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兒出生那年正是是東海王顧龕平定海賊之亂,凱旋而歸的日子,所以她一出生就被當(dāng)做是東海祥瑞昌盛的象征,故而被無數(shù)人捧在青云之巔。
可是有一天她猝不及防從青云之巔墜落下來時,才發(fā)覺人世間藏污納垢,多的是痛不欲生的絕望。
石階上的尸體覆蓋著白布,隱隱滲出一些血跡,一具、兩具、三具、四具……
奕兒呆呆的數(shù)著,那白布是刺眼的白,她覺得有些頭暈眼花,心抽疼抽疼著難受,眼眶里盈滿了灼熱的淚。
玄武門突然響起洪亮悠長的撞鐘聲音,生生拉扯著她的神經(jīng),她腦中突然就像炸開了血色煙花。
司禮監(jiān)拱手道:“鐘鼓鳴悲,王喪——”
宇文賀幾乎不敢去看奕兒,一步一步艱難向前,拱手沉聲道:“啟稟父皇,兒臣不辱使命,已將東海叛賊逆黨悉數(shù)緝拿!”
高臺上漠視著周圍一切的罪魁禍?zhǔn)纵p輕頷首,瞥了瞥奕兒。
“驗(yàn)明正身!”
司禮監(jiān)聞聲,對著臺下扯嗓喊道,“驗(yàn)明人犯正身!”
已然陷入一片混沌中的奕兒,又被人架起,逼迫著她跪在那排列的整整齊齊的被白布覆蓋的尸體面前。
宇文賀的眼睛不知不覺就赤紅的不行了,握著劍柄的手骨節(jié)聲聲作響。
御林軍猛地把奕兒按在第一具尸體前時,奕兒緊緊皺起了眉頭,猛地開始掙扎了起來。
立刻有禁衛(wèi)將膝蓋抵在她的腰上,押著她跪好,奕兒掙扎著,發(fā)覺陽光刺的眼生疼生疼,一束一束射在她身上,就好像萬箭穿心似的。
“驗(yàn)尸——”
一瞬間,六張白布猛地被扯在空中,露出白布下的血腥殘酷。
奕兒被按在了地上,雙目血紅無比,死死盯住露出的尸骸,額角暴起青筋,掙扎著向前撲去,發(fā)瘋一般仰天嘶吼著。
自那時起她就知道,那個萬千寵愛集一身的,年華似水的無憂郡主已經(jīng)死了……
“東海境第二十七代藩王顧龕,斬殺于東海海崖?!?p> 那是她的父王,是從小陪她玩捉迷藏,教她武功的父王。
她第一次看見父王穿戰(zhàn)甲是在她六歲時,顧龕要去為明景帝平定西州之亂,他對奕兒說——身為臣子,君需則定拋頭顱灑熱血!
可惜最后他也沒被冠之以忠臣之名,反而成了謀反的逆賊,身首異處……
奕兒的淚大滴大滴砸了下來,她拼命去看她的父王,那個她從小奉為英雄的父王。
顧龕的脖頸上有很深很深的刀痕,血肉往兩邊翻裂,血水滲透了一身的戰(zhàn)甲。
“東海境世子顧無愁,死于東海白水灘亂箭之下。”
哥哥,是哥哥……奕兒睜大了眼睛去看。
她的封號是無憂,大名叫顧無憂,奕兒這個名字是只有她極為親近的人才知道的。
她的哥哥叫顧無愁,大概是東海王夫婦,希望自己的兒女,了無煩愁,了無憂慮吧。
顧無愁是個極其寵愛妹妹的,都聞東海世子藩王世家子中出類拔萃,有多少名家小姐擠破了腦袋想嫁給顧無愁,不過她們也都知道要想要嫁給顧無愁比得先從他妹妹顧無憂入手。
“東海境東海王府周氏,斬于東海境??诎??!?p> 周氏,周嫻容,她的嫻容姐姐,她那般溫柔似水的嫂嫂……
當(dāng)時哥哥一眼就傾心于她,可嫻容姐姐的家室并不高,以至于她父王母妃都不太樂意。
但奕兒那時力挺嫻容姐姐,幫著說了不少好話,東海王妃一向疼愛她,見自家女兒都這樣說了,便也欣然同意了。
東海王不是個耳根子軟的人,奕兒苦說無果,一生氣,連續(xù)兩天不吃飯,東海王一心疼女兒,便也答應(yīng)了。
她的嫂嫂死的時候一襲碧色裙子,尸體如今已經(jīng)被水泡的浮腫發(fā)白。
她的哥哥更是血肉模糊的厲害,胸膛上還插著幾支亂箭,奕兒伸手掰斷了一根,尖銳的箭枝立即把她的手心刺出了血。
宇文賀慘白了臉色,指甲深深的嵌進(jìn)肉里。
那樣單純美麗,不經(jīng)世事的奕兒,他不敢想叫她如何去看這人間煉獄……
她的頭猛然抬起,赤目欲裂,一隊(duì)禁衛(wèi)軍又抬著三句蒙著白布的尸體過來了。
不,不可以……
奕兒手中緊緊攥著的鐵甲墜鏈,不知為何突然從她手中脫落在地,這鐵甲墜鏈?zhǔn)撬龔乃竿蹊F甲上取下來的,那是她母妃送給父王的生辰賀禮,他的父王一直帶著,直到死。
鐵甲墜鏈磕在石階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隨即從臺階上滾落下去,宇文賀上前俯身撿起,不等站起,卻聽見奕兒凄厲一聲:
“還給我——”
宇文賀愣了愣,忽然陰風(fēng)乍起,慣透了在場所有人寬大的袖袍。
石臺上的三具尸體上的白布被風(fēng)輕而易舉地掀開了,一瞬間,三張熟悉卻血跡斑駁的臉映入眼簾。
奕兒突然開始失聲尖叫起來,不再去搶宇文賀手里的鐵甲墜鏈,而是從血泊里爬起,拖著沉重的鐵索,拼命跑到她母親的遺體旁。
“東海境王妃寧氏,于東海王府自焚?!彼径Y監(jiān)念道。
那是她的母親,于烈火焚燒之下,全身都是黑焦的肉,隱隱約約還能看出額頭上的美人痣。
奕兒再也忍不住哽咽出聲,她的母妃是何其高貴典雅的女子?可是竟也落得個如此慘烈的死法……
她拼命撲上前去,用袖子去擦尸骨上的臟東西,淚水成片成片的滴在黑漆漆的焦肉上,可是那大火連骨頭都燒焦了,又怎么可能擦得掉?
奕兒拼命搖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四處散落。
她不信!
不信睡前還歲月靜好,醒后便尸骸盈野了,這一定就是她做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