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終于看不下去了,一把攬過文歡的腰,按住了她的雙手。
文歡掙扎著大哭:“怎么連你也欺侮我?你們……你們都是壞人!袖手旁觀,見死不救!”
剎那對上她淚眼婆娑的眸子,不知怎地就氣餒了,雙手一松,竟讓文歡自懷中掙脫了出去,徑直撲向了阿久。朗逸站得遠(yuǎn)遠(yuǎn)地,神色復(fù)雜地望向這邊。以文歡區(qū)區(qū)之力,要傷到阿久簡直癡人做夢,他還有心結(jié)未解,他想看一看、想一想,自己往后應(yīng)該怎么辦。
阿久驀然出手,一把按住文歡的肩頭,將她狠狠地釘在了石壁上。剎那一驚,想要去幫忙,卻被人給一把拽住了。他回頭,看到朗逸神色凝重地?fù)u了搖頭。
“我不是不想救……”阿久按在文歡肩上的那只手正猛烈地顫動著,“因?yàn)槟菚r(shí),我也快死了!我因同族相傷,被關(guān)了五十年,五十年后再出來,舊南墻已經(jīng)沒有江氏了!”
文歡沒有動,也不敢再說話了,她分明看到,阿久垂著頭,臉頰上有淚在淌。在她心中,這個(gè)兇戾的女子,竟然也有淚,也會傷心。
這一夜便在混亂中渡過。阿久收手的瞬間踢翻了篝火,那石林之中一片漆黑,只有星星火點(diǎn)紛紛揚(yáng)揚(yáng),但也很快便成了青色的灰塵。
“什么都不要說了,都按我說的做。睡覺!”言罷,她倒地便睡,隨后就再不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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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久睡不著,翻來覆去地只搞得自己越來越清醒,干脆坐起身,卻發(fā)現(xiàn)不見了朗逸。
她把破棉被披在身上便縱身出去,不過數(shù)十步,便找到了他。
他坐在一棵樹的樹枝上,披著頭發(fā)。自那年傷愈之后,縱使旅途艱苦,他也一直是一副整整齊齊的樣子,極少有把頭發(fā)放下來的時(shí)候。如今一看,竟已及腰,滿瀑的青絲,柔順如錦。
他背影挺直,垂頭看著手中的什么,怔怔地出神。直到阿久躍上枝頭與他并排而坐,他方如夢初醒,脫口道了一聲:“怎么還沒睡?”
阿久伸長脖子往他手中一瞅,奇道:“這玉盞怎么了,又裂開了?”
“不。當(dāng)年師父用塘泥粘合,這么些年始終牢固如初?!?p> “那你解下來做什么?”
朗逸笑了一下:“它束在發(fā)上,時(shí)間久了,總會不由自主地忘記它的存在。今天想起來,忽然很想拿在手里摸一摸……我雖是太子,但晏國并不富裕,這玉盞之名貴甚至比不上邱家少爺們穿戴的那些,我卻很愛它的紋飾,你瞧……”他將玉盞端起,對著月光指給阿久看,“這是太孤山,最高的那處叫作木央峰,從晏國的微明宮頂,總是可以遙遙的望見。傳說木央峰陡峭,唯勇者方能攀頂。但父皇答應(yīng)我二十歲生辰之后可以前去攀爬。那時(shí)我想,這太子服的衣袖太大,到時(shí)得讓人再改一件輕便的。哪知道,我直到二十五歲也沒有爬上它?!?p> 阿久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原來是想家了。你若是想去,我陪你去便是,咱們一直不再返回故土,是怕你傷情?!?p> 朗逸搖了搖頭:“是會傷情,所以還是別回去了?!彼麑⒂癖K收攏袖中,搓了搓手,嘆氣的時(shí)候口中便吐出一團(tuán)霧氣。
阿久展開被子,將他一起裹了進(jìn)來。朗逸緊緊地挨著她,身子僵了半晌,緩緩放松下來后,忽然垂頭笑了。
阿久問他在笑什么,他漸勾著唇角,眉眼有些無奈:“原來,‘喜歡’是一件這么難受的事情。”
阿久心不在焉地,并未聽得十分清楚,敷衍地應(yīng)和著:“嗯……你說什么?”
朗逸望著她的臉,切切低語道:“師父,我心跳得好快?!?p> 阿久奇道:“為什么?凍著了?”
“誰知道呢,許是生病了?!?p> 阿久將冰冷的手蓋上他的額頭,他側(cè)頭避開了,順勢捏住了那只手,塞到了懷里捂著,喃喃地責(zé)怪:“師父,你怎么總是這么冷呢?”
阿久瞪他一眼:“能怪我嗎?賺來的錢都用來喂你和剎那了,你去瞧瞧我還有哪件衣服是好的了?!?p> 朗逸“噗”地一聲笑了。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問:“江枧……是個(gè)什么樣的人呢?”
“江枧也是你叫的?他是你大師兄!”
“是是……大師兄……你還記得他嗎?”
“不記得倒好了……”阿久的笑容忽然斂了下去,她抬著頭,怔怔地望著天邊清冷的月亮,好半天都不說話。就在朗逸打算不再追問下去的時(shí)候,忽然聽到她說,“那個(gè)人……是個(gè)傻瓜?!?p> 朗逸淡然一笑:“你又能聰明到哪兒去呢?”
“我就算傻,但是我自私??墒撬粌H傻,而且還無私,你說這不是要命嘛?!?p> “他若非如此,你又怎會喜歡呢?”
本以為她定會竭力地否認(rèn),哪知她卻忽然沉默了。望著她出神的模樣,朗逸忽然沒來由地一陣心驚,他有點(diǎn)后悔剛才負(fù)氣說出的那句話。
果然,她愣愣地,遲疑著,最后帶著些不確定地說道:“我被關(guān)著的時(shí)候一直在想,想了五十年……直到現(xiàn)在還是有些不確定……我對他究竟喜歡到了何種程度。”她望著朗逸誠懇地說道,“我想過,若是現(xiàn)在有人說能用我的命來換他活過來,哪怕只換個(gè)十天半月,我一定一口答應(yīng)。你說……這算是到了什么程度?”
朗逸慘然一笑,一瞬間只覺得眼眶火辣辣地痛。他立刻垂下了眸子,極快地答道:“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曾……喜歡過什么人?!?p> 阿久失望:“是啊……我問你做什么?!鳖D了頓,又似想起了什么,興沖沖地問他,“遇到我之前,你可有心上人?”
朗逸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表情,本能地逃避著她的目光,倉促地說:“自然沒有?!?p> 阿久卻似是松了一口氣:“那就好……我還怕滅國那日,你心上人也難逃一劫。我跟你說啊好徒弟,心上人死了,留你一個(gè)人活上世上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呢!”
朗逸驀地抬頭,死死地盯著阿久:“可是她哪怕好端端地活著……我也一樣覺得很難受?!?p> 阿久順手便在他的后腦勺上一拍:“你這又是說的什么話,良心怎么能這么壞呢!身為男人得大度懂不懂?”
朗逸負(fù)氣:“大師兄便大度得很?!?p> 阿久一只手拎起他的耳朵:“你故意的吧,往我心窩子上戳刀呢是不是?為師好不容易和你掏心掏肺的說道一場,你怎么能撿著我的痛處欺負(fù)人呢?以后咱倆吵架你若敢拿這事出來刺激我,我就直接動手信不信?!”
她不曾真的使勁,可那一夜,朗逸卻覺得渾身上下都痛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