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春從來沒聽過這等言論,不知該說少年是薄情還是灑脫,這個不被帝宮重視的冷落皇子,真是每一次都帶給她手足無措。
“也不能這么說吧。人家對你的好,忘了豈不是相負?!绷季茫t春才撿了個合適的詞。
趙熙衍仰頭,向殿外的晴空伸出手,六月風來,攜帶著璀璨的日光,從他掌心呼嘯而過,這十六歲的少年,煙火無痕的一笑。
“我對你好,是因為我想對你好。你道不道謝,還不還恩,我都無所謂?!?p> 遲春疑極反笑:“這番見識,怕不止帝宮,天下也就您獨一份了。想來六殿下年紀尚小,還未弱冠,或許成年了就……”
“我十六了?!壁w熙衍忽的打斷,直視遲春。
遲春不在意,點頭:“是啊,十六歲不是小孩子么?待殿下您再大點兒,嘗過人間恩怨事,怕就難出口這等瀟灑話了?!?p> 嘶,一聲清響,趙熙衍筆尖兀地一用力,薄如蟬翼的宣紙畫竟被拉開了一條口子。
遲春怔住。清風拂面,這是她對少年的印象,謙和溫容,這是宮人對六皇子的定論,別說誰見著過他生氣了,就連皺眉頭都是罕有的很。
是以這么明顯的怒氣,教遲春丈二摸不著頭腦:“殿下恕罪?”
趙熙衍看向遲春,仿佛又看見那日青石巷子里的素衫女子,煢煢的倩影破開綠影翠濃,頭頂紛揚的槐花落了她一肩雪。
當真是極美的畫兒,尤其是透過日光碎金的竹簾子瞧時,光影綽約,蓮步依稀,當真是把青澀的郎心瞧得一動。
趙熙衍盯緊這走出來的畫中人,噙了懵懂的怒和認真:“我不是小孩兒了。”
遲春瞳孔微縮,預(yù)感到一場人間風月將起,向她洶涌而來。
六月,石榴花開滿宮闕,是好兆頭。
梨園樂坊。李郴便把這石榴花插了女子滿頭緋:“人人都說花開見好,吳姑娘戴上這好彩頭,一定要馬到成功啊?!?p> “麗音曉得?!眳躯愐羟砂倜牡囊话荩室怍W松的青絲蕩下來一縷,在白瓷般的小臉邊晃來晃去,更添風流幾許。
李郴目光也跟著一晃,連忙移開視線,輕咳兩聲:“規(guī)矩都記下了吧?”
吳麗音掩唇低笑:“見了東宮殿下,三拜,叩首至地,殿下未許抬頭,便不得目視天顏。殿下許小女回話,小女才能回話……”
“哎喲,李大人,吳姑娘是去干嘛的您又不是不知道,現(xiàn)在來講規(guī)矩,講的不是地方吧?”念奴嬌跪在地上,玩著嫣紅的蔻丹指。
“本大人莫非心里沒數(shù)?何時需得汝這等身份來置喙了?閉嘴?!崩畛惠p咳兩聲,擺出嚴肅臉面,可轉(zhuǎn)頭就差點被自己嗆到,訕訕,“別介別介……”
念奴嬌挑了挑眉頭,好笑。這大人擺架子也是個半路出家,表面上是老虎實則內(nèi)里是只貓。
月余前瞧她像瞧活菩薩,拜托她“好好調(diào)教吳氏,成敗皆系爾一身”,如今眼瞧著要功成名就了,就甩手不認人。
念奴嬌也不點破,明知故問:“大人嗆著了?奴婢倒是不介意的?!?p> 李郴微微紅了臉,忙掉過頭去。煙花巷里的女子美目流轉(zhuǎn),眉眼傳情,他根本不敢對上視線,怕招架不住。
話說他一個最講綱常大禮的人,和煙花女子混在一塊兒,純粹是不得已為之,為自己仕途操碎了心。
畢竟他閑了很久了。
雖然七品官米糧不缺,但東宮總打發(fā)他去做些瑣碎事,比如跑腿取東西啊,六所傳個話啊,他眼睜睜瞧著自己從東宮身邊的大紅人,成了宮里勞心苦命的雜役。
最近聽說吉祥鋪花二鬧出暖閣之事,東宮拒而不見,兩人一來一去鬧了月余,還沒見得上面松口的意思。李郴覺得自己機會來了。
既然花二被厭棄,那就再送一個,他親自選出來的,無論是家世清白,循規(guī)蹈矩,還是小有姿色,柳腰蓮腳,一定能得皇太子青睞,彼時忘了舊人,新人在側(cè),記他一筆大功。
他斷沒懷疑一個廿五男子的正常機能。
縱是以前懷疑過,自打出了個花二,他就再沒懷疑過。
東宮監(jiān)國,萬事操勞,可心人兒又僵著,如今豈不是正缺一位紅袖添香,枕畔絮語,趁虛而入,聊慰君愁?
李郴越想越美。東宮就是打和花二混上后,規(guī)矩也不守了,還嫌他話多,各種瞧他礙事,如今終于見得點天光,他擰著膽子都要為仕途搏一回。
吳麗音,盛京縣尉嫡女。念過三從四德的小家碧玉,他又托念奴嬌調(diào)教了月余,便是東宮這塊石頭也能撬了根。
“吳姑娘,能侍奉東宮,這是何等的恩德。彼時不要怕,這陣子學的本領(lǐng)都使出來?!崩畛患拥拇晔郑瑖诟?,“東宮冷臉,但你要相信,他是個正常男人。前陣子圍著花二轉(zhuǎn)時,那叫一個……”
李郴刮了刮自己臉皮,耳根子燒,嘖嘖不言。
“聽外邊兒傳過東宮和花二的軼聞,那叫一個……”吳麗音跟著笑,就是這普通的笑,也因被念奴嬌調(diào)教過,能軟到人骨子里去。
李郴腿腳又差點站不穩(wěn)。將懷里佛寺求的退妖符攥緊,暗念色即是空。
旋聽外面稟報,上東宮去的司寢路過,李郴忙向念奴嬌使了個眼色,按之前的計劃,將換了宮女服的吳氏插了進去。
這廂。趙熙行批了一天折子,揉著發(fā)酸的脖頸,立于寢殿中央抬起手,司衣宮人為他更衣,燭火剪出他修長的俊影。
專司寢居之事的宮人進了來,焚香的焚香,掛簾的掛簾,當頭的一位妙齡女子,低著頭,為東宮鋪床鋪,皎潔的玉手在昏昧的燭火下晃眼。
“請殿下安寢?!?p> 更完寢衣,卸下冠飾,宮人魚貫退出,殿內(nèi)就剩下了趙熙行一人,還有那個杵在榻前的司寢。
趙熙行眉梢一挑。
司寢宮女沒動。趙熙行微疑:“……你好像不是平日的司寢?”
“家父盛京縣尉吳大壯,小女吳氏麗音,拜見皇太子殿下。”
那司寢拜倒,也不知是有意無意,系得寬松的宮袍滑下來一角,剛好露出雪雕般的肩膀。
枕冰娘
李郴6666