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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的末段人生

20下 父女兩唇槍舌戰(zhàn) 鄉(xiāng)黨兩吃酒劃拳

老馬的末段人生 白石龍 4116 2019-09-20 17:30:00

 ?。ㄒ虮菊伦謹颠^多,遂分兩次更新,以下內容為《20下》的下半部分。)

  “行行行,建國哥,那咱吃吧!”行俠伸手請老馬先提筷。

  “你來我家還讓你帶吃的!嘿嘿……”老馬嘴里不好意思,兩手實誠地先挑起了筷子夾餃子吃。

  “這是家渭南夫妻店的餃子——咱那邊的口味!”

  “嗯!好吃好吃!我女婿做的飯……時好時壞,總體上偏南方口味,頓頓米飯,偶爾做個面條,還做得不咋地!”

  “你女婿不上班呀?”行俠好奇。

  “他不上班,以前沒人給他們老二伺候月子,他把工作辭了給!”

  “那后來呢?”

  “現在在家里忙。”

  “忙什么?”

  “忙什么……哎呦,我沒問過——真從來沒問過!每天看他忙得很,我都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我看他在電腦上打字……做淘寶吧!”老馬撓頭揣測。來家快一個月了,渾然不知女婿每天在屋子里忙什么。

  “老哥你差點事兒啊,你女婿做什么你說不清楚!”

  “英英做什么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每天忙著上下班!”老馬搖搖頭,這也是一件事兒,回頭得細細問問。

  “村里怎么樣?我好多年沒回去了!”行俠邊吃邊問。

  “可不!你十年沒在村里待了!最近重新選舉,一波人瞎折騰呢!”

  “你終于退了,當到七十多了,該退了!”

  “退是退了,現在我家里還有十幾畝果園呢,一年怎么著也賣個十萬八萬的!前年賣了十四萬呢!我腳好了馬上回去照顧果園!”老馬提起他的果園總是惦念。

  “別呀!你好不容易來了,多住一段時間,你腿好了我?guī)愕礁魈庌D一轉!深圳好玩著呢!建國哥你老啦,把果園給老二,你在深圳養(yǎng)老,南方養(yǎng)老好呀!”

  “我倒是想,人家得樂意呀!早上為個早點沖我大喊大叫,往后住在這里還不三天兩頭地拌嘴舌!我上八十的人啦受這窩囊氣?死也不住這兒,腳好了立馬走人——不稀罕!”老馬嚼著涼菜,不屑的情緒淹沒了整個銀河系。

  “怕什么呀!你們父女吵又不是跟女婿吵!自家人拌嘴很正常,跟外人吵才傷心傷腦呢!我兒媳婦和我老婆子快把家里掀翻了,我跟我兒子怎么做都有人指著罵!這段時間知你來了,我高興得恨不得天天溜出來跟你混,家里沒法子待了!欸,你女婿性子好不好?”

  “哎呀我跟你說,我女婿真是了不得!人家以前是老師,那脾性跟我們家人、跟咱村里人完全不一樣,文質彬彬的,勤快、溫和、好說話,我們家燒高香了!英英別提了,邋遢粗俗,又懶脾氣又大,還暴力,有時真跟潑皮似的,我不知道這女子在外面怎么變成了這樣子!他兩這性子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奇了怪了!”老馬一番喜一番憂,得意翻臉成埋怨。

  “來來來,喝酒!”行俠舉杯,兩老頭碰了一下。

  餃子、涼皮、鹵豬蹄吃完了,兩伙計也八分飽了,聊著聊著漸漸放下了筷子。

  “咱哥倆劃兩拳怎么樣?”老馬酒意正盛。

  “行啊,不過我得回憶回憶——十多年沒劃過拳了!”行俠笑著低頭沉思。

  “這你也忘!真是忘本的人!”

  “你不懂,在這里吃的喝的走人家南方的口味,剛開始不習慣,后來還給適應了!”

  “好了沒你?”老馬催問。

  “走!”

  “好!”

  “三星高照——八仙過海!”兩人同時脫口而出,手上亂七八糟地伸著手指。

  “四季發(fā)財——六六大順!”

  “五魁首啊——哥兩好??!”

  “欸我贏了!”行俠張嘴笑看老馬。

  老馬二話不說,端起杯子仰頭喝了一大口,行俠來添酒。

  “來來來!四季發(fā)財——四季發(fā)財!”

  “六六大順——八仙過海!”

  “哎……又是我!”老馬笑著又喝了一杯。

  “走一個!”

  “一回手啊——七巧枚!”

  “這回是我!”行俠豪邁地喝下小半杯。

  “繼續(xù)!”

  “三星高照——六六大順!”

  ……

  大半個鐘頭過去了,一瓶西鳳酒見底了,兩老頭紅光滿面,說起話來嗓門又大語速又慢,跟在馬家屯里前后巷喊話似的。

  “不行啦不行啦!哥我真不行了!”行俠推開椅子,擺手拒絕老馬斟上的酒。

  “你原來酒量就不成!”老馬指著行俠。

  “是是是!我再喝今晚上回不去了!”行俠搖頭的時候身子也在搖擺。

  “回不去就睡我這兒唄!”

  “不成不成,我晚上得買菜呢!”

  “中中中!”

  “那咱兩去沙發(fā)躺一躺,醒醒酒!”老馬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行俠扶著老馬,老馬也扶著他,好像兒時的小哥倆一般。

  老馬拉來自己的躺椅,平行放在涼席邊給行俠,自己直接躺在了涼席上,兩老頭面朝東,遙望陽臺之外。

  “哎呀,你好多年沒回咱村了!”

  “那可不!原先說老大大了回來,現在又有了老二,老二這才八個月,鬧騰得很!三天兩頭地往醫(yī)院跑,折騰人吶!今年我老婆子明顯累得身體不行了!兒媳婦的身體也不行!”喝醉的行俠提起家里的事兒依然犯愁。

  “你家老二身體不好嗎?為啥三天兩頭地進醫(yī)院?”

  “老二早產兩個月,一出生就開始生病,百日咳、感冒、發(fā)燒,一生病急死大人了!不到一歲花了七萬多!光半夜去醫(yī)院去了八回!兒子累媳婦累,我老兩口也累得不行!現在家里分工了,我管大孫子,負責采購、洗碗啥的;我老婆和媳婦管老二,她兩個輪流做飯。哎這個老二真磨人!”行俠酒后大倒苦水。

  “為啥早產呢?”

  “哎,我這個兒媳婦身子不好,加上高齡生產,根子在她那呢!兩個女人為了老二天天吵天天吵……不聊了不聊了!我好不容易出來了清靜清靜!”行俠擺擺手,一提家事只覺糟心無力。

  “哎你熱不?怎么這幾天我熱得衣服濕了一身一身的!我去把空調開開!”老馬晃蕩著不受控制的身子去開空調。

  “臺風要來了——星期四!預報說十幾級臺風!”

  “我還沒見過臺風呢!”

  “臺風就是風嘛!到了南方每年有幾場,有時候臺風路過深圳,有時候專程沖深圳來——那大風大雨的公交地鐵停運、學生不上課、大人不上班!好家伙你想想那股風多大!”

  “稀罕稀罕!到了周四,我專門看看!哎你走的時候,咱村還沒多少人種果子呢!現在到處是果園,美得很!可惜你沒趕上。”

  “多虧了你呀——老村長!帶著咱村致富了!我走的時候大家清一色種豆子、棉花啥的,小麥油菜還是主力!現在我聽我侄子說他們不種小麥了——嫌麻煩!你說變化大不大!咱那時候的夢想是家里堆滿了麥子——幾年都吃不完的麥子,恨不得牙縫大的地里也種麥子!現在好了,人家壓根不種了!”

  “你走的時候村里還有牛,現在基本是車,家家好幾種車!”

  “剛過年的時候,我聽天民說咱村的興啟死了?是不是?”

  “嗯!去年年底走的——車禍!那人開摩托車一直很冒!”

  “天民說我還不相信呢!原先好多年我們兩個很要好——好得很!他死了我想給他兒子打電話,可我孫子那樣,自己也回不去,打電話也沒意思!哎……以前他身體特別好!”

  “他過世的時候我去了,我知道你兩以前要好,當時也想起了你!”老馬側頭,言語低沉。

  他舔了舔嘴唇接著講:“你不在村里這些年,好多人沒了!你家斜對門的敏敏她婆,摔了一跤身體不行了,癱了五個月走了!建軍叔——快八十的人啦,開三輪車的時候翻車被壓死了,沒受罪也沒拖累兒女,走得痛快!紅英她奶奶肺不好,咳嗽咳了十來年,靠藥維持,最后肺癌走的!你巷子的耀輝他媽,腦溢血發(fā)作一下子人沒了,那老婆子跟你年齡差不多!”

  “哎,不在村里也好,聽不見這些事兒!”行俠無限感傷,不停地嘆氣。

  “話說過來,死在農村沒啥怕的,祖祖孫孫幾十輩人埋在那兒——踏實!再說人死了不得辦喪事、請親戚,頭七燒紙、周年祭奠——這也是個紀念、儀式!咱村里人死在城里的,我從來沒聽說過誰在城里辦過喪事!這也沒意思,你說是不?”老馬的食指在空中一抖。

  “嗯!這幾年老圍著孩子轉,脫離了村子,在城市身邊很少有我這年紀的朋友,說實話沒想過這些事兒!”

  “我也不想想,不由得我不想!以前小時候我是大家庭里偏小的,后來慢慢結婚了、中年了、五十了、當爺爺了,身體漸漸不行了,周圍一朋一輩兒的,走得沒過幾年剩我最大了!我?guī)缀醭闪嗽鄞謇镒罾系哪且惠吶死?!現在比我大的沒多少!君君他媽九十多,那是我堂嫂;佛佛他爹快九十了;南頭金山他媽八十六……這些是八十往上的。我們七十往上的頂多二十個!哎……咱村子也小!”老馬的臉上流淌著憂傷。

  “我這幾年身體明顯不好了!你比我大,我看你身體還硬朗!照顧孩子太累了,操心勞力!前年我兒子給我們老兩口做了個大體檢,一身是病??!”行俠悲歲月、哀自己。

  “做啥體檢!沒檢查活得好好的,一檢查先嚇個半死!人上了六十歲誰沒幾樣大病!”老馬一如既往地倔強且自信。

  “我老婆子胃不好,什么也不敢吃,今年進了好幾次大醫(yī)院,挺嚴重的!我有時候做夢夢見她沒了……嘖!”行俠眼角泛淚。

  “你要寬心!英英她媽不早走了?個人有個人的命啊。你還記得以前咱兩合伙捉麻雀嗎?”老馬轉移了話題,知行俠憂愁且焦慮。

  “呵呵呵……記得,咱兩個合伙,是村里捉的最多的!我一直好奇你結婚結得那么早,十幾歲是不是?”行俠問。

  “哎說來話長!英英她奶奶原先家境很好,后來沒落了給我爹做童養(yǎng)媳。我爹走得早,家里沒錢,英英媽家里也窮,她還比我大兩歲,我媽這人傳統(tǒng),也想按照她那套給我弄個媳婦,所以十七歲結婚了!”

  “英英他爺爺是走得早!”

  “是??!家里窮,我爺也老了,我媽一個人帶幾個孩子,又是那個年代,沒個男人撐場面你想想那日子!何況我后面還有弟弟妹妹呢!那我只能趕緊結婚擔事了。哎,婚也結得寒酸,我自己做了兩個石灰柜子兩個木箱子,三桌四盤菜——就這樣把英英媽取來了!幸虧她媽沒嫌棄我?!?p>  “你能干,我嫂子也享福了!”

  “哎,享啥福了?英英到現在還記恨我對他媽不好!”老馬眼角耷拉。

  “那時候女人地位普遍低,村里家家這樣!時間是新.中.國的,但咱那里的風俗還是古時候的,我大伯不娶了兩個女人嘛,那兩個女人最后還不是合葬在一處?咱們和咱們往上兩代人,是新時期和舊時期的過渡帶——這是我兒子說的。”

  “有道理!咱們這一輩人命不好,打仗啊、生產啊,啥年代全趕上了……”

  “是啊,以前苦??!”

  ……

  兩老農民躺在深圳八萬一平米的大房子里聊著過去的清苦。隨著他們漫聊曲折的年代、相同的過往,這一天似乎也變得漫長起來。

  五點的時候,行俠的老婆子給他打電話,催他買菜去。幸好行俠喝的比老馬少很多,他叫了個出租車趕回去了。老馬一人躺在涼涼的地上,身子猶如穿越到五十年前一般,很快不由自己了。

  晚上六點,致遠拉著箱子打開家門,只聞一股濃烈的酒味沖鼻而來!他擺擺手,詫異地走進屋,只見老馬兩手捂著肚子打著吹號一般的呼嚕。致遠笑著搖搖頭,悄悄收拾餐桌上的殘羹,然后在廚房準備翁婿兩人的晚飯。

  七點鐘,曉星開車去接曉棠和雪梅,她們三個提前到了狐貍酒吧。曉星給妹妹點了一杯果汁,給雪梅點了一杯低度數的甜酒,三人輕聊著雪梅的未來。曉星好似搭上了某趟晚班車似的,興高采烈地暢想著自己前半生從不敢奢望的事情。

  八點半的時候桂英赴約而來,一來直接點了一杯高度數的烈酒,開口便是早起五個雞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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