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姑是在說笑嗎?”
“我笑了嗎?三少爺你這眼疾改日得治治。你人不錯,我好心勸一句,便是有天大的才華,往后也得千萬忍住。情愿讓人當(dāng)作庸碌之輩,也莫做那出頭之鳥。如你二哥那般,被人盯上了死得可快了?!?p> 她說完要走,心急火燎的樣子,被他一把扯住了袖子。阿久往回抽了抽,沒抽動,被他拽得死死的。
“仙姑把話說清楚了再走不遲?!?p> “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阿久甚急,一根根地掰著指頭,“一、人是你四姨娘殺的。二、我要走了!”
“四姨娘?二哥是她的親子!”
“親子又如何?親爹都下得去手!”
邱榕只覺得越聽越是荒唐:“那……到底是為何,她要殺自己親生兒子?”
“因為我也是言氏?!甭曇魪纳砗髠鱽恚岸椅疫€是個‘易客’。”
阿久的臉頓時便蒼白了起來,似個癆病鬼一般。邱榕后脊一緊,冷汗便跟著冒了出來。他回轉(zhuǎn)過身,只見一個女子穿著一身并蒂芙蓉的織錦長裙,鬢發(fā)邊簪著翠鳥爭春的翡翠步搖,嫵媚柔婉,眉眼卻甚是普通。
女子望著邱榕困惑的表情便笑了:“榕兒,是我呀……四姨娘?!?p> 邱榕吃驚:“你……你怎么……”
“這便是我的本相。你施了眼障,自然覺得我平淡無奇。若我撤了障目之法,那艷名不久便會遠(yuǎn)播,讓本家知道,就要被捉拿回去??扇粲帽鞠?,障目法下老爺也不會喜歡上我,因此這些年來,我唯有戴著人皮面具,方能美得艷俗,剛剛好好?!迸有χ抗庵蓄H有些溫柔慈愛。
“夫人和三姐姐都嫉妒我的樺兒長得那樣一副好容顏,其實他還是像他父親多一些,依我看來,根本沒從我這兒承了多少皮相過去。她們均是凡夫,我樺兒卻有著一半的言氏血脈,她們的孩子又豈能爭得半分強去?”
邱榕冷著一張臉,聞得此言后并不說什么。阿久卻道:“她這是在當(dāng)面說你丑呢,這都能忍得?佩服佩服!”
邱榕淡然一笑:“四姨娘說得也是事實。二哥在世之時,放眼乾國確無人可及半分?!彼囊棠锏捻新冻鲅谝惭诓涣说牡靡庵瑓s聽他又幽幽嘆息,“可惜,天妒英材,二哥英年早逝,尸身腫漲,死得如此不體面?!?p> 四姨娘臉色一僵,微微仰著頭深深地呼了口氣,轉(zhuǎn)而卻又笑了:“我備下清茶,還請二位去院中一品?!?p> 阿久搖頭:“我不去。你擺明了要殺人滅口,我才不傻。要說就在這里說。”她一邊說著,一邊往大門方向瞟了一眼。
四姨娘清清淺淺地笑了起來:“小久說笑了。障目法可脆得很,我們?nèi)粼诖颂巹悠鹗謥?,片刻便會教所有人都瞧見了。到時我要滅的口,可就不止二人,而是邱府滿門了?!?p> 邱榕略一思量,便道:“好,四姨娘帶路?!?p> 阿久道:“是是……二位的家務(wù)事,我就不參與了,這便去了,再……再不回來了!”
才走兩步,忽然便頓住了步子,半仰著頭,脖下憑空懸了條白蛇,目如赤珠,蛇身纖細(xì),張著口,牙齒卻是碧綠的,牙尖正對著她白嫩的頸子。
阿久退了兩步,訕訕一笑:“口也渴了,喝一杯也好。”
四姨娘燦然一笑,白色小蛇如光一般驀地一下飛掠回她華袖之中,少頃,于她胸前衣襟處微微探出半個腦袋來,蛇信略吐,望著她的眸子甚是溫馴。
邱榕始終記得那個雪夜,阿久臨風(fēng)而立、馭花趨敵時威風(fēng)的模樣。有她在旁,縱使明知前途詭譎,也并不十分緊張。
阿久的手心卻是冒了汗。她忽然想起一個人來,那個人在族中成名已久,與她相比,自己這些年做的這些瘋事根本不值一提。
四姨娘在前方帶路,一步步地引著她們往自己的內(nèi)院行去。院中來往的丫鬟們對三人視若無睹,有三個人正聚在角落說著女主人的瘋癥,四姨娘自她們身后走過,一笑置之。
內(nèi)院越行越深,已然到了寢屋后的小花園,再往里,便是粗使下人才會涉足的柴房了。來往的人少了,四姨娘忽然停著步子回頭笑問了一句:“是了,聽聞你六十年前在本家一怒傷眾,卻因此害死了自己的一個徒兒,是不是真的?”
阿久的步子猛然地一釘,邱榕望著她,眼見得她眼底緩緩蓄起了赤紅,只覺得有寒意從骨頭里一陣陣地冒了出來。
她望著四姨娘,身子一動不動地站著,聲音冷得能結(jié)出霜來:“有些痛腳不能踩,你死兒子的時候還不曾懂這個道理么?”
四姨娘一點兒也不生氣,反倒是笑著賠罪:“是我的不是,你莫放在心上,還是隨我來吧,再緊兩步就到了。”
“不用了,就在這里。引來了人,你便把邱府滅門吧。”阿久眉眼凝霜,聲音如結(jié)冰的湖面,沒有起伏,“反正邱家的人與我無關(guān)。又不是我丈夫的家,又不是我親兒子,又不是伺候了我多年的下人,我管他們死活呢!要打便開打,繞什么道、喝什么茶?想灌得我水飽,死得如你兒子那般腫么?”
她一句句的,每個字都如一把刀,一層一層地削去了四姨娘臉上的笑意。邱榕只覺得姨娘越來越美,美得炫目,柔媚入骨,讓人看了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摸一摸。
若不是知道她是自己的姨娘,邱榕險險克制不住舉步湊前的欲望。一念及此,忙拽住了身后的樹,再觀阿久,方始有些明白,言氏的美如眾生一般,并非千篇一律,既有言悅那樣溫婉如水的,也有四姨娘這樣柔媚入骨的,還有阿久這般清朗如月的。不禁感嘆言氏先祖果然睿智,這一窟的狐貍精各姿各態(tài),若真頂著本相出門,天下哪里還會有安寧凈土。
“你懂什么!”四姨娘面容痛苦扭曲,“樺兒是為天下眾生而死,你這等愚貨如何會懂!”
阿久冷笑譏諷:“我自是不懂,但愿邱樺在天之靈,能懂他親母的‘宏志偉愿’,不至變作怨魂,夜夜徘徊悲泣?!?p> 四姨娘的眼角沁出眼星,卻還是努力想撐著面上的平緩:“我兒會懂的。這幾日我夜夜說給他聽,他如此聰慧,會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