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是她。
“師姐?!笔娅懫届o地叫著穿著錦繡羅衣的女子,腳步卻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上前,“師姐,你……能開口說話了?”
“是啊,阿珣?!背傉f話還有些磕絆,但發(fā)出聲音還是足夠動聽和清晰。身后的李朗還沒有從驚慌中回過神來,任誰都看得出,舒珣剛才的動作并沒有要留情的意思。
明珩在一旁沉默地看著,子揚十分有眼力介兒地站回明珩身邊。方才去請楚瓊的事也是明珩一時情急,沒想到子揚對郡王府摸得這么清楚,竟然及時趕到了。明珩和子揚相視一下,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明珩就站在原地,他有些晦暗不明的情緒,連自己也說不上來。但他知道,他此刻不想讓舒珣待在這里,起碼不想在楚瓊身邊。
他并不是在無故吃醋泛酸,也不是為舒珣半刻之前吼他沖他發(fā)脾氣。他只是單純地不甘心,嫉妒自己為什么不是那個只是輕輕開口就能牽絆住她的人。
明珩站得不遠不近,從他的角度看,那是一個小女孩對親人全心全意的依賴,是外人’插足不來的。明珩厭惡著自己這種懷疑猜忌的心緒,根本沒有辦法不去生氣,盡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誰的氣。
“明王殿下,你可安好?”明珩思慮中被叫了一聲,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了也不慌張,也沒有什么遮掩的意思。
“郡王?!泵麋衿降鼗囟Y,“郡王好手段,李瑜這服模樣都能認得,不虧是皇叔最舍不得外放的兒子?!泵麋裱酃庠诶罾噬砩襄已?,眸子里波瀾不驚,沒有一絲要敘舊的味道。
“明王殿下說笑了,世上能擔得起‘瑜’字的也就小王爺一人罷了?!崩罾蔬€驚魂未定,說話還發(fā)著顫。“何況小王爺這樣貌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說到最后連李朗自己都有些難為情,但不可否認,正是這張臉給了李朗孤注一擲去試探的勇氣。
“郡王謬贊,只是郡王妃的事,不知郡王是否另有打算?”明珩與舒珣不一樣,舒珣的尾巴很明顯是她周圍親近的人,只是包不包括明珩,明珩只能暫且忍下不去追問。但明珩不同,朝堂之上才是世間陰暗的地方。他能看到李朗的決心,從一個男人的角度,在別人要弄死自己的時候依然沒說要放棄,那對方一定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只是,李朗的身份特殊,有些事終究有不能講透的內(nèi)情。
“若是和陛下有關(guān),我想我還可以去賣賣慘,求得一個名分?!?p> “謝王爺好意,不必?!崩罾实难劬龅氯?,身體平穩(wěn)也不再輕顫,整個人都像是沉寂在另一方天地里,仔細看,他竟然有些不知何處來的慚愧。
“我與阿瓊相識不長,算來也不過三四年的光景,但心意卻像是已經(jīng)相通甚久。當年有些事,的確是我自私,對不起舒珣姑娘?!?p> 明珩知道他在講舒珣心里最解不開的心結(jié),那些令人心碎的過往,那些埋在皚皚白雪下永不見天日的苦衷。
“小王爺,應(yīng)該很難想象我第一次見舒姑娘時,我對她的印象,”李朗無奈而自嘲地笑笑,“是一位鮮衣怒馬的少年,就連九天之上的萬丈冰封都抵不住她身上的耀眼光芒。冷冽而高傲,又有著少年人的灑脫和歡笑。只要她站在那里就讓人移不開眼睛,哪怕是下跪賠罪都是風流瀟灑的?!泵麋裰烙行┎粦?yīng)該放在女子身上,但他清楚這些最貼切不過,哪怕只是不經(jīng)意從她的心障中飄出來的一絲一縷都足以看出,她曾經(jīng)恣意活過。
“終究是我的一己之私……”李朗聲音哽咽起來,明珩知道自己現(xiàn)在問不出什么了,索性就聽他斷斷續(xù)續(xù)地懺悔。
三個人連同陪著的子揚就在草堂里站著待了幾個時辰。
明珩時不時看看子揚,皺著眉頭讓他想個說辭,自己好進去陪舒珣。沒想到子揚不但沒明白他什么意思還誤會是讓他走,如釋重負面帶感激地轉(zhuǎn)身走了。明珩居上位自然不能這么沒教養(yǎng)地轉(zhuǎn)身就走,于是又聽了一會,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有人來請吃飯。
明珩壓抑不住地喜悅,卻被李朗叫住了。
“殿下,你看這月色正好,若不嫌棄就我們兩人在草堂小酌一番,可好?”明珩的臉瞬間就垮了,心想,下次去見陳修齊一定告訴他有人比他爹更能講。
“行啊,不過郡王府的草堂到是別致得很?!泵麋駨娪驳財D出一個笑容,不打腹稿地回敬著。
李朗當即讓人上了酒菜,擺一一張小小的酒桌。
“明王殿下見笑了,阿瓊她平日不愛出門就喜歡寫花花草草,偶爾會讀一兩本醫(yī)書。這也是她閑暇時收拾出來的?!?p> 李朗的臉上寫滿了幸福,讓明珩看得很是灼眼。
“既然是一家人,不如我們就像小時候一樣兄弟相稱?”明珩想要更進一步少不了李朗的經(jīng)驗,當然不是什么追妻的經(jīng)驗,而是如何避開舒珣暴走的經(jīng)驗。
“王爺抬愛了。小時候我無緣見識小王爺?shù)挠⒆?,更談不上什么交談?!?p> 李朗意有所指,明珩當即明白。
幼年時明珩在宮中飽受欺凌,養(yǎng)在玉坤宮中所見的人都是長著人皮的鬼。若論誰和他一樣慘,那估計就是澤毓宮的李朗。宮中之事,人心之險惡像是無底洞一樣沒有深淺之分,只有越來越黑不見五指。
明珩記憶像是回潮了一般,恍惚間有些人的臉在交疊。他其實是見過李朗一面的。
在嫻妃娘娘的葬禮上,李朗在最前面跪著。
那一年兩個沒了娘親庇佑的孩子有過一面之緣。
“哈哈哈,這么說就見外了。表哥是皇叔最疼愛的皇子,一加冠便封了郡王,讓旁人羨慕不來啊?!崩罾十斈昴缸鍎萘κ轿ⅲ约阂矝]有什么功績,就這么給了一個郡王,唐皇面對滿朝文武的阻隔卻是眼睛都沒眨一眨。都說皇上對嫻妃之死早已淡忘,薄情不過帝王家,何況以唐皇身邊鶯鶯燕燕纏繞的程度簡直不用思慮一個垂垂老矣的女人。
但唐皇一個舉動就讓所有知道,有些人他能記一輩子?;始叶啾⌒?,這份榮寵李朗年幼時他不敢太明目張膽地給予,只能等他羽翼漸豐,即便如此也讓他遠離京城是非之地。
明珩說得一點都沒錯,李朗才是唐皇最疼愛的兒子。
只不過,有人不自知,有人太自負。
“明王殿下折煞我了?!?p> “郡王妃是阿珣的師姐,我這也不算白叫。”
“殿下與舒姑娘私交甚篤,實在是一樁幸事?!?p> “表哥莫要誤會,不是僅是私交?!?p> 李朗何等聰明,一下子就明白什么意思。但還是驚訝地說不出話來,眼睛不由得瞪大,繼而迅速恢復(fù)了波瀾不驚。
“殿下真是膽大啊!”李朗這句話沒有半分奉承的意思,而是十分難得地與明珩對視。
“不知道表哥這是什么意思?”明珩看到李朗驚異的表情沒有太多表示。他行軍這些年能做到這個位子上自然有旁人不及的機敏和聰慧。只不過他沒想到有一天會用在這種時刻。但他真的很想知道,為什么舒珣當初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自己,如今就算和自己在一起卻還隱藏著顧慮。
明珩不靠譜的直覺告訴他,就舒珣對李朗的反應(yīng),這些事的源頭在李朗和楚瓊身上。
“舒姑娘在我和阿瓊之后下山,算起來你們也相處了有半年。難道明王殿下還沒有發(fā)現(xiàn),舒姑娘不是塵世中人,她站在紅塵之外?!?p> “那又怎樣呢?郡王妃不曾是天雪山的人嗎?”明珩沒有半分起伏地回應(yīng),但李朗確實吃了一驚。
“明王殿下既然知道為什么還要招惹?”
“郡王不也是如此?”
李朗被嗆了一句,靜默著像是在思考怎么說,半晌他都只是低著頭。
“明王殿下其實不必和我在這里爭執(zhí),舒姑娘的回避其實你也心知肚明。她和阿瓊是不一樣的…起碼在阿瓊下山之后是不一樣的。”
“那我還要恭喜郡王占得先機?!泵麋褚琅f不咸不淡地回應(yīng)著,他這些都清楚,但他知道舒珣如此肯定還和別人有關(guān)…比如顏昭。
“明王殿下既然都清楚,又為什么放縱自己?”
“郡王當年就不知道這些嗎?漢陽郡王知文達雅,才思過人。對天雪山的事就一概不知?其實阿珣說的不無道理,以郡王的才智想全身而退簡直太容易了。”
“是,所以我才會這么愧疚?!?p> 明珩知道自己的話引導(dǎo)著李朗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心里不由得也緊張起來。
“能從天雪山毫發(fā)無損地回來,想來是有人擔下了罪責?!?p> “阿珣這一年來身體一直被寒氣侵襲,嚴重時都會沒有意識。我猜…這里一定有阿珣的份吧?”
李朗不說話,只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郡王剛才那幅懺悔的模樣,簡直悲痛欲絕。聞?wù)邆囊娬呗錅I,但阿珣好像還沒傷到這個讓人哭喪的地步。”明珩頓了頓,不情不愿地講出自己的推斷,“是有另一個人替阿珣做了這件事。”
“這個人叫顏昭吧。”明珩雖是詢問,但沒有任何疑問的語氣。
明珩像是再等待什么判決一樣,看著李朗點了點頭。
“所以,小王爺應(yīng)該知道,舒姑娘心里有人,強求并無結(jié)果?!?p> “郡王想的真多,阿珣與我是兩情相悅,并不存在什么強迫之說。”明珩還覺得不夠,盡管他已經(jīng)有些承受不住了,但他還想聽到更多。
“顏昭是天雪山的三圣之一,他們的緣分是天定的。小王爺聽過‘山月寒煙’嗎?小王爺身邊也有天雪山的人,可以問問,這么多年只有顏昭能討得舒姑娘真的安心和開心?!?p> 命中注定就是最大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