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些,昌云低頭看著水杯,有那么一會兒呆滯的沉默。
她不是喜歡回憶過去的人。如果是足夠珍貴的記憶,根本無需頻頻地翻閱。除非回憶的人不自信,患得患失總想著會不會失去。
她也不是喜歡跟人傾訴地人,或者更準確的說,不是跟誰都能傾訴地人。厲訟是個成熟,穩(wěn)重地男人,難得他對自己也有心思,昌云不想錯過,雖然,他可能沒什么戀愛經(jīng)驗,骨子里住著的小男孩兒頑強的打敗了時間,時常幼稚又蠢萌,遠遠走開悶不吭聲的生氣,著實讓她有些頭疼??蛇@些都不能把她嚇走。
如果不在乎,誰愿意跟你動怒。況且他從未因為心情不好而遷怒于她,甚至在她毫無底線的觸怒他時,他也寧愿自己被熊熊大火燒死,也會記得把她推出火圈。
昌云低頭抿一口紙杯中的水。水早已涼了,和著窗外溜進來的晚風,一內(nèi)一外,竟在她裸露的皮膚上逼出小片的雞皮疙瘩。
可再怎樣用心的掩飾,也抵不過更用心的在意。
見昌云縮起了肩膀,厲訟伸手把大開的窗戶半關(guān)上,隨后又扭身往衣柜走去。
昌云小人精似的,問他:“你干嘛?”
厲訟:“找件外套給你穿。”
“干嘛給我找外套?。俊辈仆嶂X袋看厲訟,嘴角笑吟吟的,存心想逗他。
厲訟看她一眼,低聲回:“你不是冷嗎?”然后掃一眼她身上只有半截袖子的運動服,叮囑:“快入秋了,晚上冷,以后出門記得多穿點。”
昌云奧一聲,沉默兩秒,突然又說:“我教你啊,以后再碰到有女人明知故問,你回答的時候可以試著拐個彎?!?p> 厲訟興致缺缺,敷衍著嗯了聲。
昌云堅持不屑的教學(xué):“比如剛才,你知道我知道你要干什么,還偏要問,你就可以回答說‘我怕你凍著’,而不是干巴巴的‘你不是冷嗎’,懂不懂?”
厲訟從衣柜里探出頭來,滿臉都寫著疑惑:“這兩句話有什么區(qū)別嗎?”
“有?。 辈浦钡拈_始瞎比劃:“一個從男朋友角度出發(fā),一個從男性朋友角度出發(fā),這能一樣嗎?”
男朋友和男性朋友?這問題好像挺有深度。
厲訟看起來很是認真的思索了一番,片刻,他終于重新看向昌云,無辜的攤開手掌,道:“從某種嚴格意義上來說男朋友歸屬于男性朋友,所以這二者依然沒什么區(qū)別啊,你覺得呢?”
昌云:“……”
我覺得,你現(xiàn)在可以當場去世了。
沒得到回應(yīng),厲訟有點小尷尬的摸摸鼻頭,轉(zhuǎn)回去繼續(xù)找衣服。
朽木不可雕啊。
昌云百無聊賴的到處看。剛才只顧著說話,還沒好好參觀參觀這男人的蝸居。
他房里的燈是最老式的白色長燈管,兩根列成一排,釘在門方上面的墻邊處??赡芤驗樾^(qū)年歲已高,設(shè)備老化,供電遠不如新式的小區(qū),所以房里的整個光線就顯得有些昏暗。
可就是在這間連吸頂燈都沒有的老房子里,看著翻找著衣柜怕自己凍著的男人,昌云忽然被一種淳樸的感覺擊中,這種感覺令她可以安心的展露所有疲憊、暴露所有內(nèi)心深處的不安。
這是家的感覺。
從十二歲獨自回家鄉(xiāng)上學(xué),父母弟弟成了一年只能見兩次的鬧鐘親人,即便是寒暑假的相聚,也常常因為她古怪的脾氣鬧的不歡而散。
昌云又開始發(fā)呆,溫吞吞的幸福感烘烤著她,再矯情一點,說不定能紅個眼睛??蛇€沒等她醞釀情緒,厲訟的聲音隔了障礙沉沉響起:“你怎么突然變安靜了?”
“……”昌云:“難道我之前很聒噪嗎?”
“還好?!?p> 還好?
“!”
這跟沒錯有什么區(qū)別?
昌云:“您之前也這樣跟您歷屆的女朋友們說話的?”
瞧瞧,稱呼您了,這是又開始較勁了。
厲訟:“不是?!?p> 昌云:我摔!
厲訟:“我一般不說話?!?p> “……”
反轉(zhuǎn),巨大的反轉(zhuǎn)。
昌云差點沒接住,憋了好一會兒,問:“不說話怎么談戀愛?”
厲訟一本正經(jīng)的回答她:“食不言,寢不語,不在路上跑和玩?!?p> 昌云:“……”
一起吃飯不說話,每晚睡覺不說話,走在路上不說話。上學(xué)期間談戀愛,還有別的地嗎?沒了。哦,原來談戀愛真的可以不說話。
昌云真想給他鼓個掌。
然而平靜下來,她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更大的問題:“你大學(xué)當?shù)谋?,戀愛都學(xué)習期間談的吧?你還是個學(xué)生!寢不語、寢不語怎么做到的?!”
看著昌云如同原地爆炸般的震驚模樣,厲訟似乎突然也被她一嗓子嗷傻了。
這回昌云真的鼓起掌來,贊美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從她嘴里蹦出來:“我們訟哥就是威武,啊,大學(xué)生,寢不語?牛、酷!呵,社會我訟哥,人狠話不多,昂?”
厲訟:“……”
昌云原地抱胸,刻薄目光刨刀一般把厲訟一遍從頭到尾的刮。
好一會兒,男人喉頭終于動了動。他提起一口氣,似乎這才明白過來:“昌云?!眳栐A喊她:“你真下流!”
“……啥?”昌云簡直都要氣笑了:她下流?
厲訟深吸一口氣:“我說的寢不語只是想表達我從不說晚安好夢這種話,談戀愛的人睡前都喜歡膩歪,我不喜歡,僅此而已。所以你以為什么?”
昌云:“……”
厲訟狠狠瞪她一眼。昌云自覺理虧,咬唇低頭,摳弄身邊的家具,一副什么什么我很單純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樣。
厲訟重新開始給她找外套,找到的要么太大,要么太舊,怕她不喜歡,他總想看看還有沒有更合適的,于是時間就這么耽誤下來。厲訟怕她著急,跟她說:“你先坐會兒,書架上有書,最底下一排是雜志,你要覺得無聊可以看看?!?p> 昌云隨便掃一眼:不是軍事就是體育。她撇撇嘴,一個有興趣看不懂,一個看得懂沒興趣,算了,還不如轉(zhuǎn)轉(zhuǎn)他房間。
昌云邁步在簡單的能在拉出人影的房間里走動,口中的話隨著眼睛的轉(zhuǎn)動靜靜流出:
“你這書架不錯,像原來的老手藝人做的?!?p> “那是我爺爺打的,他原來做過木匠。”
“你這床頭柜也是吧?”
“嗯……里頭的東西你應(yīng)該喜歡。”
這句話成功的勾起昌云的好奇:“有什么?”
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合適的,厲訟正彎腰從柜子里掏衣服,衣服塞在最下面,上面摞了前幾天掏出來洗好預(yù)備秋天下涼時穿的厚衣服,壓得有些緊。他手上使勁,身子曲著,聲音從壓迫住的胸腔里出來,穿過布料和柜門,顯得有些悶:“你打開看看。”他說。
主人發(fā)話,昌云也不再顧忌,蹲下身準備開柜。等她真蹲下去又有些傻眼,沒拉手?四周又看了看,也沒什么長得像開關(guān)的東西,她瞅著柜面上一個圓圓的小洞,語氣有些茫然:“這柜子——”咋開?。?p> 她伸出手指,嘗試著往門洞里插,想著是不是跟移門似的能拉開。柜子右邊挨著床,如果是只能往左開。昌云沒敢太用力,怕不是給抻著。
結(jié)果嘩一聲,還真把這小門給打開了。
昌云松口氣,口中道:“你爺爺這柜子做的也太細致了,愣是看不出來接縫。”
她往里瞅瞅,這塊有點背光,除了能看見一層橫著的隔板,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見她伸手往里摸:“你說的是什么東西啊?在第幾層?”
厲訟已經(jīng)拿好衣服,正繞著床過來:“上面一層,最里面?!?p> 昌云摸摸,突然,一個硬硬的東西被她摁在了手下。仔細一模,像個盒子。
“我拿出來了?”
“嗯?!眳栐A已經(jīng)走到她身后。
盒子不大,感覺像是方形的,有點重。
昌云拿著東西站起來,轉(zhuǎn)過身,厲訟站在她對面。燈光籠罩在她們身上,昌云小心翼翼地舉起盒子,古樸的深重木色進入眼簾。
她直覺這盒子不簡單。
厲訟伸過手來,靜靜的說:“這是我爺爺給我奶奶的定情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