吃飯了?！?p> 秦睦問他想吃什么，陽處則是絲毫不認生：“紅燒肉，酒，半斤面?！?p> “給他下點面就行?！鼻啬朗?，“吃完面，陽先生就回去吧?！彼€要去問問秦映亭關(guān)于劉雙家的事兒。
陽處則二郎腿那么一翹，和活祖宗一樣：“你既然幫了我，我至少也要幫你，看你是初至凜陽便代替王向燦審這件案子，只怕你給人當(dāng)替罪羊還不自知，讓哥哥我好好給你說道說道凜陽城內(nèi)盤根曲周的黨派根結(jié)?！睌]起袖子便要說。
秦睦復(fù)又坐下：“那就請先為我講講劉雙?！?p> “劉雙？你問這個人做什么？”陽處則很是看不上地擺手，“劉家也算是凜陽大戶，但劉雙這人算不上什么出挑的人物。”
陽處則將劉雙的事兒同秦睦一一細講，這一講倒是勾出幾分興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