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我空大師
恐懼來源于未知，死亡亦是如此。明知會死，再去赴死，未必?zé)o懼，但知所懼。
瑪伊雅彌知道自己推開的是死門，便早已明白自己在這扇門后必定歷經(jīng)死亡。然而當她走進門后，還是不免為眼前的景象感到震驚。
“瑪伊雅彌！去保護圣喬治！”馬爾基在空中大喊。這時的耶魯米大教堂已經(jīng)被毀得辨別不出模樣，天空中的轟炸機不斷飛過，周圍凄慘的叫聲不絕于耳。四目人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其他使徒也在以各自的方式抵御外敵。
只是瑪伊雅彌環(huán)望戰(zhàn)場，也沒看到圣喬治的身影。
對圣喬治的關(guān)心讓瑪伊雅彌略過了深陷苦戰(zhàn)的使徒們，此時此刻，她必須趕往圣喬治的身邊。
“圣喬治！”瑪伊雅彌四處奔走，不斷呼喚著圣喬治，可除了子彈撞擊墻壁與肉體的聲音，她聽不到任何來自圣喬治的回應(yīng)，“你到底在哪！”
瑪伊雅彌幾乎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最后只剩下一個地方，禮拜堂。
圣喬治會在這里與上帝對話，也會聆聽信徒的告誡。他認為那里是世界上最神圣的地方，圣喬治決不允許那里被人侵犯。
如果圣喬治選擇退守進禮拜堂，那說明這里一定是他最后的退路。
然而瑪伊雅彌還沒打開禮拜堂的門，就聽到了圣喬治的慘叫聲?，斠裂艔浕琶﹂_門，只見到滿地流淌的鮮血，和那條圣喬治身上的已經(jīng)被染紅的白袍。
瑪伊雅彌的視線順著血跡慢慢移動，直到她看見了那根立在五彩玻璃之下的十字架。
在斑斕陽光的照耀下，已經(jīng)有些暗淡的血液反射著粼粼的光。圣喬治平舉雙手，低垂著頭，雙腳并攏地被釘在了十字架上。
五個男人圍在已經(jīng)再也流不出鮮血的圣喬治身邊，他們在譏笑，在辱罵，在玩弄著沒有靈魂的圣喬治的身體。
瑪伊雅彌沒想到，在這道“死門”的當中，自己不會親身歷經(jīng)死亡，而是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死亡。
當賜予希望的光芒消失，當內(nèi)心唯一的支柱轟然倒塌，瑪伊雅彌渾身在這一瞬間失去了力量，癱坐在地上。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我當初，只是想救他。”
瑪伊雅彌的低語引起了那五位敵兵的注意，這位美麗的女性帶來的吸引力遠比一具尸體要大得多。
“小妞，一起玩玩啊？”五個男人慢慢包圍上來，每個人的臉上都戴著猙笑。
瑪伊雅彌滿眼只能看到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圣喬治，對于自己即將的遭遇已經(jīng)毫不在乎了。
失去核心的瑪伊雅彌任由自己的身體成為他人的玩物，報仇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圣喬治已經(jīng)死了。維系上帝之怒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圣喬治已經(jīng)死了。這個世界的一切，對于瑪伊雅彌而言都沒有意義了。
就在瑪伊雅彌萬念俱灰時，她身處的世界突然停止，剛剛還企圖凌辱瑪伊雅彌的一個士兵忽然站起身對她說道：“你沒能通過‘死門’的考驗，我已經(jīng)給過你機會了。不好意思，我不能見你，你回去吧?！?p> 瑪伊雅彌的意識從“死門”的世界中抽離出來，她不甘心就這樣回去：“大師，我此行就是為了圣喬治而來，希望能壯大他的勢力，可你卻要求我接受他的死亡，放下對他的執(zhí)念，這是我萬萬做不到的?！?p> 這位士兵指向依然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圣喬治，說道：“那就是你的執(zhí)念，也是你業(yè)障的來源。我相信你也明白了你面對的是佛之四門，原本只要你通過了這四道門，你就能放下你的執(zhí)念，不再被他牽絆一生?！闭f著，士兵脫下了自己的馬甲，走到圣喬治身邊，把他放了下來，“瑪伊雅彌，世人都有執(zhí)念。執(zhí)念能給人力量，也會給人帶來磨難。你看著他，看看這個被你叫作圣喬治的人，是你的執(zhí)念讓他變成了這副模樣，這難道是你想要的嗎？”
瑪伊雅彌也走到了圣喬治身邊，她蹲下身，撫摸著圣喬治的臉。哪怕他已經(jīng)沒有了生氣，臉上的皮膚依舊光滑。如果能洗去他身上的血跡，圣喬治看上去或許還能回到生前的樣子。
“從一開始，我就沒有選擇。為了他，我不得不這樣做，可是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沒法回頭了。我只能傾盡我的一切，去避免這樣的結(jié)局降臨到他身上。”
瑪伊雅彌眼含熱淚看著身邊的士兵，她不知道在這幻境之中的圣喬治有什么意義，可哪怕這是幻象，她也希望這個男人可以被拯救。
“我明白了?！笔勘S手一揮，圣喬治身上的傷口盡數(shù)消失，血跡也蕩然無存，“如果你不肯放下你的執(zhí)著，就打開最后的‘生門’吧。穿過生門，找到我，我就和你一起走?！?p> “但是，門——”瑪伊雅彌剛問出口，周圍瞬間暗了下來，只剩下一道門，最后的‘生門’。
瑪伊雅彌不多思考，直接打開了這道門，門內(nèi)的光侵染了四周的黑暗，為其賦予了各種色彩。漸漸，四周的景色又變回了瑪伊雅彌熟悉的那樣。綠樹、荒草，這就是后山的模樣。
唯一和當初不同的是，瑪伊雅彌面前多出了一條通往山上的白石長階。瑪伊雅彌順著長階往上瞧，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個寺廟的輪廓。
為了找到這個高僧，瑪伊雅彌邁上了階梯。
才剛走出兩步，瑪伊雅彌就感覺有一股灼熱順著腳掌傳遞上來。這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石板卻有極高的溫度，瑪伊雅彌每走出一步，都像是踩在火上一般疼痛。
很快，瑪伊雅彌的兩只鞋就因為高溫而開始燃燒，她趁著鞋剛冒火星子，趕忙將兩只鞋甩到一邊。但在她光腳踩上石階的那一刻，原本“期待”的灼燒感并沒有如約而至，反而感到一陣刺骨的冰冷。
不知何時，這長階已如千年寒冰。
可哪怕是雙腳發(fā)紫，瑪伊雅彌的腳步也不曾停下。為了圣喬治，她一定要走到這條路的盡頭。
凍傷的腳掌很快連接觸石階都會讓瑪伊雅彌痛苦不堪，她只好俯下身子用雙膝和手掌向上爬行。但不多時，手掌也被凍爛，她又只好改用雙肘撐地。
瑪伊雅彌的信念讓她暫時忘記了身體上的痛苦，可是她的身體卻不能因為信念而免遭于難。燒傷、凍傷，不斷折磨著瑪伊雅彌的身體，而她所能做的，只有不斷向上爬。
瑪伊雅彌雖然堅強，但也希望這磨難能盡快結(jié)束。就在她抬頭看時，一個難以接受的事實擺在了她面前，瑪伊雅彌還是只能看見寺廟的輪廓，前方的階梯數(shù)量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于是她回過頭，看到的竟是長滿雜草的地面。
從頭到尾，瑪伊雅彌都沒有前進一步。
“回頭吧，這條路沒有盡頭的。”
“踩在草地上，你會舒服得多?！?p> 瑪伊雅彌內(nèi)心的聲音不斷勸說著自己放棄，自己身上每一寸的痛苦都在阻止自己繼續(xù)前進。
但是瑪伊雅彌認準了一個道理，此刻自己越是痛苦，這個高僧越是強大。他越是強大，自己就越需要去見他。
她再次秉持著信念，一點，一點，向石階的盡頭爬去。而這一次，她終于感受到了佛家的慈悲。之后的每一步，瑪伊雅彌都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
就這樣，瑪伊雅彌順利地登上了最后一級臺階，山上的寺廟近在眼前?？稍谂d奮之余，她也聽到了那熟悉而又不詳?shù)穆曇簟?p> “嘶~嘶~”
一條五步蛇盤踞在石階之上的地面，對著下方不敢挪動分毫的瑪伊雅彌吐信子。
“此乃汝之心魔?！倍谀菞l毒蛇之后，一位年輕的和尚身披袈裟，雙手合十地出現(xiàn)在石階之上，對瑪伊雅彌說道，“去當年之殤，目當下，便為決意。若施主能跨過這條毒蛇，貧僧便隨施主而去?！?p> 瑪伊雅彌看著面前這個男人，年紀看起來也就不過二十，跟傳聞中的年紀絲毫不相符。濃密的眉毛黑得正正好，清秀的臉蛋絲毫不像是歷經(jīng)了世間滄桑。但瑪伊雅彌確信，這位和尚一定就是自己尋找的高僧，因為在他的那雙眼睛里，飽含著神佛對世人的無限憐憫。
向來決絕的瑪伊雅彌面對一條小龍竟然開始猶豫起來，她不畏懼五步蛇身上的毒性，而是被不堪回首的記憶所牽絆。
那一天，仿佛經(jīng)歷了天堂與地獄。
“你知道那天發(fā)生了什么，你什么都知道，對嗎？”瑪伊雅彌的聲音微微發(fā)顫，她的全身都在進行著不被自己所發(fā)覺的震動。
她其實并不想等著和尚回答，這條蛇的出現(xiàn)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可即使被回憶牽絆，瑪伊雅彌也決心要為圣喬治改變現(xiàn)在。
“如果說我跨過去，你就會替我保守這個秘密嗎？”瑪伊雅彌一邊盯著毒蛇的雙眼，一邊詢問和尚。
年輕的和尚點點頭，并向瑪伊雅彌伸出了自己纖細的右手，似乎只要瑪伊雅彌跨過這道坎，抓住那只手，就能脫離苦海。
至少這一刻，瑪伊雅彌戰(zhàn)勝了心魔。
等她鼓足勇氣睜開閉上的眼時，自己已經(jīng)穿過了毒蛇，抓住了和尚伸出的那只手。
“歡迎來到我們這一邊?！爆斠裂艔涙?zhèn)定之后對和尚說道。
“我只渡世人，無需世人渡我。貧僧法號我空，愿與施主同行?！?p> 瑪伊雅彌看著年輕的我空，總覺得很別扭，哪怕是一位得道的高僧也不可能如此躲過時間的摧殘。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施主不必在意表象的我，只是施主實在介意的話——”我空看穿了瑪伊雅彌的小心思，雙手輕輕一拍，自己的模樣就化作了一個白胡子老頭的模樣。
我空的“幻化之術(shù)”讓瑪伊雅彌有些意外，她本以為我空的能力和剛剛自己經(jīng)歷的幻境有關(guān)，可他竟能隨意改變?nèi)菝?，或許我空的能力還要遠超瑪伊雅彌的想象。
“還有一點我很在意。”瑪伊雅彌道出了自己內(nèi)心的迷惑，“如果您知道我的一切，那您為什么愿意加入我們？加入‘上帝之怒’？”
我空雖然已是一副衰老的模樣，可他眼神里的那股無法言喻的悲憫從未消失。當瑪伊雅彌與我空四目相對，她再次找到了自己要尋找的答案。
只是那份深沉的愛意不僅僅是對自己，還是對圣喬治，甚至全人類?；蛟S，對于我空來說，國籍、人種這些各地之間的邊界隔閡都不存在。他愛著人類，每一位?；蛟S，這位大師的確擁有拯救圣喬治的力量。
“我空大師，能與您站在同一陣營讓我深感榮幸。由于后山外還有負責(zé)監(jiān)視的亞森特政府的眼線，眾多稍后我會讓我的同僚將我們送到您新的歸處?！?p> “不必了。”我空慢慢抬起那只早如枯木一般的右臂，手里不知何時多出了一串佛珠，“正好讓你了解老衲的能力?！?p> 只見我空的嘴唇輕輕開合，默誦著經(jīng)文。與此同時，他的身后似乎開始泛起波紋狀的光芒。那一刻，瑪伊雅彌真正在現(xiàn)實的世界里見證了神佛的降臨。
“你認真的嗎？佛？它根本就不存在于這個世界好嗎！那肯定是假的，是那個老頭子制造的幻像！”當馬爾基知曉了我空的起源故事后激動地對馬爾基大喊道。
“確實，要不是親眼所見，我也想象不到在上帝創(chuàng)造的世界里竟然還有佛的存在。我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這真的就是佛教里的因果，你知道我空的能力是什么嗎？”
馬爾基迷茫的眼神給了四目人他想要的答案，于是他便自問自答般說道：“我空的能力，叫作千手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