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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春風客

第六章 三叔的邀請

洛陽春風客 周小小少 7840 2019-08-10 13:57:56

  天已經(jīng)亮了。

  初新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又失去了一段記憶,身上沒有一點兒衣物,不在身上的衣物又全是嘔吐過的痕跡,大概可以作為他喝醉的鐵證。

  他仔細回溯了關于昨晚的印象,的確終止于一杯酒。

  “怎么又喝醉了?”這聲嘀咕之后,他想起自己的劍已經(jīng)被拿走了,或許這可以成為他喝酒的理由。

  床頭有一身干凈的衣服,初新沒有立刻換上,而是先環(huán)視了一圈房間。他認出這是一家酒館的客房,因為桌上有一碗花瓣。敏喜歡在自家客房里放上一碗新鮮的花瓣,用以增添香味。

  一家酒館有這么好的生意,可能并不只靠她的美貌。

  昨天種種閃爍在初新的心頭,他想起被鎖上鐐銬的千面人,遠行的宋云,出現(xiàn)在千面人住所的女人,還有不知道為何冒出來的元瑾。

  同樣回想起的還有縈繞著女人的香味,她柔荑般的手,牽著自己時軟與嫩的起伏。

  誰幫自己脫的衣服?

  這個問題的想象空間很大,初新不覺有些飄飄然。

  脫衣服干嘛?

  脫衣服的人又去了哪兒?

  他還能見到那個人嗎?

  粉紅色的幻想,又成了灰白的思索。

  穿戴整齊的初新,扶著疼痛的腦袋,搖搖晃晃地走下樓,來到敏站著的柜臺前。

  還沒等他開口詢問,敏已經(jīng)先發(fā)制人:“喲,您醒了嗎,大情圣?”

  初新盯著敏的冷臉,分明看到了笑意。

  硬憋住的笑意。

  他意識到自己喝醉之后大概又說了不怎么聰明的話,做了可能不該做的事。

  帶著遲疑,初新還是問敏。

  敏用手指戳了戳初新的雙頰,痛與熱蔓延開來。

  “是不是很痛?”

  初新只有點點頭,看來有人曾在他臉上重重地扇過耳光。

  還不止扇了一記。

  “知道是誰打的嗎?”

  初新又只能搖搖頭。

  “知道你為什么被打嗎?”

  初新揉了揉自己的臉,悻悻地說:“喝醉了唄?!?p>  敏忽然咯咯笑起來,引得酒客又紛紛向初新投來羨慕的眼光,烤得他本來就紅腫的臉又有些發(fā)燙。

  初新不耐煩了,催促敏說出原委,敏示意讓他附耳過去,小聲說了一陣。

  聽完這一陣的初新臉不紅了,變得青一塊兒白一塊兒,紅卻全掛在了他的耳朵上。

  “我真這么說了?”沉默之后,初新這么問敏。

  敏在點頭。

  “她真的哭了?”初新又拋出了一個疑問。

  敏依然在點頭。

  敏點頭的幅度很大,還配合著眨了眨同樣很大的眼睛,像是有意在看初新的笑話。

  “我的衣服也都是她幫我脫掉的?”

  敏捧起了賬本,邊翻邊回答:“反正不是我?guī)湍忝摰??!?p>  這無異于說“是她”。

  初新摸著鼻子,若有所思。

  他突然朝樓上走去。

  敏叫住他:“你去干嘛?”

  初新沒有回頭,悠悠道:“洗衣服?!?p>  銅駝街,永寧寺。

  人聲鼎沸,經(jīng)頌不絕。

  初新站在寺門口,面朝著太陽。

  他的腰上插著一把菜刀,剛剛從一家酒館的廚房順來的菜刀。插的方式和千年后東瀛忍者的肋差有些相似,拔的方式也相仿。

  不同的是,肋差鋒利且窄,菜刀鈍而寬。

  也不知道為什么,初新一眼就相中了這把菜刀。他的劍不在身邊,但誰也說不出他為什么會用一把菜刀替代。

  他自己也不明白,甚至顧不上去想。

  初新唯一在推敲的事情,是如何彌補昨天自己說出的醉語。

  在完全沒有意識的狀態(tài)下,他居然說要娶她。

  他們不過認識了幾天而已,他一點兒都不了解她,她同樣也不了解他,他們的命運不過短暫交匯在了一起。

  他連她的名字都沒有問過。

  實在荒唐。

  初新用右手輕敲右臉,以示對自己的警策:不要見到好看的女孩子就胡亂動心。

  可是話已經(jīng)說出去了,她若是當真了該怎么辦?

  初新自己安慰自己:那本來就是喝醉了說的話,不能信,她自然也不會信。

  更何況自己是個劍客,就算劍丟了,也還是劍客。風餐露宿,朝不保夕,手中雖握有他人的性命,代價卻必須付出。

  那代價名為孤獨。

  但初新還是想找到她,親口說出自己的歉意,畢竟在自己精神狀態(tài)極其糟糕的時候,她把他安全送回了一家酒館,還陪他喝了很多的酒。

  僅憑這一點,初新已經(jīng)相信她并不是個很壞的人,很壞的人絕對不會為不怎么熟悉的人浪費自己的時間。

  初新伸了個懶腰,陽光正好,身體的每個部分都像向日葵,充滿了金黃的力量,劍雖然丟了,可他并沒有丟失對陽光的熱愛,也沒有忘掉欣賞美好的習慣。

  所以他的運氣總是特別好。

  現(xiàn)在,運氣已經(jīng)走到了他面前。

  這運氣分兩份,分別落在兩個人身上,一矮一高,一胖一瘦,樣貌都不怎么和善。

  矮胖得像個球的那個人先自報家門,高瘦得橡根竹竿的則緊隨其后。

  初新不禁聳然動容,眼前這兩個奇形怪狀的人,竟然就是鼎鼎大名的“河北雙雄”。

  燕趙多猛士,趙逸、趙耳兩兄弟更是猛士中的猛士。

  初新從兒時的伙伴那里聽到過很多關于他們的傳聞。

  有個發(fā)小告訴初新,他們可以徒手劈斷鋼制的劍,初新覺得這沒什么,只要那柄劍煉制得不好,太硬太脆,稍微用些力氣,就可以攔腰劈斷,發(fā)小這才煞有介事地指著一柄劍的劍鋒說:“他們是從這里落掌的?!?p>  這件事初新一直記得,所以他拔出菜刀,遞到趙逸面前問道:“你能劈斷它嗎?”

  趙逸一點兒也不驚訝,從容地接了過去,似乎每個遇到他的人都想親眼看看,他能不能從刀刃處落掌。

  畢竟“雙雄”總應該是冠給健壯者的稱呼,而不是形容像他們這副樣子的人的。

  他左手握著菜刀把,右手五指并攏著,直接落向刀刃,菜刀卻突然又回到了初新手中。

  初新輕巧地奪回了菜刀,讓趙逸劈了個空,但他沒有絲毫踉蹌,腳底很穩(wěn)。

  “我只有這一把刀了,不能再被弄斷了。”初新嘴上又掛起了一彎微笑,他雖然沒有目睹趙逸劈斷菜刀,卻已證實他的確算是個猛士。

  無論是愚蠢還是魯莽,敢用肉手迎接刀鋒的人,總可以稱作是“雄”的。

  “二位大名,如雷貫耳,”初新收起了笑容,誠懇地恭維著,“卻不知今天找我所為何事?”

  趙逸道:“并不是我們來找你?!?p>  高瘦的趙耳接話道:“你見到找你的人自然就知道是什么事了?!?p>  初新的腦袋里閃過女人的身影。

  是不是她?叫自己去是想逼婚嗎?她又為什么能叫得動河北雙雄呢?

  他實在是個想法很多的人,與此同時,又有些口是心非。

  初新故意朗聲道:“我若是不去呢?”

  趙逸趙耳兩兄弟已經(jīng)轉(zhuǎn)身想要離開:“找你的人說你一定會去的?!?p>  一拳打在棉花上,初新覺得吃了大虧,自己的聲勢沒有虛張,想法卻皆被看破。

  他的確想去見見那位找他的人,他十分好奇,如果真的是她,或許自己還能把心里的事了了。

  初新叫住趙逸和趙耳,示意自己會跟他們?nèi)ァ?p>  趙耳拿出一條長長的黑布,蒙住了初新的眼睛,纏了十幾圈。初新感覺自己的腦袋都快被勒得像個葫蘆了,隨后他被推搡著轉(zhuǎn)了好幾個圈,現(xiàn)在他整個人都已像個葫蘆。

  不知何時,他已被帶上一輛飛馳的馬車,又不知何時,他又下了馬車。

  初新下馬車的第一件事就是嘔吐。

  奈何昨晚剛剛吐完,今天又還沒吃飯,他只能往外倒著酸水。

  居然要這副樣子見女孩子,初新又只能垂著頭看自己的腳尖。

  可惜他還被蒙著眼睛,什么也看不見。

  很快,酸臭味聞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名貴的香味。即使認不出是什么香味,聞到也會覺得名貴。

  聽說少女的房間,總是帶著奇妙的香味。

  初新的喉嚨有些燥熱。

  他咽了咽口水。

  眼睛上的布如謎底一般,一圈一圈揭開,初新重獲光明時,心卻又仿佛跌入冰窖。

  哪有什么少女,有的只是一個有些肥胖的老商人,正是那天拖著箱子來買初新劍的商人。

  初新很早以前就明白不能老是自作多情,他今天又對自己說了一遍。

  所幸他還算是個有禮貌的人,沒有當場發(fā)作,只是對著商人攤了攤手道:“我的劍丟了,你要是想買劍,恐怕這次是怎么樣也辦不到了。”

  商人笑了。

  初新環(huán)視四周,很快就找見了香味的源頭:一塊灰色的石頭。

  他不由感嘆:“哎呀呀,想不到一塊石頭居然能散發(fā)出這種香味!”

  “那可不是一般的石頭,”商人開口了,“那是龍的口水凝成的石頭。”

  “龍的口水?”

  商人點點頭:“住在海邊的人,運氣若是不錯,就能撿到這樣的石頭?!?p>  “龍怎么會流口水?”初新卻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商人解釋道:“龍總也要睡覺,一旦睡覺,就難免流些口水。”

  初新?lián)崦@塊石頭,仿佛撫摸著睡著的龍。他在好奇的同時,也不免感嘆造物的神跡。

  他很快又看到了其他的神跡。

  商人的這間屋子里,仿佛擺滿了天地間的靈怪:各種初新沒有見過的動物和植物,寫滿奇異文字的石碑,還有一株六尺高的巨型珊瑚。

  商人得意地指著珊瑚道:“幾百年前,洛陽城也有兩個巨富,一個叫王愷,一個叫石崇,但是他們的珊瑚至多四五尺高?!?p>  初新已經(jīng)湊到了一個大籠子旁邊,籠子里關著一只通體雪白的熊,旁邊還堆著冰塊。

  商人告訴初新,這只熊來自極北之地。

  初新感嘆道:“我只聽說過那里有一片很大的大海,海里有許多很大的大魚?!?p>  他突然轉(zhuǎn)向商人,用奇怪的語氣說道:“如果你用這只熊來換我的劍,說不定我就答應了?!?p>  “你喜歡這只熊?”

  “不,我只是不喜歡看它被關在這里?!?p>  商人哈哈大笑,示意趙逸打開籠子。

  籠子開了,熊卻始終沒有離開一步。

  初新很快就想明白了,這只熊不能離開冰塊,或許沒有冰塊,它的生命就將消逝。

  在特定的季節(jié),冰也是一種奢侈品。

  “所以你瞧,我這并不是殘忍,而是仁慈?!鄙倘四樕嫌砍鲎I諷的笑意,很快又被他隱藏了。

  初新并沒有捕捉到那抹笑,他只是呆呆地看著籠中的熊,靜靜地出神。

  商人道:“這次找你來,并不是想買你的劍,你的劍并沒有太大的價值,不過說實話,即使是一把菜刀,我也能賣出很高的價格。”

  初新從背后拔出菜刀,壞笑著說:“那或許您可以多花些錢買下我這把刀?!鄙倘舜笮χ鴶[手。

  “初新公子還真是幽默?!?p>  初新感嘆著無商不奸的道理,剛剛說過的話,立刻被他揉成了廢紙,而且還是用一種柔和無辜的態(tài)度。

  “那,這次找我來,究竟是要我做什么?”

  商人的左手拇指與食指揉搓著右手戴著的寶石戒指,趙逸便拿來了兩串錢幣放在初新手上,初新認得這是北魏的銅質(zhì)貨幣——太和五銖。他剛想問商人這是什么意思時,驚訝地發(fā)覺左右手的兩串錢幣輕重有著些許差異。

  同樣數(shù)量的銅幣,為什么會有不同的輕重?

  商人說話了:“我想你應該明白了?!?p>  初新點點頭,他明白商人的意思:有人在鑄造假幣。難怪商人如此關切,因為一旦假幣開始流通,首當其沖的便是商人這樣的富豪。

  錢變得不值錢,自然是錢最多的人虧損最大。

  當然,相應的,錢最多的人承受力也最強。

  商人為了減少損失,就得找人查出假幣的源頭,他找的這個人便是初新。

  “為什么找我?”

  “因為你的底子最干凈?!?p>  初新又聽懂了,只有剛剛來到洛陽城的人,才不可能與假幣牽扯上關系。他忽然又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問商人:“你那天來買我的劍,只是一個試探?”

  商人笑了。

  笑的意思,就是默認,就是覺得初新的腦子還算靈光。

  初新也笑了笑,他得承認他笑得沒有商人輕松,無論誰被這樣試探,都不會怎么舒服的。

  “我沒有這么大本事,也不知道從何查起?!?p>  商人擺擺手,打斷了初新的話:“你不妨在我這里住下,慢慢考慮,住多久都行。”

  “多久都行?”

  “都行?!?p>  初新發(fā)出了一聲驚嘆。商人命令趙逸、趙耳去準備初新住的房間。

  當趙氏兄弟離開后,初新問商人:“你是怎么讓河北雙雄如此聽話的?”

  商人淡淡道:“什么河北雙雄,在錢的面前,只有兩條狗而已?!?p>  初新吸了口涼氣,他不得不承認商人的話有道理。沉吟少頃,初新轉(zhuǎn)身打算離開。

  “會有人帶你去你的房間。”身后傳來商人的聲音。

  “啊,多謝前輩,”初新記起自己忘了一件事,在踏出門的一瞬間,他問商人,“我該怎么稱呼您?”

  “他們都叫我三叔,所以你也可以叫我三叔?!?p>  三叔的宅院實在太大,初新跟著管家走了一炷香工夫的路才走到三叔為他安排的房間門口。這是條筆直的長廊,長廊一側(cè)是一間又一間的屋室,一開始他還有耐心去數(shù)屋室的數(shù)量,很快他就放棄了。

  他問管家,這么多房間是不是都用來住人的,管家的眼睛像金魚一樣往外凸,嘴像金魚般一張一翕,聲音也像金魚一樣細微。初新似乎聽到了肯定的回答,聽得不太確切,他也不想再多問了。

  金魚似的管家走了,初新背靠著一根柱子,坐在長廊另一側(cè)的長椅上。

  長長的下午過去了,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初新的骨頭都快發(fā)軟了,他伸了個懶腰,想做些事情來排遣自己的無聊。

  “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他唱起了南國的民歌,小時候和同伴們泛舟采蓮的光景浮現(xiàn)在他記憶中,他又輕輕嘆了口氣,因為那真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年歲越大,他的煩惱便越多,快樂的時刻也就越少。

  而現(xiàn)在,他住在一戶陌生的人家,同一群陌生人打交道,手邊連劍都沒有了。他有些想念一家酒館了,雖然有可能會被敏氣死,可總好過在這里悶死。

  “你唱得真好聽,唱的是什么歌呀?”

  說話聲是從背后傳來的。初新向身后看去,長廊深處走來一道倩影,和話語一同傳來的,還有一串鈴鐺聲。

  “是我家鄉(xiāng)的歌謠,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p>  “我從沒見過蓮子,蓮子是什么樣子的?”

  說話的姑娘走近了,初新也看清了她的樣子。他忽然覺得自己不該看清她的樣子,因為現(xiàn)在他羞得又只能低頭盯著腳尖。

  鈴鐺聲停了,初新鼓足了勇氣抬起頭一本正經(jīng)地說:“蓮子長得就像你的眼睛?!?p>  那姑娘的眼睛可比蓮子美得多。

  笨拙的比喻,笨拙的反應,笨拙的人。但是笨拙是一種能讓別人開心的品質(zhì),世界上若都是聰明人,那生活將一點兒樂趣也沒有。

  姑娘雖然板起了臉,但是初新能讀出她眉眼間的笑意,這讓他輕松了許多。

  “初新少俠可真是不正經(jīng)?!?p>  “好不公平?!?p>  “不公平?”

  “對呀,”初新瞪著眼睛擺出一副受委屈的樣子道,“你知道我叫什么,我卻連你姓什么都不知道?!?p>  姑娘又樂了,尤其在看到初新背后插著柄菜刀的時候。

  “那這樣吧,你教我唱這支歌,教會了我就告訴你我的名字。”

  初新很喜歡唱歌給別人聽,尤其是對著好看的姑娘。所以即使沒有這個條件,他也還是會盡心盡力地教唱的。

  他一句一句地唱著,那姑娘便一句一句地學著,偶爾一不留神會模仿出奇怪的腔調(diào),引得兩個人都咯咯地笑。

  這首歌謠講的是少女對心上人的思念,里面有許多江南的風物。橋與船,蓮花和蓮子,南風同西洲。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p>  唱到這最后一句時,初新的眼中卻悄悄滑落了兩道淚,他側(cè)了側(cè)身子,盡量不讓身旁的姑娘看到。

  她學得很認真,也學得很快,不多時,她便可以自己唱了。

  初新看著她唱歌的樣子,不知不覺又沉醉在往事之中,直到她伸開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可真是個怪人?!彼緡佒?。

  “也許是吧?!?p>  “我學會了,我現(xiàn)在告訴你我的名字。”

  “其實,”初新脫口而出,“其實你不用告訴我的?!?p>  說完他就有些后悔。

  這對一個女孩子而言,簡直是一種侮辱。

  她想讓你知道她的名字,而你卻說“不用”。

  他想解釋,想說“我的意思不是這樣的”,但眼前的姑娘卻一點兒責怪的痕跡都不露,甜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你教我唱歌并不用我的名字來換?!?p>  初新點點頭,他很感激她的善解人意,所以他立刻追問她的名字,表明自己的歉意。

  “晴,你叫我晴就好了。”

  晴的確是個很惹人喜歡的女孩子,初新好像忘記了剛剛想回一家酒館的愿景,這個下午的無所事事似乎也變得明朗可愛了。

  晴已經(jīng)離開了,初新卻還是很興奮,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試圖培養(yǎng)自己的困意,但他的思緒還是都飄到了晴的身上。他嘆了一口氣,從床上坐起,自嘲道:“初新啊初新,你不如改名叫花心,又好聽,又應景?!?p>  窗外突然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初新已三步并作兩步來到了門邊,側(cè)耳聽著動靜。他聽到了一種令他戰(zhàn)栗的聲音。

  他隔著門板聽到了另一個人的心跳聲。

  有人在門外聽著他的動靜。

  初新很快想到,既然他聽得到門外人的心跳,門外人自然也聽得到自己的心跳。初新握住了菜刀的柄,他感覺自己并沒有那么慌張了,他沒有拔刀,因為他還不確定對方的來意,但他也在猶豫要不要拔刀,僅僅靠聽覺判斷隔著一扇門的人的動作無異于喪失所有的先機。

  門外的心跳聲消失了。

  初新猛地打開門,一道黑影朝長廊的一頭掠去,他也跟了過去,他隱約覺得,這個人會給他很多問題的解答。

  長廊已經(jīng)快到盡頭了,他和黑影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近,不用三個起落,他就能追上黑影??稍诘诙€起落時,黑影突然閃身跑向長廊外側(cè)。長廊外側(cè)是一片竹林,竹林深處是黑漆漆的一片,黑影躲入黑暗,就仿佛魚游入大海。初新本想放棄追逐,但他聽到了聲音,衣袂和竹葉摩擦的響聲,他順著這聲音一點點摸著黑暗中的路。這太過危險,如果有人放冷箭,使暗器,初新恐怕難以躲避,但他又不甘半途而廢,硬著頭皮繼續(xù)踏著發(fā)出“沙沙”聲的鋪滿竹葉的松軟地面。

  竹林已盡,連同黑暗,前方有幽暗的燈光,黑衣人卻不知去了哪里。

  初新順著燈光走過去,彎進了一個大房間,他看到了房間里的奇異動植物,那株七尺高的珊瑚,還聞到了白天那股高貴的香味。

  這正是商人面見初新的地方。

  “抓賊啊!”叫喊聲從他背后傳來,初新想循聲趕去,但在門口已經(jīng)有兩個家丁攔住了他的去路。

  “賊!”一個家丁說,說得又莽撞又難聽。

  “你這狗賊!”另一個家丁在“賊”之前加了一些修飾,初新覺得這些修飾還不如不加。

  人很快越聚越多,初新倒是一點兒也不慌,他讓那兩個家丁搜自己的身子,證明自己并不是偷竊的人??善粋€家丁從他的懷中摸出了一顆紅寶石,另一個家丁從他的鞋里倒出了一塊美玉。初新被七八個家丁抓住了手臂,又好氣又好笑,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所幸有人替他說了話。

  說話的人是三叔。

  “所有人都不許碰初新少俠,他是我的客人,這是你們待客的方式嗎?”

  抓住他手臂的十幾只手立刻全部撤離了,三叔的話對于他們而言就是圣旨。初新向三叔看去,發(fā)現(xiàn)晴攙著三叔的手臂。

  她是三叔的女兒嗎?初新已經(jīng)看見晴向他眨了眨右眼,他微微點頭回應。

  很快,三叔和晴走到了他的面前,家丁鞠躬,齊聲問好,一致得像受過虎賁軍般嚴苛的訓練。

  初新沒有關注這個,聽到了他們對三叔和晴的稱呼,他差一點兒像肉泥一樣癱倒在地上。

  晴居然是三叔的第四個老婆。

  他突然后悔了:自己為什么要追出來?為什么覺得那個黑衣人會給自己想要的解答呢?所謂的解答,許多時候不就是自己的執(zhí)念嗎?現(xiàn)在他身處嫌疑之地,雖然得到了一些回答,只不過那答案自己永遠也不會想要。

  因為那不是初新期待的,所以他不想知道。

  三叔說話了。

  他說話很輕,說得很慢,吐出的字很少。

  這樣別人才會用心聽,他才能更好地構(gòu)思,話語才會更有分量。

  三叔說:“初新少俠,你那時拒絕了我的重金買劍之請,可見錢財于你如浮云,必不會讓你做出雞鳴狗盜之事?!?p>  初新道:“我的確蠻喜歡錢,但是沒有喜歡到偷竊的地步?!?p>  三叔緩緩點頭,繼續(xù)說:“想來是有人從中作梗,嫁禍給你。”

  初新也點頭道:“我身上沒有一分錢,搜身時卻無緣無故多了一塊寶石一塊玉。”

  三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里有一撮修剪整齊的胡子,這是他多年的習慣,可以加速他的思考,穩(wěn)定他的情緒。

  他好像真的理清了頭緒,指著自己的家丁道:“剛剛是誰搜了初新少俠的身?”

  初新恍然大悟,唯一的可能的確是那兩個家丁將寶石與玉藏在手里,趁搜身時誣陷自己。他轉(zhuǎn)身看向呆立著的家丁,試圖在晃眼的火光下辨認,卻再也找不見那兩個人。

  三叔震怒了,家丁們紛紛低頭領罵。彎腰可能并不能夠滿足三叔,家丁們又跪在了地上?!盁o能”是三叔提的最多的詞語,他責罵眾人無法替他分憂,不能追查假幣,也抓不到家賊。

  初新站在原地,有些恍惚。

  三叔開始抽打靠近他的家丁,抽打用的鞭子正是被抽打者之一的養(yǎng)馬人遞給三叔的。

  初新沒有想到,三叔這樣一個上了年紀的商人,居然使一手狠毒的鞭法。他更沒有想到的是,被抽打的人沒有絲毫反抗的意思。他看了看三叔身后的晴,晴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表情意味著麻木,意味著習慣,意味著不再爭取,意味著放棄希望。

  已經(jīng)有人開始流血,三叔抽動著嘴角。初新從他臉上讀到了興奮。

  控制別人,傷害別人,凌駕于別人之上,是不是真的會給人興奮的感覺?

  他不想知道。

  他拔出了刀。

  即使是很鈍的菜刀,在初新手里也能瞬間將一根鞭子化為兩段。

  初新扶起了可憐的養(yǎng)馬人,他沒有看三叔的臉,但他的每個字都是說給三叔聽的。

  “我?guī)湍阕ゼ屹\,幫你查假幣的源頭,你饒了他們?!彼幌胗镁捶Q,他覺得三叔配不上他的敬稱。

  養(yǎng)馬人呻吟著,他的腿血肉模糊。

  初新把養(yǎng)馬人的手繞在自己的脖子上,架著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不知道身后的三叔是什么樣的表情,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輕拍著養(yǎng)馬人的后背道:“這一切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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