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晴,李琚透過廟頂?shù)钠贫?,看天上的星子閃耀分明。
原先不過是哄一哄徐盛就好了,如今多出來一個吳三,看來明日還非得再去系獄一著了。不過徐盛口中所說的證物,倒是叫李琚心里癢癢。
她實在是怕了顧綏安,如今有了一件或許能叫顧綏安怕上一怕的東西,叫她怎能不心動。
只是思來想去,還是算了,從前在盤君谷時,顧綏安便聰明,聞一知十,辯起問題來,自己從來不是他的對手,還是安安穩(wěn)穩(wěn)過自己的小日子罷,莫要去招惹他,官場是非,自己一個小女子如何能管的。
只是這勾忌么,倒當真沒想到他也有這等念頭。
第一次見到勾忌的時候,是在酒肆,素白的酒旗被喧鬧的人聲嚷的來回擺動,這樣的喧囂的地方,勾忌卻似一塊玉石,挺直著背端正靜坐,瞧舉止氣質(zhì),必定不是普通人家。
那時李琚還不叫這個名字,她姓楚,名懿,小字越心。她與顧綏安師出同門,算起輩分來,自己還是她的師姐,那時師父離世,守孝期滿后,她便同顧綏安出谷。
顧綏安剛出谷,一腔抱負。只是他自小生養(yǎng)在盤君谷中,受師父教誨,未曾離開過,對外面的世界一竅不通,更不明白何為人情世故,縱使顧綏安一身本事,但不遇伯樂,生活窘迫之下楚懿便瞞著顧綏安,去當時最大的酒坊做了端酒小廝,只盼著能結(jié)識幾個達官貴人,替顧綏安謀出路。
這不是什么好活計,每日挨打挨罵,也掙不了幾個工錢。
酒坊那么多人里,楚懿一眼就看中了勾忌,這人很奇怪,明明還是個少年郎,眉眼間卻滿是老成。
楚懿借著送酒的由頭,去和勾忌套近乎,勾忌說話客氣,絲毫不介意眼前的只是個端酒伙計。楚懿厚著臉皮東扯西扯問他的生辰八字,勾忌只當這是個熱情的小伙子,一一答了。
楚懿當下心里就喊道,好!待人寬和,是個謙謙君子。
她又想問些這人的興趣愛好,摸清他的脾性,好叫下回顧綏安自薦時投其所好。
勾忌垂眸抿了口酒,說道:“在下等的人就要來了,小哥不必在此陪我談天?!?p> 守時守信,專心專意,這樣的人實在難得。
楚懿還想借最后一點兒時間問他高姓大名,字還沒蹦出口,“小哥”,勾忌先說道:“你該走了?!?p> 有魄力,有原則,就是你了!
那天楚懿最終沒有問來他的名字,只把這位少年郎的身影緊緊記在了心里。回家后,她連忙擺出銅錢,給這位大人算了一卦,哈,果然是顧綏安命里的貴人!
之后的事,不用想也知道,楚懿千辛萬苦,千難萬險,將顧綏安送至勾忌跟前,勾忌慧眼識珠,自然是重用顧綏安。那時的勾忌尚是永瑞的一名中書大夫,有了顧綏安出謀劃策,頗有扶搖直上的勢頭,短短幾年,就官至通節(jié)使。顧綏安是勾忌跟前的謀士,一時也風頭無量,那時的生活才真正開始好了起來。
楚懿虛長顧綏安一歲,在盤君谷時,雖然顧綏安從未叫過自己一聲師姐,但是她心里顧綏安就是她的師弟,如今他們二人孤男寡女住在一塊兒,未免落人口舌,對外就稱他們是表姐弟。
官場的事,楚懿從來覺得費思量、嫌麻煩,顧綏安白日里同勾忌商量要事,一人呆在家中甚是無趣,就想著去城外搭棚施粥,救濟一些難民,給自己積些福報,希望來世可以投生一個富貴人家,叫她也嘗嘗做達官貴人的滋味。
慢慢的,受到楚懿救濟的人越來越多,她的事情傳到了城里,受到人們稱頌,但是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一些見過楚懿的人說,這位善心小姐的腰間常年佩著一塊玉,那塊玉晶瑩剔透,像她的人一樣善良美好,于是有些人就叫她懷玉姑娘,這個稱號一傳十,十傳百,到了最后,所有的人都叫她懷玉姑娘,不再去探究她的本名。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得空時,楚懿就去城外救濟,興致來了,就叫顧綏安陪著去街上逛一逛,買些小玩意兒。
直到有一天,顧綏安滿身酒氣的從外邊回來,跌跌撞撞地進了屋,紅著一雙眼睛,像是幾天沒睡似的。
楚懿見狀,忙把他扶到床上,打了盆水來給他擦了擦身子,笑他:“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怎的還喝成了這樣?”
顧綏安朝楚懿伸出手,示意她靠近些,楚懿俯身湊上耳朵,等了一會兒也沒聽他說什么,便移開一些,望著顧綏安的眼睛問道:“你想說什么?”
顧綏安的眼睛突然變得朦朧起來,像夜晚遮住皎月的云,他動了下喉結(jié),手撫摸著楚懿的頭發(fā),忽然,他拔下楚懿的發(fā)簪,擲到地上,鏗鏘一聲,連帶著燭火也晃了晃。
顧綏安就像一下子被抽走了線的人偶,臉色灰暗,他不言語,只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酒意像一團火在他身體里燒著,一直燒到心口,還未翻過,那團火就被鋪天蓋地的涼意輾成了灰燼。
第二天,一切照舊,楚懿醒來時,顧綏安早已出了門。
昨天的事,楚懿只當顧綏安是酒后,并不放在心上。到了黃昏,她做好了飯菜,布好碗筷,卻不見顧綏安回來,她坐等右等,等到后來,卻等來了勾忌府里送來的一箱又一箱的聘禮。
領(lǐng)頭的管家堆滿笑臉,連道恭喜。
楚懿聽清了這些人的來意,不相信地再問了一遍,聽到了同樣的回答之后,她掃視了一圈來人,忽然大笑起來,半晌,她斂起笑容,說道:“這些東西,你們怎么送來的,就怎么送回去?!?p> 管家面露難色,訕訕地笑道:“姑娘莫要打趣,這街里街坊地一雙雙眼睛都看著,這些聘禮是從我們府里送來姑娘家的,如何再送回去?!?p> 楚懿點點頭,說道:“也是,這聘禮都送來了,自然是得有個人抬去貴府里。只是這兒只有我和顧綏安兩個人,我是不會去,要是你們大人不嫌棄,就把顧綏安塞進花轎送去府里吧。”
管家聽了,說道:“姑娘真是愛說笑,等姑娘嫁來府里,我們大人在內(nèi)有姑娘打理后宅,在外有顧公子出謀獻策,你們姐弟倆的福氣還在后頭呢?!?p> 楚懿置若罔聞,收拾起碗筷,那些菜還原封未動,和一起打算待會兒扔了,管家見了,嘖嘖說道:“可惜姑娘的這些好菜了,顧公子啊這些天忙,現(xiàn)在還在我們府里呢,說是和我們大人商量要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他看了一眼楚懿,接著說道,“這要商量多久也不知道,不過也不急,等到姑娘嫁來府中,顧公子喝了喜酒再回來也是好的?!?p> 楚懿停下手中活計,盯著眼前這位管家,好一只笑面虎,拿顧綏安威脅我……
她怎么忘了呢,古往今來,能成大事者,哪一個靠的是仁義,靠的都是狠心與手段,歷來豪杰如是,現(xiàn)在的勾忌亦如是。
楚懿長長地吸口氣,說道:“東西放這兒,你們回去吧”
管家作個揖,領(lǐng)著一眾家仆走了出去。
聘禮堆了一屋,濃重的紅色刺的楚懿眼睛疼。她解下腰間的玉佩,平日愛護的好,現(xiàn)在燭火下映著隱隱透出些暖光來。
這是顧綏安送她的,當初收下玉佩時,楚懿承諾顧綏安,她今日將玉佩收下,當做信物,來日她會百倍千倍地報答他的恩。
如今就是回報的時候了,嫁給勾忌,為顧綏安將來的仕途鋪路,助他平步青云,完成他一直想要做的事。
她該歡喜啊,不過是嫁人么,蓋頭一蒙有什么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