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都絳城,其繁華更勝楚都,高聳城墻,連綿城郭,氣勢恢宏,巍巍壯觀。
整座城市,由內(nèi)而外,層次分明,外城街市熱鬧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主道來往行人川流不息,如同連接心房的大動脈,充滿活力,彰顯著這座城市的繁華與昌盛;與外城的火熱不同,內(nèi)城肅穆而寂靜,是時間濾過的金沙,沉重而雄厚,形如靜脈直進(jìn)心房,靜而無聲。
一座莊嚴(yán)肅穆,規(guī)模宏大的府邸坐落于內(nèi)城大道旁,居中守正。
庭院中,青石鋪路,嚴(yán)絲合縫,假山玉泉,寂靜幽曠,古樹下,一石桌,兩石墩,落葉成堆。
一位精神矍鑠、須眉皓首的老者挺拔地坐于棋盤一側(cè),眼皮下垂,嘴唇輕抿,輕敲著桌角。
對面,男子執(zhí)子久久不下,但其臉色沉穩(wěn),眼神波瀾不驚,頭頂墨冠,青絲夾著蒼發(fā)垂于雙肩,肩背寬闊,卻有些許佝僂。
“咳咳......”
男子側(cè)過頭去,輕掩口鼻,眉頭皺起。
一片落葉巧也不巧飄在棋盤上,男子清著嗓子,盯著落葉,緩過神來,隨意地將其掃落。
男子姓于名篤海,不惑之年卻形色沉沉,與其對弈者是其父親于學(xué)墨,年過六十,仍舊中氣十足。
昨日,于篤海讀了于志恒的信后,面露無奈,信里沒有提及張宇,只是說自己歷練不足,目光粗鄙,更是向往俠士,這次機會難得,希望能夠多走多看,然后對錯過志明五周歲生日感到可惜,并向父母爺爺告罪,等等。
于志恒小時候便是撒瘋到處亂跑,內(nèi)城里知他是誰,不會惹他,皆和藹相待,他覺得無聊;外城里不知他是誰,不會懼他,在這各種人都有,善意、惡意、冷漠、好奇,他反倒覺得十分有趣,當(dāng)然,也有心懷歹意之人,可他卻“幸運”地遇不到。
小時于志恒只知道,外城有意思呀,比里面有趣兒多了,那兒多熱鬧,各個都是人才,說話也好聽,各種故事都有,哪跟內(nèi)城樣,枯燥無味,一般無二。
不過,于志恒在內(nèi)城還是有數(shù)個好兄弟的,只是隨著年齡增長,若有若無地,見得少了些。
于志恒總往外面跑,七歲時在外遇見了張宇,一個很笑起來比陽光都溫暖的高個子,講話風(fēng)趣,纏了他一年,后來很少見了,反而讓于志恒格外上心。
“勝敗皆常事,一役勝負(fù)在朝中掀不起一絲波瀾,但終究丟了燕南半境?!庇趯W(xué)墨右眼皮挑了挑道。
于篤海好像沒在聽話,手里搓著棋子,沉思下一步該下在哪。
于學(xué)墨沒在意,繼續(xù)道:“張宇這廝,年輕氣盛,不諳朝堂,可憐張家這代,盡是些風(fēng)流人物,可笑?!?p> 消息傳到都城,朝野震驚,不知燕國宋國哪來的大膽敢如此行事,盡叫囂給其顏色,可三公族無一家出聲。
“唉,我的小志恒,自小聰慧,天資過人,老夫生平僅見,也不知被那張宇小兒灌了什么迷魂藥,天天胡思亂想?!庇趯W(xué)墨繼續(xù)道。
“什么時候,他愿老老實實呆在家里,給我抱個孫子,我這老骨頭也算放心了?!?p> “志恒此去,大抵是為了觀一觀那些小國,近些年晉都盡是些流言風(fēng)雨,講那小國俠士之風(fēng)盛起,可那不過毒藥,哪里值得向往?”
于篤海輕笑一聲,慰藉道:“父親無需擔(dān)心,那秦升武藝算是高強,可護(hù)其周全,再說志恒也不傻,若有危難,會向家中求助的,于九等人,盡在梁城,離宋國甚近,且放寬心?!?p> 說罷,于篤海又嘆了口氣,道:“我亦愁,愁這天下暗流涌動,大國朝中動蕩,暗處的野心家賊心不死,若無兵權(quán),定然被動啊?!?p> 隨即,一計棋子,堵死于學(xué)墨所有生路,若那前方分流千百條,我自劫你源頭。
“唉,我老了,”于學(xué)墨嘆了口氣,道:“篤海啊,為你起這名,是希望你篤學(xué)慎思,胸懷大海?!?p> 于學(xué)墨意味深長地看了于篤海一眼,又道:“我還望,志恒能擔(dān)起大任,不負(fù)其名,亦不負(fù)其天人之姿?!?p> 、隨后,于學(xué)墨緩緩站起,獨自搖頭離去,留于篤海一人呆坐樹下。
于篤海坐立良久,肩上甚有片落葉,自言自語道:
“可我卻不想,不想志恒愁家事,慮天下。”
白云蒼狗......
韓府,韓野與其二子,于屋內(nèi)小酌,不掩其面上喜意。
“可惜昭弟遠(yuǎn)在楚河,淮弟東行未歸,毅叔鎮(zhèn)守禹城,小輩四散軍中,無法聚于一堂,共飲一杯呀?!表n野小酌一口,彎彎胡須上,沾了滴滴瓊液。
其子韓著明知故問道:“父親,何喜之有啊?”
韓野爽朗大笑,卻道:“韓家至今,唯吾父,汝等祖父,一時居大將軍位,可終究因家底淺薄,比不得于張,不過數(shù)年,便又被那張家占了去,如今契機已到,不僅可奪了將軍位,更能削弱張家,如此來,我們韓家獨掌軍權(quán),其余士家,不過爾爾?!?p> 韓著大笑,敬了韓野一杯。
一旁韓野二子,韓信卻道:“有何喜?晉國至今,于家公位從未動搖,張家亦是近百年崛起,亦起伏不定,以武立族,怎能長久。”
韓著不滿,道:“阿信,怎如此講話?”
韓野不以為意,擺擺手道:“自家人,自該敞開了說,阿著,切記,在我們韓家,這世間能信任的,除卻父母,唯有兄弟!”
韓著受教,向其弟致歉,韓信自不會不識趣,欣然接受,韓野看著二人和睦,對著韓信笑道:“阿信,有何見解,盡管講來?!?p> 韓信早有預(yù)料,于是將自己想法婉婉道來.......
白云蒼狗......
晉國三公,得聞此事,反應(yīng)各不相同,可皆默不作聲,要說于家是因聲音不同,韓家遂了其愿,可那苦主張家,此時府上似黑云壓壓,府內(nèi)從上至下,各個披麻戴孝,心中沉重如鉛。
要知道,這次遇害的,可是如今張家最大希望,有“燕南張”之稱的張宇啊。
房間中,一個頭發(fā)用素巾簡單束起的白裙少女,正啜泣不停,這個少女,面容嬌嫩,吹彈可破,五官精美,想來是仙人作畫,不慎落于人間,恰落了那婦人肚中,可謂幸運。
女子不飾胭脂水粉,低聲啜泣,恰如清晨水仙花,滴著黑夜攢下的露水。
府內(nèi)陰雨沉沉,各行其事,忙個不停。
有一人,身穿墨色錦衣,輕敲其門,見久無動靜,猶豫片刻,還是推門而入。
“懷素......”男子剛開口,可瞧著憔悴的張懷素,卻說不出安慰的話來。
張懷素擦了擦眼淚,起來欠身行禮,后道:“二哥,我......”
張宙嘆了口氣,道:“你已一天沒有吃飯了,我讓下人準(zhǔn)備了些清淡的,少吃些吧?!?p> 張懷素眼神黯淡,柔聲道:“謝二哥關(guān)心,我卻吃不下?!?p> “一天了,總悶在屋里,可會憋壞了身子,”張宙道:“隨我出去走走,回來少吃些,否則,你那丫頭可免不了受罰?!?p> 張懷素不忍,只得點頭,隨張宙出了屋子,沒了那屋頂,可陽光還是照不到人心里。
這邊兄妹悲傷難受,可張府深處,四人于堂中,氣氛凝重,廳內(nèi)中央座上,張宇之父、張家家主、晉國大公張宏,此時面色漲紅,心存悲痛,怒道:“此事這般了了,世如何看我張宏,如何看這堂堂大公族!”
“我們無可奈何?!甭曇衾淅鋫鱽?,循聲望去,講話者面色剛毅,體格壯碩,于張宏右邊挺拔坐著,其椅上掛著虎皮,一旁靠著把三尺長劍。
這人便是張宏之弟,張博,亦是當(dāng)今晉國大將軍,群武之首,可如今,他的臉色漆黑如煤炭。
右手邊,張宏堂弟,張偉陰陽怪氣道:“還不是大哥生得好兒子,各個風(fēng)流倜儻,才智過人啊?!?p> 張宏看向張偉,目光如炬,張偉也不懼,與其對視,如此片刻,張宏才壓下怒氣,道:“偉弟,有何高見?”
張偉嘴角微勾,道:“我想,如今主家,張宙不喜武,又有哪個后輩,能當(dāng)重任?”
張宏面色逐漸沉下,張偉說得的確沒錯,張宙習(xí)文不習(xí)武,若放在于家,定能得那于老頭子歡喜,可在以武立世的張家,卻不受喜,甚遭排擠。
而那張博,雖有妻妾八人,可早年受了傷,不能生育。
張偉正欲開口,卻覺空氣凝滯,轉(zhuǎn)頭看去,張博低垂眼神,可那挺拔身軀,卻如絕世兇獸。
張偉不敢講話了,在他面前這位,可是死人堆里爬出,靠著茹毛飲血活下來的家伙。
不急一時,張偉住嘴,站了起來,帶著站在一旁,面帶不甘的后輩離去。
“如此危難時刻,這些人不想著同度難關(guān),只想著私人之利,可悲。”張宏漲紅臉色已然消退,嚴(yán)肅道。
“人之常情,意料之中?!睆埐┦諗繗鈩荩淅涞?。
“如今情況如何?”
“不妙,”張博眉頭微皺,道:“韓野韓昭,野心昭著,如今事變,吾將軍之位難保,張家,應(yīng)只求自保公位。”
張宏難以置信,緊攥扶手道:“已經(jīng)如此嚴(yán)峻了?”
張博點頭:“如此,卻不僅如此?!?p> 張宏只得道:“各方虎視眈眈,且家中不和,我等應(yīng)先安家內(nèi),再謀朝堂。”
“然,”張博又道:“我自請罪,卸將軍位,離晉都,去西關(guān),家主便回趙城,留張宙于晉都即可?!?p> 張宏點頭,而后悲嘆道:“只可憐,我子張宇,連尸骨都未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