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清兒尚未叫起,自己莫名醒來,依舊是擔(dān)心著母親的。干脆起身,也該到晨省時分了。兩個丫頭雖有吃驚,倒也明白,只服侍我盥洗打扮起來。
清兒喂我喝了溫水道:“姑娘到太太屋里一起用早飯吧!”我點了頭,由著靈兒給我梳了頭,挑了支羊脂玉如意簪,兩朵珠花,芡實白交領(lǐng)襖,淺青紫馬面裙,戴了八寶瓔珞,壓了玉禁步,佩了香囊。
清晨的風(fēng)竟有些微涼,倒也教人醒神。沿著回廊進(jìn)的母親院子,春媽媽迎了出來,拉著我的手問道:“姑娘今日好早!可用了早飯?”
我笑道:“不曾,就是來與娘一同用早飯呢!”
春媽媽一壁拉了我進(jìn)屋子,一壁勸道:“這天氣漸涼了,姑娘早起還是要多加件衣才好,您可是這家里獨獨一個不吃藥的。
我笑道:“記下了,勞動媽媽記掛了?!?p> 進(jìn)的屋子,想是母親聽見了,伸手直拉了我,摸了摸我的上衣道:“換了夾衣就好?!庇謱ξ疑砗蟮那鍍旱溃骸跋麓卧玳g出來,帶件披風(fēng)?!鼻鍍阂慌詰?yīng)了。
我見母親挽了個簡單的發(fā)髻,氣色還好。
忽兒想起以前母親頭發(fā)又厚又密,多喜愛挽牡丹髻、神仙髻,繁復(fù)纏繞的發(fā)髻上只需點綴一二頭花或發(fā)釵。那一頭烏鴉鴉的青絲,說不出的婉轉(zhuǎn)動人,怎么看都好看。
而今母親卻是更多挽倭墮髻,墮馬髻,說是簡單,其實是母親的頭發(fā)不似以前濃密了。
我退后兩步,盈盈行禮,口中向母親請安,心中只愿折了我的壽,也要母親安好。
未及母親言語,春媽媽一把拉了我起來,將我塞到母親身邊,便拉了清兒去布置早飯。
我拉了母親,輕聲道:“娘,明日我來給娘梳個牡丹髻吧,我最喜歡看娘梳牡丹髻了,戴了那支攢珠八寶玉鳳簪,最好看!”那時候,爹爹還在。
母親伸手捋了捋發(fā)梢,笑道:“那時候頭發(fā)多,不拘怎么梳都好,如今需的用上假髻了,戴了假髻又沉又悶。到了娘這個年紀(jì),只想著舒坦就好,好不好看倒不計較了。”
母親替我扶了扶發(fā)簪,接著道:“我如今可不像你們小姑娘家家,就想著怎么好看怎么來?!?p> 我不依道:“娘也要好看,就像小姑娘一樣!您忘了,都說您不像是我娘,倒像是我姐姐呢!”見過我們的那幾家太太都這么說。
母親朗聲笑了起來,拍了我道:“又來胡鬧!這才乖了幾天呀!這個性子,以后可怎么得了!我家南兒啊,真是個寶!”
最后一句,教我不明所以,既然母親說了,我且收著就好。
清兒進(jìn)來,說早飯已安置好了。母親攜了我的手道:“先吃飯!”
燕窩粥,小米粥,干筍鮮肉包,腐皮素菜包,素什錦,鹵雞脯,胭脂鵝肝。我和母親二人的早飯,布置了一桌子。我本想引著母親多吃幾口,自己卻吃不下。
倒是母親勸慰我道:“吃不下就放著吧!待會兒點心就教你秋媽媽上了蒸乳酪,還有你喜愛的豆沙酥?!?p> 我點頭應(yīng)了,心思卻不在這上頭。
母親拉了我回到里間,開口道:“這幾日,你在屋里可都想明白了。我們說了幾車的話,不及你自己想通透了?!?p> 我委實沒想到母親就這樣直接問我了,倒教我不知如何回答。
微微轉(zhuǎn)頭,只見漸次明亮的晨光透過窗紗,映襯著整間屋子晃晃明亮了起來。
有些事終究要說出來,才能教身邊人明白的…母親再不愿教我不如意,也要把話說明白。我卻要怎么說,才能說的讓母親明白?
其實母親不是不明白,而是壓根就不贊同。
她說過這是一條死路,我偏偏認(rèn)了死理。母親是知道的,所以,親自上陣拿了主意,只希望,我能知曉母親一片苦心。
我知曉,我明白,可我做不到!
我回轉(zhuǎn)身,輕輕對母親道:“娘,南兒不嫁,誰都不嫁,好么?”
母親的嘴角漸漸浮起一絲無奈的笑意,輕嘆道:“你可曾聽說過,有一種小獸,母獸會在自覺幼獸不安全的時候,把自己的孩兒吃了??墒恰⒍静皇匙印蟽?,娘走的時候,不可能把你也帶走了,娘也好,你舅父舅母也好,終究要走在你前頭。那時候,你獨自一人,又待如何?你可曾想過?只一句“你不嫁”具都拋開了,這世上的事哪有這么簡單。”
我愣怔著看著母親,似懂非懂的想著:“怎么就不能呢?不試試怎么就知道不能呢?”
“你這孩子當(dāng)真是被寵壞了,人活這世上哪能由著性子,想怎樣就怎樣?!蹦赣H不再看我,兀自說道:“人活世上,就必要被這世上的規(guī)矩管著?!疀]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大家都依著規(guī)矩來,在規(guī)矩里頭大家也都彼此敬著,也才能互相扶持著,各自安好。若是你只想著自己個兒歡喜,不顧別個,別個憑什么顧及你;若是想著你毋需別個顧及你,因而行事也只顧自個兒,混不管不顧旁的,那就是在作死?!?p> 母親忽的轉(zhuǎn)了頭看著我道:“在這世上或許有人能離了眾人,獨自一人,離群寡居還活的好好的…但你不行,南兒,你沒這能耐,江兒,他同你一樣,離了這個家,你們什么都不是…我算是知道,你壓根就沒有明白,我們這些長輩做這些究竟是為了什么!”
我怔怔望著母親,不明白怎么說著說著就生氣了,還生了那么大的氣。
忽聽得外間春媽媽的聲音道:“太太,姑娘,清兒端了茶進(jìn)來,適才一忙竟忘了,且歇一歇喝口茶?!?p> 母親輕嘆一聲道:“進(jìn)來吧!”
春媽媽和清兒魚貫進(jìn)來,上了茶,春媽媽稟道:“點心才做,還有一會兒,姑娘且吃著茶等等。”
清兒將母親的茶盞遞了給我,我接過,再呈給母親。母親卻不接,一屋子人皆愣怔了,還是春媽媽接過茶盞,放在了母親身側(cè)的小幾上。
都知曉春媽媽這是插科打諢,以往這么一打岔母親也就揭過了??山袢?,母親當(dāng)真是生氣了。我一肚子的話想對母親說,竟是說不下去了。
春媽媽放下茶盞道:“前幾日太太不是說,姑娘做的那件珍珠發(fā)箍掉了顆珠子,不如今日就找出來交給姑娘,讓姑娘拿去看看,可有合適的珠子再縫上吧?!?p> 母親澹??戳搜鄞簨寢尩溃骸澳闳フ野?,找到了就交給清兒,點心好了就端上來,都下去吧。”
春媽媽無奈,拉著清兒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