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半,仔仔回來了。今日有臺風(fēng),學(xué)校出于安全考慮,提前給走讀生放學(xué)了。往常致遠(yuǎn)六點多才做飯,今天考慮到仔仔晚上要復(fù)習(xí),他一見仔仔回來了趕忙奔去廚房做飯,一到廚房發(fā)現(xiàn)停電了!臺風(fēng)天時常停電,做不了飯倒不意外!關(guān)鍵是仔仔周五、周六兩天要期末考試,今晚無論如何得讀書復(fù)習(xí)。
致遠(yuǎn)讓仔仔歇息會兒,自己下樓去買蠟燭和飯菜。屋內(nèi)昏暗,爺孫兩只能待在陽臺邊觀賞風(fēng)雨、取笑漾漾。
今天工作并不忙,桂英可以一下班便回家的,可當(dāng)下外面大風(fēng)大雨的,開車不好開,桂英暗想:不如等一等,等雨小了再回去。
之前致遠(yuǎn)的冷漠神情桂英還沒有忘記,有些抵觸有些隔閡。致遠(yuǎn)錯過截稿日與老頭兒的打攪沒有必然的因果關(guān)系,但桂英忍不住地將此事歸因于老馬。昨天一天致遠(yuǎn)沒有給她發(fā)任何消息,她發(fā)給致遠(yuǎn)的消息致遠(yuǎn)也沒有回復(fù)。要說這兩口子有矛盾,可明明沒有起干戈;要說什么也沒發(fā)生,那顯然在自欺欺人。
桂英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一個人梳理著感情上的事情。這么多年以來,她似乎永遠(yuǎn)是那個最先道歉的、最先服軟的人,就因為她比他小幾歲、他比她有文化嗎?他們之間明明有巨大的分歧,可這分歧好像全被桂英吞咽了一般。她覺有便有,她讓它無它便消失。她不想作婚姻中那個總是主動求和的人。
一天的狂風(fēng)暴雨,兒子從早上到此時發(fā)來的消息快溢屏了,老公的一條沒有。桂英多么希望致遠(yuǎn)能給她打個電話或發(fā)個信息。
中年女人失落而無聊地在辦公室里玩弄著手機,忽收到一條短信——來自市政府。信息內(nèi)容顯示因臺風(fēng)天的原因,深南大道已經(jīng)封鎖,不能通車。桂英心里咯噔一下,深南大道封鎖了,她怎么回家呢?開不了車,只能坐地鐵了。桂英給兒子發(fā)了個信息,說她乘坐地鐵回來,讓家里人先吃飯。仔仔收到母親信息的當(dāng)口,致遠(yuǎn)剛好提著一大堆東西回來了。
“爸,咱們吃飯吧,吃完飯讓仔仔好好復(fù)習(xí)!我給他買了三根蠟燭,再加上家里的充電臺燈,勉強撐過這一晚。”致遠(yuǎn)把買來的飯菜放在餐桌上。
“爸,我媽說路不通,她不能開車回來了,說她坐地鐵回來,讓我們先吃!”仔仔給致遠(yuǎn)看消息內(nèi)容。
“哦是嗎?他們公司離地鐵口很遠(yuǎn)的!現(xiàn)在又大風(fēng)大雨的,嘖……”致遠(yuǎn)天然地?fù)?dān)心妻子桂英,他站在老馬身后摩拳擦掌,猶疑數(shù)秒,然后說:“算了,你們兩吃吧,我去英英公司接她去!呃……我先給她打個電話!”
致遠(yuǎn)說完撥通了桂英的電話,只說讓她待在公司別動,他現(xiàn)在立馬過去接她。桂英一聽,激動地滿臉開花,嘴巴裹不住牙齒,一個人在辦公室里傻樂。
“那么大人了,還要人接!”老馬不懂。
“爺爺你不知道,臺風(fēng)過境雨大風(fēng)大、閃電打雷的,路上的廣告牌、樹枝啥的掉下來砸了人怎么辦?我爸要是不去我就去接我媽!”父親對女兒的愛與兒子對母親的愛——迥然不同。
“你瘦得跟芝麻桿似的!要真有東西砸下來,你媽身坯子寬敞她沒事,好家伙——你被砸個稀巴爛!你說說你是去省麻煩還是去添麻煩!”老馬戲言。
“爸那你們吃,我先走了。”致遠(yuǎn)換好衣服鞋子,轉(zhuǎn)身拿了兩把大傘出門了。
何致遠(yuǎn)走后,老馬和仔仔一人捂著一盒飯,挑著筷子吃面條。
“這面條都成面疙瘩啦——真難吃!爺爺我吃不下怎么辦?”仔仔口吐真言。原來致遠(yuǎn)著急,隨便在樓下打了點熱干面和一點小菜就上來了,可巧仔仔餓了,大小伙子吃得很不得勁。
“是有點粘了!南方的面條細(xì)得跟頭發(fā)絲一樣,沒嚼勁兒!還不帶味兒!”老馬攪著面條也吃不下,許是不餓,許是嫌棄。
“欸,我爸不在,爺爺要不咱兩下去吃吧,我特別餓,這個真的很難吃!”仔仔放下筷子興高采烈地提議。
“不是停電了嗎?咱樓上的停了樓下沒停嗎?”老馬以為跟村里一樣,一停電整個地球都是黑乎乎的。
“沒有,樓底下走的電路跟小區(qū)的不一樣,我回來時那家燒烤店還好多人在吃呢!”仔仔最愛吃燒烤,他惦念的那家燒烤店今日剛好店慶打折。
“成嘛!”老馬言辭無力。
“那爺爺……你能走嗎?你走不了我給你帶回來!”仔仔指著老馬的腳。
“飯館子離咱家遠(yuǎn)不遠(yuǎn)!我除了去醫(yī)院還沒下過樓呢!”老馬也想動彈動彈,踩一踩大地。整天飄在高樓上,心不踏實。
“???不會吧!你這么折磨自己!”仔仔不信爺爺?shù)郊液蟪酸t(yī)院沒下過樓。
“呵呵……真沒下過樓!”老馬被逗樂了,說:“一里路可以去,多了去不了?!?p> “那夠了,咱家上樓下樓是電梯,電梯是小區(qū)供電不會斷電的,爺爺你只要走——兩三百米即可!”仔仔對著天花板算數(shù)。
“那走!明天你考試,爺爺今晚帶你吃頓好的!替你壯壯信心、開開好運!”老馬一揮手,站起來又說:“走!咱爺倆搓一頓!我也換換口味,你爸做的飯我實實是吃夠了!”
祖孫兩動身換鞋帶傘,仔仔一路扶著爺爺,進了電梯,出了電梯。老馬對南方的飯館不了解,本想吃幾口餃子,仔仔一人前后跑了好幾家沒找到開門的餃子館。小孩自己又想吃燒烤,這燒烤老馬不是沒吃過——他在鎮(zhèn)上吃過,油膩膩的不好吃,實在不愿意,可下雨天又怕滑倒——老人沒轍了,最后只能跟著仔仔一塊去吃燒烤了。
老小兩進了燒烤店,店里人挺多的。坐定后仔仔開始點自己愛吃的,老馬捧著菜單瞪出了李逵的白眼仁——菜單上的價格貴得要死,比在鎮(zhèn)上吃酒席還貴!老馬從上看到下、從下看到上,覺得自己只適合吃個土豆,其它的不敢點。
仔仔瞄出了老馬的顧慮,對站在他們身邊的服務(wù)員慷慨地說:“大蝦一把、麻辣烤魚一個、魷魚四串、香菇三串、白菜三串、茄子兩個、豬肉串五個、牛肉串五個、羊肉串五個、豬腰子五串兒、雞腿四個、烤雞蛋兩個吧、烤饅頭要十個、面包片五個、餛飩兩碗……”
仔仔跟念經(jīng)似的一口氣點完了,過程中他一邊點餐一邊偷看爺爺,他點哪個老馬找哪個價格,他以為爺爺會打斷他、制止他,沒想到從頭到尾老馬繃著臉一聲不吭。仔仔心里發(fā)笑嘴上不言。老馬一手使勁捏著菜單,一手使勁握著拐杖。終于,老頭忍不住了。
“你點這么多你吃得完嗎?”
“菜不管飽,不是還有你吃嘛爺爺!”
“兩個人也吃不了這么多!”
“能!燒烤很開胃的,我和我同學(xué)兩個人吃,點的比這還多呢!”
“待會吃不完怎么辦?能退嗎?”老馬臉朝前小聲問。
“爺爺你真逗!”仔仔指著老馬傻笑。
過了會兒,老馬想起一件事來,開口問:“欸仔兒,你爸你媽是做什么工作的你知道不?那天村里的行俠爺爺來咱家里,人家問我,咝……我竟然不知道!”
“爺爺,你女兒女婿做什么你不知道?我的天呀,你在家這么久沒問過?我大舅從沒跟你說過嗎?”十來歲的何一鳴不敢相信霸道老村長極端遲鈍的另一面。
“哎呀那人家賺錢我……我不好意思問呀!”老馬低頭瞧著桌面。
“這……跟錢有什么關(guān)系?你這個長輩當(dāng)?shù)锰毩?!我每年的期末成績我媽我爸記得清清楚楚!我自己忘了他們還記著呢!爺爺要是你是我監(jiān)護人多爽呀!十幾年全程放養(yǎng)!爽死了!”仔仔玩笑一般沖著老馬指指點點。
“說重點——他兩的工作!”老馬嗔怪。
“我媽是做展會的——展會銷售。我媽公司原先是雜志社,后來才辦展會的。市政府有一大塊場地叫會展中心,他們公司承包了幾天辦展,邀請他們那個行業(yè)上的各大企業(yè)來參展。一個展位大概十平米那么大,大公司一下子會買下幾十個甚至上百個展位,小公司可能一兩個展位,我媽的工作就是賣展位。他們公司有雜志,我媽也賣雜志上的廣告位,就是廣告銷售嘛!”
“哦,原來你媽是搞推銷的呀!”聽完仔仔的介紹,老馬瞬間清醒,好像在腦海中翻到了可以相匹配的畫面。
“哎呀跟推銷不一樣!一般做展會企業(yè)會主動找我媽,我媽也會自己主動開辟新客戶。他們公司是行業(yè)內(nèi)老大,我媽又是他們公司的業(yè)務(wù)經(jīng)理,我媽的工作跟你想象的那種發(fā)廣告的推銷員是不一樣的。”仔仔點撥老馬臉上那股迷離的情緒。
“哦,那你媽工資怎么算!”
“總體上按提成算。雜志有雜志提成,展會是按展位算提成。他們公司一年辦兩次展會——五月份一次,十一月份一次。有一年,我好想聽我媽嘚瑟說她那次展會凈賺七八十萬,這兩年好像一般般,沒那么多了?!弊凶谢沃?,用筷子敲打著左手掌心。
“哦呦!就是一次展會這一個月賺了七八十萬!”老馬驚得不相信自己女兒這么有本事,原本的國字臉驚成了又圓又大的肉餅?zāi)槨?p> “嗯,第一年剛開始,我媽好像只賺了一二十萬,從她當(dāng)了銷售經(jīng)理以后,一下子賺了很多很多——這幾年明顯感覺你女兒說話也財大氣粗了!”仔仔做著小鬼臉,右手指了指老馬的鼻尖。
“哎呦我的老天爺呀!城里的錢這么好賺!”老馬搖著頭。
“哪里好賺!很辛苦的,每次展會前一兩個月,我媽忙得根本見不著人!還經(jīng)常陪客戶喝酒,好幾次客戶不滿意說我媽,把我媽訓(xùn)哭了都……我覺得我媽超辛苦,這幾年!反正一到展會前你基本看不見她人,現(xiàn)在是展會過了所以清閑?!弊凶械拖骂^,右手拇指揉搓左手的四指指腹。
“那你媽有啥能耐能當(dāng)經(jīng)理呀?”老馬著實看不出自己的女兒有何異能。
“我媽說他們部門原先分兩派,兩派的頭頭是男的,特別強勢,還經(jīng)常為了搶客戶動手,每次展會都鬧矛盾,最后大老板一看沒轍,讓我媽一個女的、能力一般、業(yè)務(wù)一般的人當(dāng)經(jīng)理。那兩邊太強了,讓誰當(dāng)經(jīng)理另一方都不服氣。我媽說他們兩派人手里的客戶太多了,大老板害怕他們走了,所以誰也不想得罪,呶——我媽就這樣上位了!是不是有點諷刺?”仔仔聳著肩問。
“哎呀,你媽真是生得運氣好呀!”老馬挺直腰版,兒女的什么成就他都能天然地歸因于自己。
老頭頓了頓,自豪了片刻,接著問:“那你爸整天做什么呀?我天天瞧他躲在屋子里不出來!”
“我爸在寫小說!”仔仔挺著臉,眼皮半遮半掩地俯視雙手。
“什么?寫什么?”老馬伸著脖子問。
“寫小說!作家!懂不懂?”仔仔也伸頭大喊。
“你爸做這個!我以為他鉆在電腦里弄淘寶呢!”老馬若有所思。
“我無語了!我爸怎么可能做淘寶?我媽是武將,我爸是文人,他辭職后先照顧漾漾,然后我中考他全程輔導(dǎo),去年下半年他才寫小說的?!弊凶姓J(rèn)真解釋。
“吶……寫那個賺錢嗎?”老馬側(cè)頭咧嘴問。
“這我可不好意思問了!爺爺你要問嗎?我?guī)湍愦蛱酱蛱?。”仔仔抬了抬眼皮?p> “哎別別別,我這不不知道嘛!隨便問問,那等于你們家的開支全在你媽身上對不?”老馬總結(jié)。
“嗯,這幾年是。”小兒郎實誠地點頭。
“那你們家房子是怎么買的?”老馬一口氣把他們家的家政要務(wù)全問了。
“房子是我奶奶和我大舅掏的首付,他們出了多少我不知道,嗯……我爸媽手里也有存款,所以一口氣買了個大的,裝修錢是我爸媽出的?!弊凶袑嵳\,老人問什么他答什么,毫不掩飾。
“那現(xiàn)在房貸誰還?”
“我爸工作的時候我爸還,現(xiàn)在我媽工作……但據(jù)我所知,房貸已經(jīng)還完了。我媽這幾年展會賺的錢全還房貸了,聽他們說已經(jīng)還完了——好像去年年底還完的。所以這兩年過得比較寬松,現(xiàn)在我每個月生活費是初中的兩倍,以前可少了,吃零食還得額外申請呢!你女兒以前可太摳門了,我買一支五塊錢的筆她也要看小票呢!”仔仔借勢抱怨。
“哦,原來是這樣啊。”老馬點頭發(fā)呆。
“爺爺,為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呢?我家里的事情我奶奶全知道呀!連我奶奶嫁的那個張爺爺他也知道我們家的事呀!”仔仔歪著腦袋,眉心褶皺。
“那是因為你媽從來不告訴我!她不說我怎么不知道?我又不是算卦的!”老馬攤開手,一臉無辜。
“為什么我媽從來不跟她爸爸說自己最重要的事情——爺爺你自己得反思呀!我只要是大事兒肯定告訴我爸媽的,我們家的事情我奶奶全知道呀,大舅也知道呀,為什么偏偏你不知道?不是我批評你呀爺爺,你這個父親當(dāng)?shù)谩惶案?!難不成你就是傳說中的那種詐尸父親、缺席父親?反正我覺得你有點過分失職啦!”仔仔右手直指老馬的鼻尖,臉上現(xiàn)出一副不通過、不批準(zhǔn)、你不行的神情。
老馬打量小兒佯裝大人的模樣,又好笑又傷心。興邦和興盛的大小事情,他大多記得起來,唯獨這個女兒,像失聯(lián)了好多年一般,失聯(lián)的那幾年他們父女之間幾乎沒有任何共同的記憶。老馬嘆口氣,以前著實忽略了自己的英英。
如果今天是興邦或興盛用這副腔調(diào)跟老馬說話,恐怕話還沒說完老馬的巴掌先到了,可老頭聽外孫子以一種平等的、玩笑的口吻跟他聊,反不覺有什么冒犯,甚至于聽得很用心。仔仔說得不無道理,他雖年輕,但已不是無知的孩子了,他胸中早有了評判是非對錯的標(biāo)準(zhǔn)和框架,雖然這框架還是個模子,還不穩(wěn)當(dāng)堅固。
老馬斜睨外孫子三分稚嫩、七分懂事的神情,心里莫名地自豪起來。
很快菜上來了,桌上一下子擺滿了各種大小的盤子,盤子上全是烤好的菜。仔仔大口吃了起來,老馬蜻蜓點水一般抻著,他想先讓仔仔吃飽了,然后自己再吃。菜越上越多,且各個辣得入不了嘴,特別是烤魚,上面鋪著一層厚厚的紅辣椒。老馬心顫,想吃又不敢吃,年紀(jì)大了,他腸胃也不好。
“仔兒,這個魚你少吃點,家里飯和學(xué)校飯沒那么辣吧!你突然吃這么辣要鬧肚子的!”老馬擔(dān)憂。
“沒事,我愛吃辣!我是半個湖南人吶!”仔仔拿筷子的右手從沒停過。
老馬嘗了一口魚肉,辣得不停地喝水吸氣,老人指著烤魚說:“仔兒,這個真得少吃點,肯定會拉肚子的!你明天要考試呢!別搞壞了肚子!”老馬吸著大氣說。
“沒事沒事,我有魔幻法子!待會回去后多喝些水和酸奶就OK了!爺爺你吃你的,不用管我!”仔仔也吸著大氣,可筷子停不下來。
大男孩一筷子油油的菜一筷子辣辣的肉,來回交替不停手,老馬心下?lián)鷳n又制止不住,只能任由他吃。
見仔仔吃得差不錯了,老馬在桌子底下掏出錢包,悄悄數(shù)紅票子,他仰頭一算,前后約莫得一兩百,他抽出了三張紅票子,然后舉至桌上來叫服務(wù)員:“來,結(jié)賬!”
“爺爺你干什么?”仔仔停住嘴,驚問。
“付賬??!”
“我早付啦!人家這兒是先付賬后吃飯的!”仔仔指著店鋪墻上的公告說。
“你什么時候付的賬?”老馬錯愕。
“剛剛?。 ?p> “我沒看見你給錢呀!”
“我去!什么時代了,現(xiàn)在哪里用人民幣呀!清一色手機支付,你沒看見我剛才在掃桌角的二維碼嗎?我媽給我零花錢早不用現(xiàn)金啦!現(xiàn)在過年發(fā)紅包人家全用手機!”仔仔指著二維碼,既在解釋一項新技術(shù),又在斥責(zé)一個過時人。
“哦!”老馬若有所失、若有所得地頻頻點頭。他似是明白了,實際上根本不懂?!斑小悄愀读硕嗌馘X?”老馬側(cè)著臉悄悄問。
“一百六十七!”仔仔說得輕巧無意,聽的人兩耳大張兩眼圓瞪,眉毛也飛到了天上。老馬不敢相信,一串肉只有一口,那烤魚小得比巴掌大一點點,怎么下來花了那么多錢。不可思議,老人家不停地?fù)u頭,拒絕接受這里的高物價和高物價的這里。
仔仔扶著老馬往回走,一路上老人屈得長吁短嘆。這一頓飯吃得老馬既提心吊膽,又難受窩囊。老馬不想讓仔仔多吃,怕他吃壞肚子;又嫌貴自己不敢多吃,凈想著讓孩子吃飽。最后仔仔吃不完剩下了不少,老頭兒怕辣又吃不了,先前吃的羊肉串現(xiàn)在還在肚子里發(fā)火呢。
“爺爺,你是不是覺得很貴?”仔仔看破了老人臉上的復(fù)雜。
“這還不貴?擱在鎮(zhèn)上是一大桌菜了——酒席菜、硬菜知道不?”老馬咬字有力。
“那是鄉(xiāng)下!再說了,我隨隨便便吃碗面也得二三十呀?”
“什么面得二三十?”老馬正視仔仔。
“你們陜西的油潑面一碗十五,你們陜西的臊子面一碗十七還不好吃;我常吃的老BJ雜醬面一碗二十;還有我常吃的牛肉面小份二十五、大份三十五;牛肉店里隨隨便便一份炒面平均是二十五塊錢;東北的韭菜雞蛋餃子大份十八,三鮮餃子大份二十三,羊肉餃子大份三十……我說的是你能接受的比較便宜的,我最愛吃的幾樣面均價在二十七八。爺爺你是不是還沒在深圳吃過店里的飯?”仔仔仰望老馬。
“你說呢?我跟老牛似的天天被人圈在牛圈里,我哪知道這里的價格!下次你吃完了也把小票給我,我要看一眼才信!”兩人說著進了電梯。
“我們家是牛圈嗎?”
“是啊,圈里養(yǎng)著兩頭小牛!”
“爺爺你罵人!”仔仔戳了下老馬的腦門。
“嘿嘿嘿……”被孫子戳了一下,老馬害羞地笑了。
“原來我媽要小票是遺傳的!她摳門也是遺傳你的吧?”仔仔笑著質(zhì)問。
“我是我她是她,你媽要遺傳我三成功力早當(dāng)大老板了,還用得著給人家打工嗎?”老馬將頭一仰。
“爺爺,原來你是這么自戀的人呀!我媽以前說你自戀我還不相信呢!”
“現(xiàn)在不行了,老了,出個門都出不了!”老馬嘆氣。
一老一小祖孫兩搖搖擺擺、說說笑笑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