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攝國殿下
長夏時節(jié),正是粉色的夾竹桃盛開著,臨水照影魚群爭相游動。一只蝴蝶停在地上,圍繞著她旋轉(zhuǎn)。她少有這般喜色,因為一切,順利得不成樣子。
皇帝在皇親貴族以及貴妃的輪番勸說下,終于下了三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諸位在外的公主皇子皆回京述職。
第二道旨意,收回金吾衛(wèi)的令牌下賜端曌,由駙馬王衍執(zhí)掌王城兵馬司,負責王城安定。
第三道旨意,冊封公主端曌為攝國殿下,暫掌朝政。
有許多大臣不解,連夜進宮面見皇帝,卻被一一罵了回來。言語不敬是因為這位以公正鐵血出了名的公主,必定會觸碰他們的利益。而由此透出來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氣息也不斷蔓延在整個國度的各級官員中。
端碩急躁之余,卻失蹤了些許人。而這些對于皇帝以前的安危有著至關(guān)重要關(guān)聯(lián)的人,如一張無形的手,狠狠掐住了她的咽喉。如其它公主皇子一般,立時安分起來。帝國風起云涌的波濤之上,是短暫的平和。而端曌幾乎是在一瞬間爆發(fā)了大部分力量,許多不甚聽話的官員,多了許多犯罪的鐵證,從前不了了之,此刻竟成了催命的砒霜。
比利誘更有效果的,往往是威懾。
駙馬王衍在忙碌了許久后,終于得了空閑來見她。他本就生得氣宇軒昂,雖然身份不同,卻不卑不亢,撇開兩人多年都在回避的問題,也算知己至交。
遠遠見端曌,獨自坐在湖上的亭中,月白素裳與這炎熱夏季臨水而開的夾竹桃樹融為一體,旁邊是經(jīng)年的竹,矮些的杏。風里夾雜著夾竹桃的甜香,與夏日才有的那種溫潤。她看著手里的書卷,與周圍精致融合在一起,甚是美麗。
待走近了,才行了一道平禮:“見過攝國殿下?!?p> 端曌也未抬頭,輕輕翻了書頁道:“駙馬今日是怎么了,這話聽著倒是覺得生分得很?!庇址畔聲粗溃骸半y道是嘲笑我?”
聽得她此時未用孤自稱,可見是放松的,他伸手捉去她發(fā)間的花瓣,就一側(cè)坐下,一身黑色的泥金朝服威嚴肅穆:“玩笑兩句罷了,陛下已經(jīng)下了新的旨意,請出先女皇的遺旨,昭告天下祭天請神,冊封你為儲君。按著規(guī)矩,該三天后才在正是擬制下賜公主府?!?p> “意料之外,卻是情理之中。沒想到父皇,這般容易就同意了。”她側(cè)過身子,以極為舒服的姿勢靠在他身上,輕松又毫無防備。
他看著遠處飛翔而來的一對黑白相間追逐著的蝴蝶,便伸出手去,等那一雙蝴蝶停在他的指尖,看著那蝴蝶的觸角道:“父皇是情深之人,自然舍不得貴妃娘娘受苦,更不舍得留她孤寂一生。自然是為她謀長遠,你選的人,真真不錯?!?p> 那蝴蝶飛離他的指尖,余下一點點酥麻滲透入心底。
她看了他的微微失神,道:“情深不壽,慧極必傷,情深智淺,說的就是父皇。祖母當年一直嚴厲,雖然心底也是疼愛的,可是那些年四處正是奔波勞碌的時候,哪里有多余的功夫照顧他呢?也許正是因為如此,父皇才會那般依賴皇后,皇后狼子野心,不得不除,他有依賴端碩。其實父皇是個弱者,一個情感上的弱者,是不可能撐住這個江山的重擔?!?p> 駙馬又道:“好一個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一個強者,身邊都是依靠他的人,一個帝王,四顧周圍卻只能依靠自己?!?p> 端曌點點頭,將他的手握在手里:“還好,你與我,總算是互相扶持,來日也是白頭偕老?!?p> 話雖這般說著,卻并沒有一點溫情的溫度,仿佛說著一件極為平常的事情一般。
他道:“我準備了一件禮物送你?!?p> “什么禮物?”
“皇城里面的花草太過于繁雜,我命人培育了萬株團龍金菊,等登基大典正好開了,屆時滿布皇城金黃一片?!?p> 她笑了笑道:“寧可枝頭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風中。其實菊花耐寒,卻也耐熱,只要培育的當自然是能長期盛開的。這禮物極好,我喜歡。”
“你猜我在想什么?”
“猜不到?”
駙馬看著她的臉龐,早以沒有了少女時候的純,哪怕是素裝也隱隱透著壓迫感,令人不敢直視,可是她是極美的,哪怕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卻有著獨特的成熟的美,不是傾國傾城之嫵媚,卻依然勾魂奪魄,不像女人,不像男人。
空氣里傳播著蟬鳴,掛在遠處的佛經(jīng)的竹片莎莎作響,咬人耳鳴。
“我在想,你真的不像女人,卻也不像男人。從小就是這樣,這一點仿佛從未變過?!彼肫鹚麄冏孕∠嘧R的情誼,端曌一直令人熟悉,令人陌生。
“如何不像女人,又如何不像男人?”
王衍隨手掐下一朵粉色的夾竹桃別在她的發(fā)間道:“女人多為情所困,容易在某些年紀失去控制。再強大的女子,心里也是需要依附的???,多年相處,我從未見你有正真需要依附的時候。男人,可以抵御美色的誘惑,可以抵御財富的誘惑,卻永遠不能抵御權(quán)力的誘惑。當一個男人身處高位,一句話便可決定一群人的生死,一個行為就能令百姓興或者苦,這樣的時候,男人會失控。古往今來,無不如此。好一點的,混了個明君的名頭,可是歷史不落筆墨的,不還是一樣的?”
她突然想起久遠以前的事情,曾經(jīng)只差一點點就徹底放下故國山水,只愿與他守在世外,坐看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墒遣幻庖卜艞壛?。
就算痛苦,也不過一陣子,總不會一輩子。至于權(quán)力,自小生活在先女皇的身邊,見過帝國最強的權(quán)力,一點點的建立起了自己暗地的王國,又怎么會在意小小的控制。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誰說是講男女的。
她笑道:“若將世間一切包括生死都看得透徹了,就不會宥于男女,乃至宥天地。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不是么?”
他二人相視著,來日還有不可預(yù)料的困難與磨難,男人也好女人也罷,都要為著同一個目的存活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