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譚翊這個名字,京城上下當(dāng)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聽聞他命犯孤星,一出生便克死了生母,永安王與王妃伉儷情深,因著此事對譚翊極為疏遠(yuǎn),所以他哪怕身為永安王的嫡子卻始終不得寵信。
前些日子新皇登基,命各藩王進(jìn)京覲見,永安王干脆封這個嫡子作世子,將他送來京城,以充質(zhì)子。
有傳聞?wù)f永安王厭棄這個兒子極久,抓住了這個機(jī)會將他打發(fā)走,也有傳聞?wù)f譚翊長的極像已逝的王妃,永安王睹其思妻,這才將他送走。
只是譚翊自幼養(yǎng)在邊疆,哪怕這傳的滿城風(fēng)雨,眾人也只知其名未見其人。
而此時這個傳聞中的人物正悠閑地站在云山書院中巡考。
不錯,眼前的李旻正是譚翊。
自接到圣旨起,他從邊疆三日不眠不休趕路,跑死了第五只馬,譚翊終于到了京城。
永安王的嫡子如此著急地來了京城,此事自然瞞不住禁衛(wèi)軍,宮外有侍從一路小跑入殿內(nèi),“陛下,陛下。”
“做什么?”龍椅上的人放下批改的奏折,仰頭揉了揉眉心。日光照射下,隨著他仰頭的動作顯出一張略有疲色的臉,不過一瞬,他又隱在陰暗處低頭閱覽起書冊。
“陛下,永安王世子來了”那內(nèi)侍小心翼翼地說。
“來便來了”剛登基的帝王正是年富力強(qiáng)之時,聲音中卻隱有沙啞。
筆下突然頓了頓,他抬起頭看向座下的內(nèi)侍“等等,是剛出發(fā)還是已到京城了?”
小內(nèi)侍這才看清帝王的模樣,端方的面上帶些病態(tài)的蒼白,一雙狹長的鷹眸有些邪氣。不過是被那雙眼睛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他便只覺有股子涼意從腦后竄出。
“世子已入了城門,正在殿外等候”小內(nèi)侍用力咬了下舌尖,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沒那么膽怯。上前為帝王斟滿茶水,強(qiáng)裝鎮(zhèn)定地答道“只用了三日,跑死了五匹馬?!?p> “哦?”看著他斟茶的動作,帝王挑挑眉,將手邊的茶水一飲而盡,“宣他覲見。”
“是”放下手中的茶壺,內(nèi)侍低頭退出宮殿。
“等等”
聽見上方傳來的聲音,那內(nèi)侍動作一僵,呆呆地立在原地。
“抬起頭來”帝王靠在龍椅上,大半張臉隱在暗處,看不清神色。
咽了咽口水,他微微昂頭,露出一張清秀的臉來。許是還未長開,眉宇間滿是稚嫩。
“你多大了?”看清了他的臉,帝王皺了皺眉問道。
“奴...奴才,過了年就11了”
“新進(jìn)宮的?”
“是...”那內(nèi)侍偷偷抬眼看了下龍椅上的陰影,似是不明白身為九五至尊的圣上怎么對他這個奴才如此關(guān)心。
感受到他的目光,皇帝擰眉說道,“放肆!”
“陛...陛下”那內(nèi)侍嚇的一跳,跪在地上發(fā)抖。
“不要盯著朕”皇帝往后靠了靠,放緩了語氣。
“是...奴才知道了”那內(nèi)侍恨不得給自己來上幾個耳光,真是得了失心瘋了,怎敢帝王面前逾矩。
“叫什么名字?”皇帝幽深的目光盯著座下瑟瑟發(fā)抖的內(nèi)侍,像是在想些什么
“小...小查子”
“站起身來?!?p> “是...”意識到自己逃過一劫,小查子心底一松,趕忙站了起來。
站起之后,皇帝久久沒有說話,陰冷的目光纏在小查子的身上死死盯了許久。
就在小查子受不了想要再跪下求饒之時,他才終于開口,“以后就留在朕的身邊吧?!?p> 此話傳入小查子的耳中宛如天籟,他稚嫩的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笑意,忙跪下謝恩,“多謝陛下,奴才定當(dāng)好好伺候陛下?!?p> “多練練膽量吧”皇帝并未把他的感激放入眼里,揮揮手說道,“叫世子進(jìn)來?!?p> “是”小查子收斂了面上的笑意,瘦小的身軀朝上認(rèn)真地行了一禮,垂眸退出殿外。
關(guān)上殿門的一剎那,便感受到溫暖的陽光照射。小查子不由顫了顫,摸了摸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的手臂,不由在心中腹誹,“這殿里也太陰森了,都說皇帝是真命天子、是龍嗣,怎的這么不喜光亮?!?p> 不過這也與他沒什么關(guān)系,想到馬上要調(diào)到皇帝身邊伺候,小查子消瘦的臉龐不由露出些許得意,往后可要平步青云了。
走到譚翊身邊,小查子清清嗓子說道,“世子殿下,陛下宣您進(jìn)去?!?p> 譚翊點點頭,看向滿面紅光的小查子,“公公可是得償所愿了?”
“那還要多謝世子指點”小查子不好意思地?fù)蠐项^,“世子殿下快進(jìn)去吧。”
“恭喜公公”譚翊客氣了幾句,轉(zhuǎn)身向殿內(nèi)走去。
許是因為長途跋涉,他的衣角上沾染了些許塵灰,一臉倦色地站在堂下。
皇帝坐在龍椅上打量著這個自己從未見過的侄子。半晌,他才開口道“譚翊,朕分明命你三月初三前進(jìn)京便可,你為何提前如此多日前來?”
“回陛下”譚翊始終低垂著眉眼,聽了問話后他向前抱拳一禮,“臣自幼便以忠君報國為己任,如今聽聞?wù)髡?,便夜不能寐,這才敢忙赴?!?p> “忠君報國?”皇帝玩味地笑了笑,“永安王世子是來向朕求名啊?”
“不”譚翊抬頭直直地望向皇帝,堅毅地說,“臣來求一個能夠光明正大回邊疆的身份?!?p> “你已被七弟封為世子,日后邊疆自是你的藩地,這么著急做什么?”皇帝皺了皺眉,側(cè)身避開了他的窺探。
“永安王為何封我為世子,陛下想必比我更清楚”譚翊見此也不多問,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要在京城出人頭地,要風(fēng)光地回到邊疆,要他后悔給了我喘息的機(jī)會?!?p> 譚翊越說越激動,干脆單膝跪下,雙手抱拳對皇帝說道,“還請陛下助我?!?p> 皇帝看著座下激憤的譚翊,突然覺得這一幕十分眼熟。曾幾何時,自己也曾因那人的忽視而憤怒不甘....
“譚翊”他突然出言,“朕憑什么幫你?”
“臣愿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譚翊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在前朝為陛下分憂,在外.....”
他頓了頓、看向龍椅上那個隱在暗處的身影,“為陛下,收復(fù)失地。”
聽了此話,皇帝突然笑了。殿內(nèi)空曠陰冷,他的笑聲落在地上還有回聲,顯得怪異無比,“朕把藩地收回了,你榮歸哪個故里???”
“臣所指的失地自然不是邊疆”譚翊意味不明的眼光投向皇帝,“而是...”
“住口!”皇帝面上笑意一僵,拍桌喝斥。
譚翊也聽話地沒接著說下去,場面一時凝固。
“七弟真是養(yǎng)了個好兒子”皇帝看著他冷笑一聲。
“我與他并無關(guān)系”提起永安王,譚翊一下冷了臉。
“隨你”皇帝也懶得管他的脾氣,父子之間血脈相連,豈是他說了算的,只是......
皇帝指尖摩捻著龍椅上的紋路盯著譚翊出神,“那朕便給你一個機(jī)會。”
聽了此話,譚翊猛的抬頭,注視著他。
“十日為限”皇帝瞇了瞇眼,“朕會派出所有御林軍尋找你。而你要做的,就是藏身于京內(nèi),不能被找到?!?p> “是”譚翊屈身一禮,欣喜地應(yīng)下。
“讓朕看看你有什么本事”皇帝看著他那張極為肖似先皇的面孔,心中突然有些波瀾。猶豫片刻,他還是把喉間的話咽下,靠在龍椅上興致缺缺地?fù)]手,“去吧,朕要休息了?!?p> “是”譚翊對他的窺探好像一無所知,直至轉(zhuǎn)身出了殿門,他的面上突然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容,一閃身便再也不見蹤影。
在市井的一家藥鋪旁,譚翊從墻邊一躍而上,落入院中。
一黑衣男子早已等候多時,背著手在院中焦急地走動。
聽見身后的聲響他忙回頭去看,見譚翊來了,大喜,忙跪地相迎,“主子?!?p> “嗯”譚翊點了點頭,走入房中換了身月白長袍。
“主子,您這是要去哪?”那黑衣男子將房門關(guān)上,疑惑地看向譚翊。
“那位命我在城內(nèi)藏身十日”譚翊隨口答道,言語中全然不復(fù)宮中的尊敬。
“那我們?nèi)ツ模俊焙谝履凶鱼读算?,扭頭去給譚翊收拾東西,“為何不待在此處?”
“沒必要為了這點小事暴露一個據(jù)點”譚翊眼眸微瞇想了想“去云山書院吧?!?p> 作為新帝親封的書院,哪怕是御林軍也沒有那個權(quán)利隨意查看。
若是他能混入其中,定能避開。
“是”那黑衣男子從懷中掏出一張人皮面具,“主子想以何身份入院,屬下這就去安排?!?p> “不必”譚翊止住他的動作,“此次行動絕不能暴露出分毫的勢力,只有相信我在京城毫無根基,他才敢放心用我?!?p> “這....”
“這也是個讓京城世家認(rèn)識我的機(jī)會”譚翊接著說道,“所以此次我要以夫子名義入院。”
“可云山書院請來的夫子無不是有名氣的大儒,哪怕頂了其名,也難保被熟人發(fā)現(xiàn)”那黑衣男子皺皺眉頭,猶疑地說道。
半晌,他突然想到什么,趕忙說道,“此次還有一從樂府出來的小樂師也被錄入了,叫李旻。”
“小樂師?”譚翊摸摸下巴,沉吟片刻。
“對,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焙谝履凶诱f道,“昨日他來藥房開了兩幅藥?!?p> “將他綁來”譚翊冷聲說道,“看看他身上可什么能證明身份的東西。”
這李旻倒是硬氣,咬緊牙關(guān)非說自己是因為技藝出眾才入了書院。譚翊雖然不信,但時間緊迫,只得先趕往云山。
反正只待十日,哪怕是個棋子,也沒那么緊要。
但...
譚翊此刻卻還在思忖,這李旻究竟是何人派來書院的?命人查探到此刻還沒結(jié)果,難道京城出了什么他不知曉的新勢力?
正思考之時,譚翊只覺有道目光一直停留在己身上,抬頭一看是個身著素裙的小丫頭,玉面芙蓉,倒是極有氣質(zhì)。
只是
為何這么呆愣愣地盯著自己?
莫不是有病吧?
譚翊掃了她一眼,轉(zhuǎn)身面向另一方。
明珠見李旻非但不理自己,還轉(zhuǎn)身欲走,心中不由又給白虎記上幾筆賬。
這找的是什么人啊。
但題還是要答完的,明珠抿抿唇,微微側(cè)身,輕咳了兩聲。
好在眾人忙著答卷無暇顧及,只譚翊聽到聲響,扭頭看去。
又是那個奇怪的丫頭。
明珠沖他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示意他過來。
譚翊被這一舉動搞的一頭霧水,皺眉盯著她不說話。
明珠看他這幅呆樣,閉眼無奈的點了點頭。
這李旻長著一副瀟灑翩翩的模樣,怎么做起事來傻乎乎的。
還真是叫自己過去
譚翊心頭浮上一個猜測,這丫頭不會認(rèn)識李旻吧?
想到此處,他還是走去了明珠身邊,想看看她要說什么。
明珠見他走過來,滿意地點點頭,伸出芊芊玉指點了點試卷。
譚翊看了看她輕挑的眉頭,望向桌面
這不是張空白的卷子嗎?
看他還是這幅呆呆的模樣,明珠在心中嘆了口氣,蘸了蘸筆尖,在桌上寫下兩個字。
譚翊微微皺眉,順著看去。
只見桌上赫然留著兩個字:答案
明珠看了看他無動于衷的側(cè)臉,接著提起筆寫下四個字:借鑒一番
譚翊看看這幾個字又看看一臉理所當(dāng)然的明珠,嘴角抽了抽。
他此刻真的很想問問眼前這個姑娘,知不知道我是夫子啊,哪有你這樣作弊的?
譚翊扶額,搖了搖頭離去
明珠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這李旻什么意思?
但眼見他已走遠(yuǎn),明珠也不能沖上前去質(zhì)問。
看看四周奮筆疾書地小姐們,明珠嘆了口氣,在心中安慰自己道
算了,反正也是李旻改卷,隨便寫寫也好。
譚翊一邊巡視一邊抬眼看看明珠,見她提起筆寫字,在心中暗暗點了點頭。
這么快就將一個走上歧路的學(xué)生掰回正道,自己真是個做夫子的料啊。
正想著,他面上露出笑意,接著巡考起來。
阿滿站在明珠身后,看看提起筆胡亂寫字的明珠,又看看站在一邊有些沾沾自喜的夫子,只覺一頭霧水
這...
這是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