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年少莫入江湖(四)
在遠處逗馬的阿簡,不經意的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溫舒兩人。隔著幾十米的距離,都能感受到那兩人之間的氛圍有些奇怪。
阿簡也覺得不好私底下暗自揣測什么,便當做平常之事罷了。
溫景楚從鼻子里深深呼出一口氣,氣緩緩被吐盡,他亦用最平和的語氣說道:“回去多休息一下吧,一會趕路和對戰(zhàn)會耗費很多精力?!狈路饎偛艧o事發(fā)生的模樣,說完便轉過身走到一邊打坐去了。
或許是因為他知道舒千珩的所有來歷,才會口出此言。
溫景楚這個人,無什么大悲大喜的情緒。他總是一副事事無所謂,凡事和人都不怎么放心上的樣子。
彼時,舒千珩聽完溫景楚的幾番話下來,臉上沒有多大的變化,內心卻不由得多了些愧疚感。
己非所愿,如之奈何。
過去的和過不去的,時間會給答案……
阿簡好不容易從遠處尋來了一些新的羊草來喂馬,一邊喂馬一邊像個小婦人一樣,絮絮叨叨的。
“這地方啥也沒有,草都不多幾根,我們今晚要在此過夜嗎?”
兩個眼睛瞪得大大的,圓不溜秋的看著少曳。
這邊少曳在給馬兒順毛,邊忙著邊回復阿簡:“應該不會。這里的地形怕是不適合扎營?!?p> 阿簡覺得有點無聊的扁了下嘴,腦袋搭拉在馬背上說道:“少曳,你是很喜歡馬嗎?我看你一直在逗馬的……”
“我……”
還沒等少曳說完話,那邊溫景楚便叫大家集合了。
少曳和阿簡牽著馬走過去,把它栓好在馬車上。
四人都聚到了馬車旁。
“楚叔叔,是有什么事嗎?”少曳先開口問道。
“嗯,我們收整一下東西,該上路了,去找個地方落腳過夜,明日卯時出發(fā)?!?p> 三人不約而同的點點頭,過后便散去,各自開始收整東西。
待少年三人收拾好東西回到車上坐穩(wěn),溫景楚便揚手起鞭趕馬出發(fā)。
車輪滾滾,慢慢的駛出那片平原,黃昏的暮色籠罩著天地。阿簡望著遠方被染紅的云層,似乎忘記了,是出來之后看的第幾次黃昏了……
隨著馬車的顛簸,馬車駛入到了一片林子里,晚霞一點點的消失,官道兩旁逐漸出現郁郁蔥蔥的樹木野草。彼時的天空也暗了下來,夜色已至。
少曳拿出一個火折子點燃了一根蠟燭,光亮瞬間充滿了整個車廂,少曳隨手又拿出他那本《齊民要術》,在燭光下翻看。
一旁的阿簡則顯得有些無聊。坐著不是,趴著也不是,悶的渾身不自在。他突然眼珠子一轉,腦袋里又想出了解悶的小點子——他把目光投向正在閉目養(yǎng)神的舒千珩身上。
一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正看著舒千珩放光,神情也有些賊頭賊腦的。
“千珩兄……阿珩……小珩珩……我們來說說話唄!”說完再一臉笑嘻嘻的看著舒千珩。
聽到這稱呼和這般叫喚,雙目緊閉的舒千珩不禁的渾身起雞皮疙瘩。他睜開一只眼睛,瞄了一眼身旁正對著自己笑嘻嘻的阿簡,很快的又閉上了,覺得沒眼看,還是假裝看不見為妙。
阿簡覺得不好了,雙手抓住舒千珩的左手臂,來回使勁的晃悠:“好嘛,說說話唄……”
“嘶~”
一陣痛感從肩膀處的骨頭里傳來,舒千珩下意識反應,一把抓住阿簡的手,讓他停止接下來的動作。
少曳和阿簡也反應過來了,阿簡慢慢的松開抓住舒千珩手臂的雙手,臉上寫滿了干了壞事的表情。
少曳看著舒千珩眉頭緊鎖的樣子,也放下了手中的書本,關心問道:“你受傷了?”
舒千珩嘴里呼了一口濁氣,臉色平緩過來,向著對面的少曳微微擠了一個笑容,說道:“無礙,上點藥就好了?!?p> 少曳望著舒千珩這幅忍著痛強顏歡笑的樣子,不禁眉頭一皺,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一旁的阿簡則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內心充滿了愧疚感:“對不住……我……不知道你受傷了……”
“沒事,也是我沒有事先告訴你們,我身上有傷……”
“我?guī)湍闵纤幇伞斪鍪菑浹a。這樣我心里會好受一些……”阿簡心里過意不去,小聲說道。
“這……”舒千珩也不好推脫,只好讓阿簡幫忙上藥了。
舒千珩小心翼翼的掀開衣領,只露出小半個肩膀給阿簡上藥,似乎多露一點都不行。
舒千珩的肩膀處淤血積壓,整個肩膀已經變成了紫黑色,但卻不見絲毫腫脹。
少曳看到他身上這傷時,心里已經有了確切的答案了——望穿秋水掌。
在少曳所認識的人里面,就有一個人會使用此掌法。
那就是溫景楚!
這掌法只用了一成不到的功力,施掌者避開了要害,沒有傷及筋脈,只是將他的手臂骨頭微微震錯位了,使他依舊能運動手臂但卻無法借力發(fā)力,每動一毫米就會痛加一分,以及對軟組織的挫傷。似乎還特地的封住了他的一部分氣脈,錯開了與心脈聯動,避開了其余的損傷。
這傷,像是一個試探,也更像是一個警告。
少曳不做聲張的等阿簡幫他上完藥。
舒千珩整理好衣衫,向阿簡道了聲“多謝?!?p> 阿簡只覺得怪不好意思的:“不用道謝,這也是我有錯在先……不過你放心吧,接下來我會保護你!”阿簡拍拍胸口承諾。
舒千珩一瞬間有點詫異,事后又覺得這句話很暖心。
臉上也多了許多笑容,似乎也不覺得傷有多痛了。
少曳看舒千珩上好藥了,這才開口說道:“千珩兄,你身上的傷是為內力所傷,但好在避開了所有的要害,只是微微的錯位,和皮肉的挫傷。我?guī)湍惆压穷^復一下位吧,這樣或許會減輕些痛苦,好得快一些?!?p> 舒千珩點頭應允。隨即阿簡和少曳互換位置,少曳坐到舒千珩身旁,幫他療傷。
兩人盤腿面對面而坐。
少曳運起內功,一股無形的氣流縈繞在他左手手掌之中,他緩緩將掌心向舒千珩靠近,右手一把抓住他手腕,迅速猛的一掌擊在他的左肩膀上,同時右手抓住他的手腕往外張開。舒千珩忍著痛,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上流下來;少曳用內力打通舒千珩被封的氣脈,幫他把錯位的骨頭迅速歸正,最后回掌收勢,回歸平靜。
“氣脈打通了,骨頭也復位了,就是怕沒那么快恢復如常。我記得窟城里有一處可以療傷的溫泉,等我們到那了以后,千珩兄可以先去溫泉療養(yǎng)一段時間,等好了再走?!?p> 舒千珩“嗯”了一聲,答應下了。事后動了動肩膀,轉了兩下,依舊疼痛,只是沒有像先前那般帶著陣陣的刺痛和無力感。
一旁看著的阿簡有點悶悶不樂的嘟著嘴,說道:“果然,在我們幾個人當中,就數我武功最差了?!?p> ‘噗呲,’
舒千珩聽了,笑出了聲。
隨后回過頭來正經的對少曳說道:“謝了……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p> 少曳略微驚訝:“何事?”
“有點唐突了……”他邊說著邊從身后拿出個東西。
“我現在還用不了它,我想讓你來幫我發(fā)揮他的最大作用?!笔媲х衩呛凶诱f道。
他打開盒子,里面放著的是好幾節(jié)棍子和一個槍頭,是一桿被拆裝好的長槍。
舒千珩將盒子推到少曳面前,接著說道:“我知道你也習槍法,不介意的話,先拿我這桿用吧,眼下快要到流寇的營地,若是沒有一件稱手的兵器,怕是不好對付?!?p> 少曳思索了一下,接受了:“嗯,那我先收下,等我們過了流寇營地再物歸原主?!?p> “好。”
坐在旁邊的阿簡,此時則在翻看著他那本小冊子,他照著上面的字念道:“黃龍。兵家之槍……兵器排行榜……第十名!”隨后念到排名時,不禁有點小驚訝。
他不知兵器排行榜前十的黃龍槍,就這般的出現在他眼前,才發(fā)覺之前壓根沒瞅仔細,差點走寶了。
忽然又想到,自己沒有一兩件排行榜上,數一數二的稱手寶貝……心里想著明早能不能在流寇營地里撿到寶,或者搶也行。
阿簡才從美好的幻想中回過神來,問了一句:“少曳,你的武器呢?”
“我……把它們送人了……如天下安,何須刀鋒劍藏;我望世道如此,不必冰刃相見……”
他有一把刀,他有一柄劍,手握一桿槍……
這正是年少的自己。
這是少曳埋藏的曾經過去的自己,此時的他,手中再無武器。
阿簡不禁的點點頭,沒有出聲。
心里暗自道“原來少曳的心里裝著天下……”
少曳把黃龍槍收下放好。
阿簡這邊眼睛又黑不溜秋的轉呀轉,突然問道:“千珩,你來江湖是為了什么???”
舒千珩笑了笑:“找人?!?p> “那你找到沒?”
“你猜?”舒千珩正打趣道。
阿簡依舊不饒的追問:“啊,你說嘛?!?p> “就不告訴你。”舒千珩奸詐?;?。
阿簡嘟嘟嘴,眉頭皺著,無辜的小眼神就那樣眼巴巴的望著舒千珩??墒媲х窬筒桓嬖V他,對他賣關子。
阿簡也識趣的不再硬追問下去了,只好見了收。
馬車駛了好一段路,才找到了一個破舊的廢棄驛站。
四人便在此歇息一晚。
溫景楚拿著一壺酒遞給少曳。少曳接過酒后,大口大口的灌著。
舒千珩拿著一根棍子撩了撩火,讓它燒得更旺些。
阿簡靠著柱子準備歇息。
溫景楚突然來了一句話:“大家早點歇息吧。明天一早,要出發(fā)?!?p> 說完,大家都各自找地休息去了。
明天會遇到什么,尚未可知。
江湖之路,漫漫無期,不知有多長,也不知何時結束……
溫景楚一人獨自跑到屋頂上去睡,他似乎一直很習慣這樣。枕著瓦片,伴著滿天星星睡去。是否這樣就可以在夢里見到她了……
雖然每個人都閉著雙眼,但真正在睡的也沒有。
這樣不眠的長夜不會只有一個,也不知今后還有多少。
聽說,江湖上的人,是停不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